第24节:列宁的阴影(3 ) " 陷阱与循环这样的描述太笼统、太模糊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 好像 真的存在某种历史定律,你逃不出它的控制。" 而他列举的三个时代,有着不同 的背景、不同的特性:尼古拉一世的保守趋向,是对法国大革命引发的浪潮的反 应,他要保护沙皇的专制;勃列日涅夫是为了延续苏联官僚集体的生命,扼杀各 种改革的倾向;普京试图完成统治的私人化。 似乎没有理由怀疑尼基塔的历史判断力。他声称八岁就意识到苏联制度的问 题:他的科学家母亲每天勤奋工作,却不得不用一条细线把肥皂切成两块,一半 留给自己,一半让他带到寄宿学校。他体验过80年代末的无比希望,也经历过90 年代市场乌托邦的幻灭。他是个坚定的自由派,你也可以说他是个亲西方派,他 对最近几年重新泛起的" 俄罗斯特殊论" 深感不安。自从恰达耶夫在1836年发表 《哲学书简》以来,亲西方派与斯拉夫派之间的争论就从未停止过。前者相信, 唯有借助西欧观念,俄罗斯才能最终走上变革之路;斯拉夫派则沉迷于俄罗斯的 特殊性与神圣性,他们相信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精神与物质力量之间的斗争,而 俄罗斯代表这种拯救人类的精神力量。这也是一场遮蔽真实动机的辩论,在文化、 精神这些词汇背后,是对政治形态的主张。因为不能直接攻击沙皇专制,亲西方 派选择了赞扬西欧,当斯拉夫派为俄罗斯传统辩护时,他们也巩固了现有的政治 制度。 对于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来说,这一切太过熟悉了。多年来,我们不也正在" 普世价值观" 与" 中国特殊论" 之间反复摇摆吗?我问了尼基塔很多问题:俄国 知识分子的角色,青年一代的价值观,和西方的关系。它们关乎俄罗斯的过去与 未来,也都指向中国。 但是中国从未蕴育出俄罗斯式的反抗精神。在谈到俄国知识分子传统时,没 有一个中国读书人不发出由衷的赞叹。两年前当索尔仁尼琴逝世的消息传出后, 我记得一个画家在北京的七九八艺术区发出这样的感慨:" 什么时候,我们能产 生出这样的人物?" 面对同样的人类悲剧,他们产生了道德与知识上的巨人,而 我们这里却什么也没产生。在另一本论述中国知识分子的书中,我则发现更为绝 望的类比:当萨哈罗夫依靠谈论核竞赛、环境危机与世界和平而获得诺贝尔和平 奖时,而" 中国的萨哈罗夫" 则在呼吁提高教师待遇、改善学生的伙食。他们拥 有一个比我们更辽阔、也更纯粹的精神世界。 尼基塔不赞成我的溢美之词,在他看来,整个苏联时期的知识分子群体是暗 淡无光,他们大多对邪恶选择了沉默与合作,除了那少数几个传奇人物,比如萨 哈罗夫、索尔仁尼琴,或是政治性更淡的约瑟夫。布罗茨基……但他们太少了。 柳德米拉。阿列克谢耶娃是这最后的传奇,我去她在阿尔巴特街的家拜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