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列宁的阴影(5 ) 在我们逐渐熟悉之后,他说起了八年前的遭遇。那时他上高中一年级,在一 个冬日清晨上学的路上,他碰到几个穿黑色皮靴、光头的青年,其中的一位左耳 还挂着耳环。他们擦身而过时,他听到对方的咒骂,大约是" 滚出我们的国家". 他感到愤怒,扭过头去看他们。结果迎面就是几拳,他们围了上来。恰好有其他 人路过,这几个青年才离去。而他满脸鲜血,头脑一片空白,踉跄着走到附近的 一个教堂,把脸擦净。中午回家后,他平时沉默的父亲听到他的诉说后,一言不 发,从厨房里拿出菜刀,裹在报纸里,放进书包,要他带路去那条小巷。他们在 那里转了很久,也没碰到那几个光头青年。去附近的警察局报案时,警察们显然 对此无动于衷,草草记下口供了事。 他讲起这段往事时,仍旧激动。我大约可以想象这给一个少年带来的冲击, 它混杂着无辜、愤怒与羞辱。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他勤奋地锻炼身体,自学了武 术,甚至自制了锤子——它坚固有力又不足以致命。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再次的相 逢,即使不是那几个光头青年。他需要某种冲突来释放内心的羞辱感。 在这种意义上,他对普京颇有好感。在他的任内,社会秩序重获稳定,令人 不寒而栗的光头党的数量迅速下降。我还记得90年代末在报纸上关于光头党的零 星报道。在一个被宣布为" 历史终结" 的时代,似乎早已被埋葬的极端民族主义、 种族主义再度兴起。德国、奥地利还有俄罗斯,光头的青年人残酷地攻击外来移 民,声称要保持民族与种族的纯粹性。它也是部落主义和全球主义古老交锋的延 续。但纯粹性是个多么脆弱的自我声称,最近的研究表明,希特勒含有犹太血统。 暴力则是恐惧的象征,当柏林、维也纳与莫斯科的光头白人青年奋力地殴打亚洲 面孔时,他们也被一种深深的恐惧与无能所攫取——他们在新的经济与社会秩序 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 他们的数量少了,但下手也比以前狠了。" 小郝说。那时候,我们正经过 莫斯科大学的校园。他指着一片草地说,就在去年冬天,一个中国留学生在这里 差点丧了命,几个光头党把他的身体捅成马蜂窝,幸好被及时送到医院。中国人 不是光头党主要的袭击对象,他们在莫斯科的人数太少,仇恨与暴力针对的是中 亚人,他们来自各个" 斯坦".苏维埃帝国的气息仍无处不在。除去庞大的建筑, 还有街道上、地铁里的面孔,白皮肤的斯拉夫人、细长眼睛的蒙古人、黝黑的越 南人都随处可见。 如果你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还可以区分出谁来自塔吉克斯坦,谁又来自 土库曼斯坦。社会分工也显现出帝国的层级,清洁工人、建筑工人一般是塔吉克 人、土库曼人,阿塞拜疆人贩卖水果蔬菜,格鲁吉亚人开赌场,亚美尼亚人控制 着高级商业活动,零售业归属越南人与阿塞拜疆人,而中国人则把持着轻工业的 批发业务。历史充满意外,二十年前十五个加盟共和国纷纷寻求独立,而现在这 些地区的人民又不停地涌向莫斯科,因为这里汇聚着金钱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