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生死一线(4) 最近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前日起就没有停过。牢房墙壁上的几处 苔藓趁着几天好时光,一路从顶端蜿蜒直下——不经意间,整片墙被沉郁的青色 占据半边。苔藓特有的腐霉气掺杂在不知隔了几夜的尿骚味中,令人反射性地作 呕。段思绮蜷缩于墙角,窗棂上冷雨四溅,令这个潮暗的鬼地方更加阴冷不堪。 她吐口气,固执地坚守着她仅剩的营地。倘若她移开了,这唯一一块稍好的 床铺难保不会变成那三个女犯尿急时的新" 茅房" 。女犯们以为她睡着,三人默 契围成一团交头接耳。正聊着见女牢头在巡房,那名年长的女犯连忙窜到牢门前, 殷勤地问候:" 杨姐,今天又赢了钱吧?我远远就瞅您一脸喜气!" " 算你这话拍到点上!手气倒还真不错。" 女牢头得意地拍拍腰,心情大好。 " 呵呵,我早说杨姐您为人好,老天爷记着呢!" 她朝牢头另一端努了努嘴, 探口风," 杨姐,那女人是不是真有男人在市政府,怎还不见保她出去?" 提到这个,女牢头厌嫌地啐了一口,高声叫骂:" 我都说这个贱货的话信不 得,其他姐妹硬是怪我有好处不晓得捞!结果怎么样?" " 怎么样?!" " 巡捕房的人倒怪我们头上,说什么耗费警力。还说此人出差至今未归,拿 什么去给那贱货作保啊?你说是不是撞到鬼,白白受顿窝囊气!" 女牢头还没唠 叨够,突然有人冲到她面前把她拉住。还好女牢头是站在牢门外和这群犯人闲侃, 否则被人这么一抓,还不把她给拽倒了。 " 没事装什么疯!松手!" 女牢头扬起木棍,重重打在那双手上。 但是段思绮偏不松:" 你说,你刚才说,找不到他的人?他出差了?是不是? " " 难道我吃多了没事干,编个谎让你继续蹲这里耗米粮啊!人家早先就出差 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不会的!他才从南京回来,怎么可能又出差呢?你们究竟有没有找他啊! " 段思绮死死抓住女牢头,怎么打也不放。 女牢头没碰过这么不知好歹的,气得瞪向那三名女犯:" 瞎了!还不把她给 我拖走!帮忙啊!" 几个人手忙脚乱冲过去,对着段思绮又是抓衣服又是抓头发, 好半天才把女牢头右边胳膊给解救出来。牢头撩起袖子细看,膀子上青红一片, 顿时挥舞木棍恨不得将段思绮挫骨扬灰:" 这个小贱货,力气还真不小!不想活 了!" 早已看段思绮不顺眼的女犯们也来了劲头,纷纷代女牢头不平。" 连杨姐都 敢得罪,打死活该!" 有个干脆骑在段思绮身上,一掌下去,她半边脸都肿了。 即便如此,段思绮仍是不服:" 你们只会屈打成招!我死也不服!我要见我 家人,我要见我妈妈!" " 少不要脸了!巡捕房的早就去过你家了,别说你老娘了,连个耗子都见不 着!根本就是个空屋!" " 你说什么……" 段思绮愣住了。女牢头这番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将她赖以 生存的信念于弹指间灰飞烟灭。 " 装糊涂?" 女牢头讥诮她,极尽嘲讽," 你所谓的男人,所谓的老娘,全 是你凭空捏造!若是说那男人曾经和你有交情,如今翻脸不认人干脆来个出差, 倒有可能。可要说连你母亲也一并没了人影,要么就是你说谎,要么就是连你母 亲都嫌弃你,可见你这样的人不死也没用了。等着吧!牢里再抓几个乱党,就把 你们一起解决,大家都省事!" 女牢头偏过身子,又喊:" 你们几个过来!" 一声令下,狐假虎威的女犯人 也停罢手。" 她要是再喊冤,你们听见一次就打一次!别让我见红就行!" 此言 一出,段思绮连申诉的权利也全部剥夺。母亲失踪,薛云烬出差,这些想起来都 觉得不可思议的两件事,偏偏又巧合地串在一起,在同一天摆在她面前。难道才 几天的光景她和母亲都遭遇不测了?段思绮不敢想象,这个想法太可怕! 莫名的,她脑海里响起云烬说过的一句话:这些我早都安排过了,连你母亲 那里我都已经托人照应,所以你就放心地走这一遭吧。曾经她以为这是云烬设想 周到的体现,可如今反复斟酌,一股不可遏制的心寒油然而生。难道她在南京隐 隐察觉的不妥,便是今天求救无门的先兆?不——云烬一定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情!他可是她最信赖的人,也是她所爱的人!她必须相信他!只是在她默念要坚 信的同时,泪水克制不住地涌出来。如果坚信不疑地笃定有天变成一份强迫的信 念,那么她是否应该有所保留?抑或,放弃? 然而从那天开始,牢里的人再也没有听见她喊过一次冤,她们都以为她被打 怕了。其实她不过是在耐心地等,等过一个秋,等来了最终的判决。 民国十七年,夏至,段思绮处以枪决,三日不得敛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