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蛛痕(1)
两股人群于站台上热烈地交织在一起,不住口的问候声混乱地响起,此起彼伏。
" 陈教员!"
" 黄中队长!"
" 李师( 师音司,关中方言,约等于北京人称呼中的师傅。) 、郝师,还有彪
子、程薇!呵,他们都来啦!"
巨幅的欢迎标语,熟悉的面孔和满心期盼与欣喜的目光使人群中的亲情迅速蔓
延开。
江山有些惊愕,有些始料不及,感到一种兴奋夹杂着温暖的热流在心底汩汩涌
动。
是啊,特意冒雨赶来车站迎接他们的人中,绝大部分已超出战友的范畴,而是
老师傅、老教官和老领导了。
" 听说你们要来,我们已经好几天高兴得睡不着啦。"
" 没怎么变,都没怎么变,还是想象中的喔样子!"
握手,拥抱和笑语声乱成一片,自然引来不少正匆匆离去的人们的诧异目光。
对于站台上这种热闹而真情洋溢的场面,人们多少已有些陌生。是当代中国人生活
的节奏真的加快了?还是人们已变得更实际,或者说更功利了呢!如果舍弃些利害,
少一点流肆的物欲,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亲情是否会变得更长久、更真挚些?
正东一头西一嘴乱忙着的江山,忽然被人当胸击了一拳,几乎同一瞬间,一个
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 江山!嘿,把老哥们儿都忘了吧!"
江山赶紧收回目光,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位敦敦实实的小老兄杨虎。
" 岂敢,岂敢!忘了谁也不敢把虎子哥忘了呀!" 江山满脸带笑地说道。
" 一别二十年,你小子连信也不来一封。发福多啦!"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 江山拍拍微微隆起的腹部笑道," 你可没什么变
化。"
" 胖倒没胖,就是老多了。"
杨虎随跟他说着话,随打算接过他手中的提箱。
" 不敢劳您大驾,里边儿就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是我自己拉着吧!"
二人半是问候,半是调侃地,不知不觉就走在了一起。
他们当年也算得上是文学挚友,古典文学、古典诗词使他们两人比起旁人来又
多了一番恒久
不衰的谈资和友情。
这位虎子哥从飞行预科学校学员队停飞后转行学了机务。人如其名,生就得五
短身材、刀眉虎目,却偏偏喜欢这个调调儿,连带着便时不时发发怀古之悠思愁绪,
随着几年的郁郁不得志,就又添了几许怀才不遇的情结,把个俗务凡人不夹在眼里,
一生境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江山他们刚分到西安机场机务中队时,杨虎和阎孝清--也是从陆军部队选到预
校学习飞行半截儿淘汰改行的个老兵--分别担任他们中队的团支部正、副书记。后
来,他们这伙子人里的一大拨儿都先后提干了,阎孝清也当上了指挥所的航行参谋,
而虎子哥仍然在当他的" 大头兵" ,于是心中备感压抑,言语间便隐隐多了几分尖
刻和激烈。
" 还那么酷爱文学?" 江山随口问道。
" 聊以自慰吧!"
杨虎象征性地高举着一把黑伞为他挡着初春的小雨,二人边走边躲着车站广场
上的水洼儿,时分时合,不觉中各自都被淋湿了半边身子。
人群分头登上前来接站的两辆中型面包车,沿着北城外的环路一路而西。
" 认不出来了!一别二十年,除了城墙还是老样子,还能回忆起来的东西恐怕
太少啦。"
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街景,江山不禁脱口而出地感叹着。
" 对着呢,西安这几年的变化可大。路也修宽了,楼盖得也多了,就是这城墙
没拆。" 杨虎接口言道," 不过也就是个外套罢了。"
" 北京呢?连外套儿都没留下,也就剩下个裤衩儿、胸罩什么的,如今还摊煎
饼似的,五环都划出来啦,明儿还得六环、七环的再往大喽招呼。"
前座上亚林扭回头,及时加入评论。
" 对着呢,北京搞得也太大了,出门' 打的' 少说也得四五十块。咱西安五块、
十块的哪儿都到了。"
程薇斜靠着车门边的护栏,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议论,眉毛挑得老高,眼睛瞪
得溜圆,一脸的表情,竟比年轻时愈显得泼辣了些。
江山从心里一百个喜欢这座古城,大小适宜,文明悠远,民风淳厚。只是古老
的城墙下那一条黄土漫坡、杨柳相映成趣的护城河也如同北京一样,改成了清一色
的水泥铺砌。倒是齐齐整整的,却未必干净漂亮,反而令人着实大倒胃口。
" 人们为什么总爱这样刻意雕饰呢?残缺的垛口、高墙,一条清流,加上一蓬
蓬的蒲草和土坡、垂柳不更美吗?"
江山不由轻叹一声,无奈地深深靠在松软的椅背里,不再注意车窗外的景物了。
车子在西安仪表厂路口转向,沿着劳动路驶向正南。路两旁的建筑新旧参半,
显露出社会不平衡跳跃发展的明显痕迹。五十年代与八十年代的中小型建筑比肩而
立,间或还伴留着一些更为简陋的临时性小房,就连路边的不知是移栽还是后来补
种的法桐也远不似他记忆中那般整齐稠密,枝叶繁盛得几乎隔着小街相搭相织的富
于情调了。
" 那时的建筑虽然很旧,很低矮,却多少保留着一种统一而和谐温馨的感觉,
树阴好像也浓密得多。"
感觉快要驶达目的地,江山睁开眼睛,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心里嘀咕着,追忆
着,依稀就看见了不少非常熟悉的景物和坐标。
" 从这条路过去就是劳动公园吧?" 他略显迟疑地问道。
" 没错儿,你的记性还真行!" 一旁,杨虎语气很肯定地答道。
" 应该不会错!" 江山心里默念着," 程薇、林琳她们也可能记得的。"
抬眼一看,正巧程薇手中的小" 掌中宝" ,不知何时正对准了他。江山只觉心
中一动,遂笑着对自打见了面就忙个没停闲的程薇言道:
" 我记得劳动公园里有个挺大的露天舞池,早年也不知是喷水池呢还是游泳池,
反正粉碎' 四人帮' 的第二年,我从北京探亲回来,咱们还在那儿一块儿跳过舞呢。"
" 没错!还有林琳。" 程薇的脸已笑成了一朵花,看来昔日的情景,谁都没有
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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