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蛛痕(7)
" 我爱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一句《牡丹亭》中的绝妙好句从江山的脑
子里浮了出来。
唉,女人若真的漂亮时,还真就能够延缓时光的飞逝!就像眼前的肖霞,再不
像她的同龄人那样大多跟大妈差不多了。
" 锁上了!"
" 真的锁上啦!"
前方传来晓云和陆娣惊诧的对语。
楼道口不知何时装上的铁栅栏门被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和大锁牢牢地锁上了。
江山紧走两步来到近前,心存侥幸地用手使劲试了试,小手指头粗细的锁簧却
纹丝未动。
" 一个空空荡荡的阳台不会被人偷走吧!" 他装作不胜奇怪地耸肩说道。
" 哪里是怕偷阳台呀,是怕人家从阳台翻进来!" 肖霞一手攀着陆娣的肩膀,
欠身开心地笑道。
" 是吗?"
他仍作不解地瞪眼看着笑作一团的三人问道:
" 进来偷楼道?有用没用的也不好拿呀。"
" 这人傻的!谁告诉你要偷楼道,人家不会撬开门进屋去搬两台电脑什么的。"
肖霞说着两只眼睛已笑得弯成了两道月牙。
" 要叫我,就偷块儿阳台走。"
江山随说随用食指隔着铁栅栏门戳向靠南面的那段护墙。
肖霞仍伏身开心地笑着,但那双笑弯了的眼睛里却传出一道会意的亮光。这亮
光是那样地为他所熟悉,并使他清晰地记忆起" 圣地时期" 那许许多多令人愉快的
场景。
江山善于即兴讲故事,但多不是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他喜欢把许多故事的片
断演绎成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儿或事件中的某个当事人。每当他打算将一段故事引申
成笑话、玩笑、调侃或幽默的时候,熟悉他这惯用伎俩的肖霞总会最先发笑,同时
眼睛中便流动着这种光彩,是诡秘?狡黠?智慧?赞赏?还是这种种成分的交织。
总之,这转瞬即逝的光华让他心动,也使他不时警醒地告诫自己,他的谈话对手中,
有一个不仅非常漂亮,还十分聪明且感觉敏锐的女孩儿。
与这样的女孩子谈话当然是享受,很令人愉悦和兴奋,也很容易调动你的机敏
和谈锋。因为,你可以婉转却不必兜圈子,可以诙谐却不必逗贫,可以海阔天空却
不必担心她不懂或厌倦,尤其是她笑得总会很美、很开心、很真诚,尤其她还长着
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旧地重游的人们很快又聚集起来。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江山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肖霞,因为,他俩在一起毕竟太过
扎眼。
江山一路走着一路回想,翻来覆去,几次三番,终究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从
什么时候起,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开始变得有些怕她了。当然不仅是发生在眼下,
细想起来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 对,就是从天津民航机专结业后顺路回家,在亚林那儿第一次听到那些恼人
的传言时开始的。"
江山默默地检讨着,极力试图将思路捋得顺溜些。
" 唉,空穴来风原本就不是没影儿的事儿!那时,我的潜意识里,恐怕是真的
爱上她了,要不怎么会变得有些怕她了呢?怎么会以后一见到她心里总会生出忐忑
不安的感觉呢?"
这一次,当肖霞出现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她是冲谁来的,即使头午
程薇不点破,江山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但他们没有机会单独相处。
一整天都被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 省亲团" 十来个人步调一致地东游西
逛,还有老教员、老战友们前呼后拥地相跟着说古谈今。一天中,更有个可怜的陆
娣像终于见着亲人似的不肯离开肖霞半步,弄得江山只好若即若离地和她们之间时
而聚在一起亲密的闲谈叙旧,时而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甚至会借故躲
得远远的,但是,他的眼睛于有意无意间一直没有让她离开过他的视线。他注意到
他和她的眼光相对时,她总是在笑,可她没有注意到他看着她时,她的神态中常显
露出明显的忧伤,甚至会痴愣愣地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那情景使江山心中一阵阵
发酸,有几次他都想冲过去将她拉走,拉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去倾诉他对
她的思念、向往和心中的不解与困惑,想听听她的诉说,她后来的生活,以及她一
切的一切。
" 不行啊,你现在究竟又了解她多少呢?"
一个声音在他逐渐变得空旷的脑子里回荡着。
离别,太久太久的离别,不但使他益发看不清对方,而且连自己也变得模糊和
浑浊,早年那一股子自信与勇气,似乎和渐渐发福的躯体成反比地销蚀殆尽了。
" 你知道吗,那时候多少人羡慕你俩!"
晓云低头踢起一块儿路上的小石子,专注地看着它蹦蹦跳跳地滚向路边的草丛,
一面低低地诉说着:
" 那年,你调去榆林的先一天晚上,肖霞跑到外面大哭了一场,听说你也喝醉
了?"
" 我不知道她当时的事情,后来也从没听她讲过,因为什么呢?"
江山的确闻所未闻,于是脸上现出一派诧异和关注。
" 你真不知道呀!" 晓云翻愣一眼停下脚步的江山,重又低下头恨恨地说道,
"还不是因为姓蒋的那老不正经!"
沿着一条小柏油路,江山和晓云边走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 那天下午,蒋副局长把肖霞叫到他办公室去,非得问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 我俩那时什么关系都没有,能问出什么来!"
" 就是呀,缺德就在这儿呢。肖霞也是这么说,可他不干,逼着问肖霞到底喜
欢不喜欢你,还说:' 你要真是喜欢他,在这上边签个字,我一句话就能让他留下,
要不,我让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
" 他那时是主管航行的副局长,应该有这个手段。" 江山长叹了一口气,嘴里
喃喃地咕噜道。
" 谁说不是!" 晓云恨声道。
" 你猜他给肖霞看的纸上写得什么,写得都是你把肖霞怎么怎么样了,可具体、
可恶心啦!
肖霞哪肯签呢,气的一摔门跑了回来。到晚上,饭也没吃,一个人跑到没人的
地方。我好不容易找着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 哇' 的一声就哭了。从前,不
论是天大的委屈,我就没见她哭过,可要强的人了,还不都是为你!"
" 是我害了她,我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恐怕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为的什么,
将来有机会我解释给你们听好了。"
江山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肖霞曾为他受过那么大委屈。
" 我过去只知道那家伙好像不大正经,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无耻。" 江山接口
说道。
" 坏透了!" 晓云轻轻啐了一口说:
" 后来那老东西老是叫肖霞去他办公室谈你的事,肖霞见他总动手动脚的,怕
他不怀好意,就常约我过一会儿就找借口进去叫她,结果那老家伙把我都给恨上啦。"
" 听说他最后就栽在这方面了?"
" 可不为这出的事儿,好几个女孩子呢。一撸到底了!"
" 现在还在吗?"
" 好像还在,怎么,还想看看他?"
" 没的再臊着他,随便问问罢了。"
二人低头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集合地。坐到车上,江山有许多话当着
人前不便开口,只好跟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哈儿。
一行人乘车直奔市中心,去接受下一个故人之请。
晚餐地点在市中心与钟楼斜对着的老孙家泡馍馆儿,做东的两位老总说来也不
是外人,一个就是当年候机室小卖部" 三朵花儿" 中的大姐汪舒,一个是当年通讯
连的副连长,篮球场上也是把好手儿。
不管怎么说,吃请和请吃都是要有点由头儿的,否则的话,吃在中国就不会成
为一门艺术,成为一种" 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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