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7)
翻过关山,已经是次日上午。正准备休息的人们又被一阵凄厉的防空号声驱赶
到了村外的野地里。
跑到村子外,江山刚隐蔽在一个坟包后面四仰八岔地躺倒,就见洪涛提着他那
支形影不离的步骑枪猫着腰一路跑了过来。
洪涛看来也是相中了这个有利地形,卧倒后一顺枪,摆出个准备对空射击的架
式,回头看见江山那懒散的姿势," 噗" 的一声笑了出来。
" 哦操!"
还是以这句口头禅开始,洪涛表情夸张地说:
" 你就这么躺着啊!"
" 嘻嘻,让你看见了?"
江山双手枕在头后,嘴里叼着个草秸,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说:
" 我这是怕炸弹砸在我后腰上,不响我也受不了呀!"
" 对,你说得有理。"
随说着,洪涛也一翻身躺了过来。
俩人正小声说着,就听远处半空传来一阵飞机的轰鸣。不一会儿,三架老式杜
2小型轰炸机呈"品" 字形编队擦着山顶飞掠过来,与此同时传来由远而近" 注意隐
蔽!""注意防空!" 的吼声。
飞机在村子上空转了半个圈子后大摇大摆地返航了,人们听到空袭解除的号声,
遂快步向小村走去。
刚回到宿舍,江山就又被武艺叫了出去。
" 昨天你又跟小符她们胡说什么了?"
" 就是闲聊了几句,没说什么啊!"
" 怎么睡觉都聊出来啦?我算白跟你说了。"
" 真没那么邪乎,不信你问张莉我们仨说的是什么。"
" 甭问!我这是提醒你,你可能也烦的不爱听了,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你嘛!"
" 人家背后说什么关我什么事,' 无人背后无人说,无人背后不说人,' 谁堵
得住别人的嘴呀。"
" 好,你就这样吧!"
见江山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武艺气得甩手竟自离去。
江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心想:
" 这都是谁呀,嘴咋这么长!道听途说、只言片语都能嚷得满世界。"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也终觉着无聊,遂没精打采地向炊事班方向走去,以帮助
人手有限的炊事员摇那种野战用的手摇鼓风机。
来到村后,炊事班的营地竟异常地冷清。几个大铝锅支在村边的一片凹地里,
却只有一个人四处乱忙着。
" 嗨,他们人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就剩你一人儿啦?" 江山近前问道。
" 井边儿呢!"
那人知道他常来帮忙,头也没顾抬地大声解释道:
" 把老乡打水的桶掉井里了,正想办法捞呢!"
江山闻听,拔腿就跑,等赶到水井边一看,可不,几个炊事员正抓耳挠腮地围
在井台儿上想主意呢。
十冬腊月的甘肃山区,大白天气温也在零下二三十度。井口周遭尺来厚的冰溜
子滑不驻足,井口正上方的辘轳上盘着老粗的一卷子大麻绳,顺着井口往下看,心
中不觉感叹:
" 我的妈呀!这井少说也够三四十米深,再往下挖,怕石油都快冒出来啦。您
甭说掉进个水桶了,就是掉下个带把儿的水缸也没地儿探啊。"
江山想了片刻,觉得没什么好办法能把那桶弄出来,遂试着用力拉了拉井绳,
同时果断说道:
" 没办法钩上来,还是我下去吧!"
一握粗的大绳极结实,榆木做成的辘轳显然年代久远,看来很难禁得住一个人。
他边解开棉衣扣儿,吩咐众人将井绳一直放到水面,并嘱咐大伙拉住绳子,防止辘
轳垮掉,边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随即拽着大绳下到了井底。
井下比想象的要暖和些,但井水却并不像传说的那样" 冬暖夏凉" 。站在齐胸
深的井水中,他感到全身很快就冻得麻木了。
没用脚扒拉几下,他就触到了那只翻倒在井底的大铁桶,于是用脚钩住提梁挑
到腹前,顺手拎了上来。
将桶里的水舀满,挂上井绳上的铁钩,他向上大喊道:
" 往上拉吧,小心点儿别让它再掉下来啊。我这底下地儿小,回头可别砸着我。"
顺着明亮且圆圆的井口往上看,他看到几个攒动的人头,听到嗡嗡的答话声纷
乱地传来,接着水桶带着满满一桶水徐徐离开水面、头顶和视线。
" 其实,要不是水里太冷,就这么坐井观天的当夜郎,当蛤蟆什么的也挺有意
思。"
左不过呆在井底无事,江山不由突发奇想,心里暗暗好笑。
" 咱就跟这儿' 夜郎自大' 一把吧!这种机会一辈子可遇不上几次!"
" 把绳子从腰间绕到胯下拴结实,然后听你的口令我们把你拉上来。"
井口上传来赵连长那熟悉的山东普通话,绳子也缓缓地降到了他面前。
要不是在井水中冻麻了,他还真想自己攀上去,那不是更刺激吗。可现在不成
了,毕竟奥斯特洛夫斯基都感慨地说:" 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 !
江山知道这不是逞能的当口儿,也冻得不想逞那种匹夫之勇了。于是把大绳在
身上绑好,招呼上面的人往上拉。
吊着江山的大绳在赵连长的亲自指挥下被拉动得稳稳地升到了井口。他刚又感
到脚踏实地的坚实,一件皮大衣已紧紧裹住他的身体。
" 快,快先喝一口!"
一只大手将一个军用水壶递到他面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就着壶嘴就
是一大口。这一口下肚,只觉得从嗓子眼儿到胸腹中,一股热流急剧地扩展开来:
" 喔,酒啊!"
" 跑,别停下来!一直跑到连部!"
坐在连部的大火炕上,军医先用毛巾帮他擦干全身,又点着一碗老白干儿就着
蓝色的火苗子用手沾着猛搓他全身上下的关节部位。
" 傻小子,这天儿光着身子就往井里跳啊!" 胖军医一面跟他说着话一面手上
加了几分力。
姜汤水随后也端到了炕桌上。
" 真烫!"
江山吹着姜汤水犹豫着不敢下嘴。
" 喝,烫也得赶快往下喝!" 连长神色威严地命令道。
" 没事,连长……"
" 什么没事,老了你知道有事的时候就晚啦。趁着热乎,快喝!"
江山只好龇牙咧嘴地强喝下一大碗滚热的姜汤,感觉着身上也暖和透了,遂穿
好棉军衣起身告辞。
第二天部队休整一天,傍晚,为了整理表彰拉练中的好人好事,他又被叫到了
连部。
一进门儿,见几位连首长围坐在大炕上,管理局政治部的胡干事正伏在炕桌里
端,就着马灯一闪一闪的火苗儿写着什么。
" 来来。" 指导员开门见山地说道:
" 谈谈今天上午捞水桶时的体会!"
" 没啥体会。" 江山搔着头嘴中嘀咕着。
" 当时你果断地决定下去时,就没想到什么英雄人物,像罗盛教、欧阳海什么
的?"
" 没顾上,就想着怎么把桶捞上来。"
" 也没想到' 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 什么的?"
" 没想那么细,就是记着炊事班借人家老乡的桶,掉井里头了,回头怎么还呐?"
" 记上,这一句就很好!" 指导员扭头儿冲胡干事说着。
" 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去啦?" 江山环顾着大炕上闷头儿坐着半圈儿的人
们问。
" 哎,带着火儿了吗?" 不知谁在暗中猛地问了句。
" 什么火儿?"
" 火柴,抽烟用的火柴,或者打火机什么的。"
" 干吗呀?"
" 抽烟呗,没瞧一屋子人憋得没火儿用吗?"
" 没带!" 江山拍着裤兜儿答道。
" 没带就没事儿了,去吧去吧。"
听得出发话人的沮丧和不耐烦。
江山转身刚要离开,一眼扫见那炕桌上明晃晃的马灯,不觉" 扑哧" 一声笑了
出来,遂用手指着马灯说:
" 那马灯里不是点着火嘛!"
一片愕然,随后就是满屋的大笑。
笑声中,江山快步离开连部,不觉脸上依然忍俊不禁。
" 都说老乡进城对着灯泡子点烟,这城里人还不是一样!一圈儿人围着个马灯,
愣没想起来那玩意儿就是火!"
回到借宿的老乡家,同伴们已经都睡下了。江山麻利儿钻进被窝儿,等一觉醒
来,队伍就又该出发了。
出发前列队时,指导员念了拉练部队下达的" 敌情通报" 等,也同时宣读了司
政两机关表彰江山这一" 壮举" 的通报嘉奖令。宣传队的小伙伴们都用羡慕的眼光
看着他,可他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嘴里还不住念叨着:
" 在西安机场帮地勤灶师傅捞肉我就跳一回井了,只不过那是夏天,那井也浅,
井里还挺舒服。要不那个贺知章喝醉了酒要跑到井里去睡觉呐,那叫别有洞天!我
这次可是第二回了,恐怕赶明儿死都得死在井里,跟猴子捞月亮似的,后边儿的一
撒手,把我给撂进去不管了。"
江山和人们打着哈哈,心里却想:
" 以后这风头儿还是留给旁人吧!不就捞个水桶吗,哪儿就至于这么大张旗鼓
的,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倒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再说,那里边儿的豪言壮语我也
没说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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