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流动(5)
半个月后,江山诧异地收到了符蓉的来信。信封上的字清秀而工整," 地址内
详" 四个字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躲在宿舍里,他急不可待地拆开那具有相当
厚度、封得很紧的信,从字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特别。信中除感谢他" 半路" 的照顾
外,说她家中并无意外,只是妈妈思女心切一时所为,还劳烦他惦念。她说她现已
回中川机场候机室干老本行,还热情勉励了他一番,认为他在新的战斗岗位上肯定
会大有作为。末尾几乎是一句标准用语,这写法他在李援朝向他展示的" 情书" 中
似曾相识," 希望咱们俩今后在各自不同的革命岗位上,' 抓革命,促生产' ,为
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努力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此致,革命的战斗敬
礼!" 当然,最令人鼓舞的是在签名的旁边注着一行小字:" 来信请寄甘肃省永登
县中川机场候机室" 。无疑,一个信号与愿望的红绳已向他飘了过来。
次日,按照她信中注明的地址,他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了邮筒,然后一天一
天计算着日子。整整七天,回信传到他手中,邮戳儿显示,信在路上走了三天,一
去一回该是六天,就是说她当天写的回信!于是,尽管信里写的什么已不太重要了,
他还是激动而忐忑不安地背着人一气儿读完,并在第二天发出回信。
每七天为一个周期的鸿雁传书使他俩的关系进入到十分微妙的阶段,不知从何
时起,他不再称她小符,而是变成了另一个更显亲近的字。他喜欢心里默念着蓉儿
时的那一种拥有感,这感觉升起的时候,他终于体会到战友们所描述的那种绵绵的
温情和思念。
她还是以女孩子特有的细腻来讨他的欢心,不时托机组带给他一些小物件儿,
甚至让出差归来的航行科长给他拎来一大兜子白兰瓜。江山在这方面再次显露出他
男孩子式的笨拙和迟钝,他总是犹豫、迟疑,拿不定主意回赠点儿什么给她。
冬天,当江山正在天津张贵庄机场忙着上课、打球儿,打球儿、上课时,她来
信中说她复员了。他接到信后并不吃惊,可以想象到,蓉儿终归无法忍受那种清苦
和孤独的军营生活,特别是在她回过一次家以后,在重温了大都市的文明之后,中
川机场的一切势必日益变得难以忍受。
如果不建机场,人们绝不会想到世界上还会有那样一个小村庄,它贫困得无以
复加,荒凉得让人绝望。机场修建之初,所有干部战士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捐献衣
物,因为那里的人们几乎终年都是裸身露体地过活。他们当然不是追求回归自然的
乐趣,而是实在没有可穿的衣服。生活和生产--如果那劳作也可以称之为生产的话,
尚处于极端的原始状态下。
" 五一" 节过后不久,江山从天津民航机专毕业了,他事先请好了假,顺路回
北京小住一周,并渴望着与蓉儿的会面。因为,她的来信中已透露出越来越明确的
信息,她在等待着他的一个明确承诺!
约会订在星期天上午,江山没敢穿军装,可又没有别的衣服好穿,只好将保留
下来的机务藏蓝工作夹克当便装套在了衬衣外面。骑上单车往东穿出绒线胡同,沿
人民大会堂西门向北穿过长安街。他把自行车存在了中山公园门前,然后沿着外金
水河与观礼台间的通道来到正中的那孔金水桥上。刚刚站定,就见符蓉甩着两只小
辫儿踏上了桥面。
剪裁合体的制服蓝列宁装包裹着她匀称的身躯,小领口中雪白的确凉衬衣使她
的脖颈保持了一段极优美的长度,人也益发显得娉娉婷婷,不可方物。
见他先到一步,她显得很高兴,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右臂转了个圈儿,脸上笑
开了花儿。
" 你早就来啦!"
" 没,也是刚到一会儿。"
" 在北京呆几天?"
" 一星期左右吧。毕业时和我们科长联系过,他同意的,所以,说不定我们下
周日还能见面。如果闲得没事,没准儿我还会去机场找你呢!"
" 那太好了!走,咱们先进去再说。"
符蓉复员回北京后分配到首都机场里的一零一航空修理厂,除了周末,平时难
得回次家。那时的北京城远不及后来那么大,出南城,荒坟岗子、小水塘比邻皆是
;出东直门、安定门、德胜门一线就成了菜地农田。机场远在顺义,郊区车大多是
捷克产老掉牙的" 斯克达" 、" 克劳莎" 之类,一发动,后面拖着一溜黑烟,一上
车就" 吭吭吭" 颠得人浑身颤抖,直抖的你五脏六腑都找不对地方了。江山就时常
想不通,既然回了北京,她为什么还要选择老远的地方去上班,或许她终归喜欢跟
飞机场打交道?或许她留恋机场那特有的环境和氛围?
可是首都机场毕竟离城太远了,不像西安,出机场大门就能看见城门,坐四站
地电车直达市中心!
距离,一个绝对的长度概念和相对感觉的融合,它永远与你所拥有的交通工具
关系至密。要是现在,江山再不会感到机场离市区有多远,不就隔着个一次十五元
的收费站吗!可当时,去趟首都机场,那感觉与去西安差不太多,因为每周三次北
京飞往昆明、兰州的航班,伊尔18两三个小时就到西安落地了,而从西单乘一路大
公汽再转车到东直门换乘专线车赶往机场,三小时却不准能到。你说远不远!
走进故宫,符蓉依旧半挎着他的手臂,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松软而富弹性的乳胸
一下儿一下儿轻轻挤压着他的臂膀。那感觉令他心悸,使他陶醉,以至他们之间到
底在说些什么都丝毫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天下起小雨,他们并肩躲在保和殿后宽
大的屋檐下,看着低飞的燕子,看着雨中迷蒙的禁城。她靠着他的肩头听他讲他的
航校生活,听他讲他不着边际的理想和抱负,讲他即将回去" 战斗" 的那个第二故
乡。
" 哎!"
符蓉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神情严肃地对他说:
" 你们局新调去个副局长,好像叫周什么!那人可坏了,你今后小心点儿!"
" 是吗?我还没听说。"
江山看着符蓉的侧影,半信半疑地问:
" 怎么个坏法儿?你怎么知道的?"
" 反正可坏可坏了!人我没见过,也可能是见过但对不上号儿。他的名字好像
是一个词,还挺常用的,怎么一下子偏想不起来了!"
在江山一副似笑非笑的刺激下,符蓉蹙着眉头告诉了他一段往事。
原来,早在他们当兵到兰州的第二年,符蓉也刚刚分到机场候机室工作不久。
有一天,她忽然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来信,信的内容据她说是" 很不健康" ,所
以没敢细看就撕毁扔掉了,只记得署名人叫个周什么。可没过几天,那" 姓周" 的
就又给她来了封信,内容更加不堪入目,气得她一晚上没睡好,只因为担心闹出去
影响不好,还是忍气吞声,自己偷偷销毁掉了。第三封信她没看,心想这样纠缠下
去总不是办法,只好交给中队指导员。听说那人为此挨了通报批评,还在处以上干
部会上做了检查,想必还是个什么驴蹄子马掌(长)之类。
后来听说降了一级,说是新近调到西安机场去了,好像是当上了陕西省局副局
长,因此这才讲出来,怕江山在他手下工作不小心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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