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绵绵(3)
都说中国人活的忒累,其实,自打解放以后,你听说有几个人是干活儿累死的?
所谓那累,一个是累在嘴上,一个是累在心里。北京的小饭馆儿里,俩人凑一块儿
就忧国忧民,三五人一伙儿,绝对比联合国的安理会都关注全球政局,个个儿能配
六国相印,人人" 关心他人比自己为重" ,能不累吗!眼前的这伙子人中,亚林是
前者的杰出代表,论吃,从各地名吃、诸大菜系到自己掂炒勺的体会、绝招儿,从
北京的" 全聚德" 败走深圳,大老美的" 肯德基" 、" 麦当劳" 南方铩羽,分析那
叫一透彻,当食品报总编都富余;论侃,由打马岛之争、海湾大战、空袭南联盟到
台海危机;由打北京城的偷车贼、入室盗,至" 劳斯莱斯" 的危机四伏、法拉利F1
赛场的不可一世和别克、欧宝、本田、大众的逐鹿中原,整个儿够一新闻发言人。
理论有,实践有,理论联系实践也有,用他自己的话说:" 每天每,打早饭开吃到
闭眼睡觉,就是嘴最累。"
后者就甭数了,满眼都是,想躲都躲不开。
相跟着一伙子" 北京兵" 到车站送行的人们,盯着江山、肖霞俩人好一通儿看,
正一眼、侧一眼,新奇得什么似的,可终归人过中年,终归是早年的战友,那眼神
中理解与羡慕居多的成分竟占了半数以上。
列车缓缓地开始前行,热泪盈眶的战友们惊讶地发现江山留在车下加入了挥手
送别的人群,在他的右手边站着微笑的肖霞,再过去还有个大眼睛里流着几滴泪的
张晓云。
走出车站后,隔着肖霞,晓云歪过头问江山:
" 你还有什么要急办的事儿吗?"
" 没有!从现在起我是' 一切听从党安排' 。" 他欣然笑着答道。
" 啥时候学的,咋这乖的!" 晓云善意地调笑着。
" 从丢了' 人' 时开始。"
他说时瞥向肖霞,肖霞也正好乜着他一笑嫣然。
" 啥时候丢的人?" 晓云似懂非懂地笑问道。
" 那你还是问' 人' 吧!" 江山冲肖霞一撇嘴,将个" 人" 字着意强调道。
" 这个' 人' ?"
" 你问她还有哪个' 人' !"
" 你啥时候变成' 人' 了?" 晓云笑着奇怪地问。
" 我本来就是人,干吗还' 啥时候变成的' !"
肖霞听他俩说这番话时已经笑弯了腰。此刻一边回着嘴,一边目光灼灼地瞧着
江山,就把个江山看得心里融融,眼光迷离。
" 他过去就管你叫' 人' ?"
" 哪儿啊,是' 咪咪' 小时候的事儿!"
三人上了出租车,肖霞继续讲着她小妹咪咪关于" 人" 的故事。
" 那时候咪咪还可小嘞,长得又可好玩儿,到哪儿还都不认生。有次我妈带她
去单位,人家第一次看见她,都特喜欢,她光笑也不说话。我妈就说她:' 叫人呀,
咋连叫人都不会了。' 她看着满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就四下儿乱鞠躬,鞠一下
躬就叫一声:' 人!''人!'"
肖霞一边讲一边学着咪咪的样子,点一下头叫一声" 人" ,故事没讲完,自己
先笑得软了。前坐儿上的晓云笑得直拍腿,连" 的哥" 都乐出了声儿,险些在路口
红灯时与前车追了尾。
" 后来,有一次他去我家听我们说起来,先就赶着管咪咪叫' 人' ,再后来我
也就' 变成人' 了。多少年啦,要不是刚他提起,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肖霞续完这段掌故,三个人又着实开怀地笑了一阵儿。
车子一路向南,出小南门不远拐上二环路,那沿街的景致江山却根本认不出了。
城市远没有充分发育,看不出规划的特点,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显得既
无目的,又缺乏特色,每个路口儿都相似得难于辨认,建筑物看上去和别的地方大
体上没什么分别。
按刚刚商量好的计划,江山陪着肖霞和晓云,两家各转一圈儿,好在都没待太
长时间即匆匆告辞,所以也没感到过多的别扭和尴尬。
傍晚时分,三人赶到一家酒店,晓云与人合伙儿开的个旅行社就在这家酒店的
顶层,酒店的股东们大多也是她的朋友或者合伙人。
原说好江山住四层的一个单间,肖霞则安排在他上面一层与晓云长年包着的房
间相邻,可三个人吃过晚饭就一头扎进江山的那个单间。肖霞和晓云将两床棉被叠
在枕头上,然后头抵头地歪在厚厚的被子堆儿上,而江山则侧坐在床脚儿,与二人
呈三角形地斜对着,一直聊到子夜。
三人谁也无法从一个个沉重的话题中摆脱出来,因为一对儿恋人分开了二十多
年后又重聚在一起,中间又隔着两个没有理由打散的家庭,那么就只剩下了沉重,
各自压在心头难以割舍的依恋,难以判断的情感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纷乱、苦
痛和愁绪万千。
那一年,他俩的关系发展得极快,就像是" 冒泡儿的牛奶" ,经那短暂的初吻,
突然间就沸腾了。
江山回到航站的当天晚上,一个人静静地伏在二楼调度室的写字台旁,回想起
几天来发生的这一幕幕,心中荡漾着无限的温情,于是,只想写诗,把他的爱,把
他感受到的一切美好都化作诗句,涓涓不息地从胸中、从笔端轻轻地流淌出来,并
寄给他的小霞。所以,李白、柳咏、秦观以及拜伦和普希金更多地属于年轻人,因
为,年轻的心更趋向于不着边际的浪漫情怀,即便" 欲赋新诗强说愁" ,那愁绪却
总难免带些甜腻与张狂,带着一种把酒杯" 举上青天" 的青春豪气。那一种浪漫的
情怀,使得他们的世界里充盈着自我,也包容着靠近他们身旁的人们。
此刻的江山恰恰充盈在这浪漫中,心中洋溢着他的肖霞,不觉连他张扬的个性
中,也开始渗透进另一个人的影子,并且从表情到语言都在不自觉中向对方靠拢,
也不论她能否看见或知道,他都尽可能地令自身表现得异常完美,以至面对每个女
孩子,都极力保持着潇洒的举止和风度翩翩。
他提笔向他的小霞发出了此生第一个盟誓,在长诗的首尾则用的是同一句话:
我愿化云虹,朝夕共霞生。清晨倚山舞,日暮上九重--
是的,此时他认定她必将或是已经成为了自己今生的伴侣,在此后的全部生活
中,在此生的全部生命里。
相隔着上千里,一年里难得见上几面,所以不得不把这满腔的情感写在信中,
一封接着一封厚厚的书信,刚刚寄出一封,马上又开始写下一封。
可是,在经历过那番甜蜜后,他们又怎么能忍受长久的分别呢!
秋上,江山比南去的雁群先一步南下,在探亲回京时,绕道先来到西安。
沐浴着秋日薄暮的清风,他们相约踏进秀巧的莲湖公园。
" 啥时回来的?还挺快!" 肖霞傍在他身旁悄声问道。
" 下午四点吧。今天航班有空载,临时加入机组回来的。"
" 哪天回北京?"
" 两三天。"
江山侧头瞥了一眼垂头走着的肖霞,心中不忍地说道:
" 在家住一个星期就回来,好吗?"
" 嗯。"
肖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扭身轻偎到他的胸前。
倚着池塘边一棵粗大的法桐,江山把他的小霞温存地拥在怀中,用脸颊轻轻揉
弄着她头顶的秀发。然后由额头、眼帘儿、脸蛋儿一趟向下吻去,直到四片嘴唇紧
紧粘在一起。
他试着用舌尖润泽她滚烫的双唇,他感觉到她的娇躯在怀中发出一阵轻微的颤
栗,而那两条细嫩的手臂愈紧紧地箍在了他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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