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绵绵(4)
将满未满的大半个月亮爬上湖对岸的柳梢,亮亮地倒映在池水中。一尾大鱼耐
不住寂寞," 哗" 地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翻起个大大的水花。二人相拥着歪头儿望去,
却惟见池水惊碎的涟漪闪着纷乱、细碎的银光,直到渐渐恢复得一平如镜,水面上
依然现出个似圆不圆的月儿。
" 羞你呢!" 肖霞微红着脸,大瞪着眼睛笑道。
" 怎么会!"
江山揽着她的腰肢,侧对着池水笑着说:
" 西子浣纱,以其清纯靓丽的姿容令群鱼羞愧尽散,故世称' 沉鱼' ;昭君出
塞,作歌一曲《昭君怨》,哀怨凄绝,音容感天动地,惊落云中飞雁,所以呼之'
落雁' ;貂蝉对月,瑶琴曼歌直上碧霄广寒,明月亦为之失色,后人赞称' 闭月'
;玉环赏花,牡丹难比之雍容华贵竟不肯绽放,遂唤为' 羞花' 。
对于"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句,中国民间俗传确有此说。然而" 沉鱼落雁"
之典,实出自庄子的《内篇·齐物论》,谓:"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
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本意说美是相对的,
动物见人而惊走,却不分美丑。元明以降转意,因由此说,实非笔者杜撰。
漫说这四大美女自古被人赞誉得也极多了,就好像那'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的美好句子,历来也单只对着女孩儿讲。其实,古时才貌双全的男人也不少,可是
即如潘安、宋玉之辈也没有这样儿形容的。想来刚才那鱼以为又是谁来' 浣纱' 呢,
抬头一看,啊,西子复生,于是哗地翻个水花儿,沉底儿了!"
肖霞将脸轻枕着他的肩头,一面听他侃侃道来,一面" 哧哧" 地轻笑着。
" 嗯--那鱼是游上来听你说古呢!"
" 我哪儿会说古!"
他环臂绕过肖霞的肩头,用手小心地捧正她月光下愈显柔美的面颊,对着她娇
羞盈盈的眼睛说道:
" 听老辈子人说,早年北京天桥儿有个说书的,人称' 静街王' ,只要他的书
场一开,一街筒子的人连买卖撂喽也得听他把故事讲完。我要是有那两下子,明儿
别说《一千零一夜》了,就是一千零一年我也讲给你听!"
" 可别,可别,那成啥啦!"
肖霞笑着不依,一颗头在他两只大手里一股劲儿地乱摇。
" 为什么别?" 江山没悟出所以,盯着她追问。
"'千年的王八万年龟' ,你非给我讲一千年,那咱们成啥了呀!"
肖霞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两个黑黑的眸子在昏暗的树影中流动着两粒莹
莹的光华。
" 管他变成个啥,反正我就愿意跟你在一起。"
江山嘴中喃喃着,两眼忘情地盯着暗影中的她,直看得她醉了般闭上了双眼,
沉浸在梦境般
地、微笑着仰起了头。
他俯下头吮吻着她微启的双唇,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个薄薄小小、绵软润
滑的小东西,试探着钻破了他的唇间,一种未曾有过的冲动和快感,沿着脊椎电流
似的直冲他的后脑,令他全身突地不由涌起一阵颤栗。他紧紧地搂着怀中那娇小的
身躯,恨不能两个人即时融化在一起。
远处,静园的工作人员晃着手电走了过来,肖霞忽地躲开身子,低头吃力地看
了看手表,遂小声说道:
" 今晚是我的夜班,明天一天都得在家睡觉。你下午直接来我家陪我,好吗?"
" 我吃过午饭就来!"
" 早一点儿晚一点儿都没关系,反正中午咪咪吃过饭就上学去了,家里就我自
己。"
北大街电报局的大钟刚敲过一点的钟声,江山便敲响了肖霞家的门。
随着屋内拖鞋与地板相擦发出的" 嗒嗒" 声,姜黄色的单元门被轻轻拉开一条
小缝儿,门缝中闪露出肖霞的半边脸和斜绕在胸前的一条蓬松的大辫子。
那时候,女性漂亮的睡衣也被" 破四旧" 和" 破除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
一起被破除掉了,肖霞穿着一身儿宽大的海蓝色棉纺运动装,娇庸无力地把他迎进
屋。
" 我可困了,再躺会儿好吗?"
" 这几天连班儿?"
" 嗯,今儿晚上还是大夜班。"
" 那你接着睡会儿。"
他陪肖霞回到闺房中,看着她重新躺下,便规规矩矩坐在对面,一动都不敢动,
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影响她休息。
肖霞侧卧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如织地沿着下眼眶勾画出两条弯弯的
弧线,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横在头顶洁白松软的枕头上,整个身子微屈着,显得更加
娇小和曲线玲珑。
江山平生头一遭儿单独守着个近在咫尺熟睡的女孩儿,而且这女孩子还是他痴
情相恋的人儿。他觉得肖霞那沉睡的姿态美极了,比此前印象中动画片里的白雪公
主还美,因为,那侧卧着的人儿终归是个生命的活体,虽说她安睡着没有一点声息,
却依然充盈着无限的美好与活力。
不一会儿,肖霞睁开了眼睛,见他在对面傻傻的痴坐着,遂向里挪了挪身子,
示意他躺在身边。
江山与他那心爱的人儿脸对脸地躺着,借着南窗外午后的强光,他甚至能数得
清那人儿面颊上细密的绒毛。
看到动情处,他不由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不由自主从那舒展的蛾眉、
微隆而紧闭的双眼、高高的鼻梁一路向下吻去,直到四片嘴唇又碰到一起,两个人
已紧紧搂成一团。
不知何时,他的手探进了她的衣下,并沿着她纤细滑腻的腰肢,向上钻入了小
衣。她猛地摇头轻笑着,一边用手紧紧护着胸前,一边翻转身躲避。可这恰恰进一
步激发了江山强烈的欲望,而翻转过身去的她和紧抱在胸前的小手儿则令他有力的
大手愈加坚定地向那片朦胧而神秘的山峰进发。
当他温润的手掌终于握住了她圆细而尖挺的乳峰时,她的全身竟一下子变得绵
软如酥。的嘴角儿微开,笑意像一瞬间凝固在了那柔美得无以复加的脸上;他则感
到全身都在无限地膨胀," 爱" 已不再是一个抽象的词汇,而是通过她尖尖的乳房、
圆圆的乳头,再穿过他温热的手掌渗透进全身每个毛孔中的实实在在的兴奋与冲动。
两人谁都没有动,她好像平展展地瘫在了床上,他却几乎是僵在了她的身旁,
总觉得应该有个继续,可一时之间又失去了主意和勇气。正当他下意识地要接着做
点什么时,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却告诉尚犹疑不定的他们此时该当怎么办了。
江山一跃到了床前,肖霞也顺势起身半倚在床头,下意识用手抻平衣服。
开门一看,进来的竟是晓云。
江山和肖霞对视一眼,不由会心地哈哈大笑,直把个刚进门的张晓云笑得懵了。
晓云复员后,与肖霞一向过往甚密,在肖霞家偶尔遇见他俩并不为怪,可偏巧
他俩关系进展的每个重要时刻,她总能一头撞见,因此待二人瞧见是她,就由不得
不笑。
先前二人关系尚未明确时,江山约着战友李援朝一同去看望刚复员后的肖霞,
才坐下,这个晓云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两人关系明朗之后,江山第一次正式上门
儿,一进屋,迎脸儿大模大样坐在沙发上的还是这个张晓云。就是在刚才,肖霞正
于" 危难之中" ,她又赶来" 救驾" ,回回竟似预先知道,要不怎么每次都能赶得
那么巧?
进屋后,晓云一屁股坐在江山刚才的位置上就和肖霞说笑起来,半晌突然想起
屋里还有个人,扭头儿一看,见江山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撑着下巴一声不吭地在
听他们说话,不禁嫣然一笑道:
" 今天咋这乖的?"
他一时还真不好回嘴,若简单肯定地答复,那说明一向" 不大乖" ,否定吧,
则好像只有今天才" 乖" 了一把,只好歪头一笑不置可否。
" 他还乖?没见跟狼似的时候呢!" 肖霞插话道,随说着,还在晓云身后舞手
瞪眼的乱比划。
三人一起坐着说了会儿话,晓云便拉着他俩去她家玩儿。肖霞抬头探寻了江山
一眼,见他仍是一付悉听尊便的样子,遂起身梳洗毕,上身换了件红底儿大花儿的
衬衫,下边配着条原来部队发的藏蓝色短裙,出门直奔晓云家。
肖霞之父是那种典型的老式文人,每次江山见到时总是见他在沉思,难得说上
几句话便又回屋审看他的稿件去了。未来的丈母娘人很随和,江山也爱听她操着口
米脂方音的唠叨。对这种家庭的气氛江山最是喜欢不过,可碍着与肖霞这种阶段极
微妙的关系,却使他在她家当着一大家子人总是感到拘束。
其实,他们上面的那一代人结婚都早,孩子也多。赶到满中国除去人之外再看
不见什么了,于是,晚婚晚育的历史使命便光荣地落到江山他们这一代人头上了。
晚育倒还罢了,男性不到二十五岁不准结婚,二十二三岁的大小伙子,性发育
早已成熟,没碰上可心人儿那是没办法,一旦碰上,爱得死去活来,周遭儿一看,
少说也有半数属于算着岁数盼日子的" 苦孩子们" 。
江山没事一人儿时没少想这些,与肖霞的关系身不由己地迅猛发展,可要等到
够结婚的年龄,怎么也得挨上三两年。再说,肖霞刚复员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上,
一切等于从头儿开始,他计划着到二十四岁时就带肖霞去见父母把婚事定下来,二
十五岁时如果还调不回西安再与他的小霞商量,是复员到西安还是和他一同回北京。
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得慢慢来,可" 爱" 这东西,却永远和理智不相容,因为,爱
得激情迸发、热血沸腾时,哪里还有理智的位置?理智只属于清醒的时候,而清醒
则大多只有在一个人静静思考时才出现!
自江山心中多了这一层想法,难免就容易拘着,加上一年之中上不了几次门儿,
便想亲近些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晓云家则完全不同,左不过是客人,所以既轻松又随意。她的父亲一看就是个
厚道人,笑的时候居多,张嘴的时候少,母亲也是善善的,同样不大爱说话,谁知
养得个闺女偏能得巧嘴八哥儿般,心思更是活泛得什么似的。
晓云到家就满张罗,俨然像个家长,指使得一家人跟着团团乱转。直到吃过晚
饭,二人才告辞出来。
后来,江山只记得,那晚肖霞临走进广播电台大门的时候,先是死盯着他的眼
睛,然后羞涩地一笑,他懂了那意思,不觉嘴里脱口而出:
" 这个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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