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易发公司位于誉州经济开发区的最东边,村里的耕地都被政府征用做了开发 区用地,村民靠着年底的分红日子过得想当富裕,再加上村里还办了来料加工厂 和贸易公司,简直就是猪肉上浇猪油——肥上加肥,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日子 富裕了,村民们的素质却没有提高,蛮横无理,拉帮结伙,也是周边的人怕他们 的缘故。 易发村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牌坊,雕梁画栋,是很伪劣的仿古建筑,中间是 三个金字“易发村”——据说是真金的。过了这个牌坊迎面一个气派的楼房就是 易发公司,一条不宽的道路穿过楼房的一楼正中间就是村子了。这样的布局很怪, 说是风水先生要他们这样修建的。 李展带着王亮和新来的稽查员张海燕来到易发公司。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皮肤黧黑、脚上穿着一双塑料拖鞋的中年人,他自我介绍 是易发村的村长区水根。李展告诉他,《税法》规定须由公司的法人代表接受调 查,区水根说陈伟雄正在接待外商,没有时间。 过了一会儿,张海燕悄悄叫了李展一声,示意他看窗外,只见外面的空地聚 集了越来越多的村民,村民们的情绪很激动,也有来看热闹的。这套把戏李展见 多了,这样干就是要他们检查不了。如果他们执意要检查,村民们就会闹事甚至 威胁,直至他们同意放弃调查为止,末了,他们会非常客气还会送给他们钱。他 是领教过这些“洗脚上田”——就是土地被征用后,拿着补偿和年底分红、又开 着公司的村民——的厉害的。他今天希望他们把事情闹大,让幕后人跳出来尽情 表演。最好闹到局里,可能的话还会闹到市里。 李展心里有底地大步走向挂着经理牌子的办公室,王亮和张海燕快步跟在后 面。猛地把门推开,里面有一个干瘪黑瘦、染了一头金发的年轻人正抽着烟看报 纸,看见他们进来,开始有些慌张旋即镇定下来,脸上堆满了勉强的笑容。李展 把税务检查证和《税务检查通知书》递给陈伟雄,他装着仔细看了看后还给李展, 点头哈腰地站起来带着李展他们走出经理办公室,走廊已经站满了村民,和李展 他们形成对峙。李展把陈伟雄往旁边推了推,站到前面。 一个貌似小头目的人声嘶力竭地嚷着,“稽查局把我们的客户得罪了,影响 了公司的业务,断了我们易发村的生路。” 李展真想狠狠抽这个小头目一巴掌。 “要检查我们,你要请示我们区长后才能检查。” 听了小头目的话,李展冷笑了一下。 陈伟雄这个时候才站出来打圆场,说是要请李展他们吃饭,吃完饭再说检查 的事情。 “你是我的调查对象,我们不能坐在一起吃饭。你的明白?”李展低头看陈 伟雄,他在李展面前太瘦小了。 小头目手舞足蹈地划拉着冲到李展面前,要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调查对象? 易发公司有什么问题让稽查局来调查? “不是你有问题我们才调查,这是日常例行调查,就像你平时上医院做身体 检查一样,不一定有病才去医院。”王亮给他解释,他也知道这个解释这些人根 本不会听的。 小头目愈加放肆,“你不就是一个小科长吗?你老爸要是不那么拽,能被人 砍死?你要不那么拽,你们局长怎么能死?又跑到这里来逞能来了?” 小头目的话都是深深戳在李展最痛的地方,局里的那些议论和他说的话是差 不多的意思已经让他非常窝火了,现在他又这么说,不是来拱火是什么?他眼睛 都红了,冒出一种王亮都没有见过的杀气,拳头紧攥,泰山压顶对着小头目劈了 下去,霎时小头目发出杀猪一样的号叫,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李展的杀气和狠 劲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不知所以,王亮心里大叫一声“不好”,紧紧抓住了李展还 要劈下去的拳头。李展胸脯激烈起伏着,有些冷静了,马上有点后悔,这不是他 要的效果。 陈伟雄见李展愣在了那里,就鼓噪其他人,说稽查局的调查已经把他们的生 意搅黄了,现在还把人打伤了,他要找稽查局赔偿损失和论理,其他村民听陈伟 雄这么一说也齐声附和着,要去找稽查局赔偿。 李展把人打了自己先输了一着,但看情形按照自己事先估计的方向发展了, 故意再一次刺激他们,使这些村民更加群情激奋,挽袖撸腿,就等着陈伟雄发出 指令了。他又做出阻拦的样子,脸上佯装出担心和害怕的表情,说着自己的“难 处”。 陈伟雄有些得意了,他也是知道李展的大名和他的厉害的,以前他会怕他, 可现在他不怕他了,因为他听到风声,稽查局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领导强调办案 人员要谨慎,不要和调查对象发生冲突,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李展把人打伤了, 这个机会一定不能放过。再加上国税局对李展的非议很多,可靠消息说李展没有 以前那样转了。也好,抓住他们这个软肋,要他们不能调查自己。陈伟雄打定了 主意,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国税局进发,去讨还“公道”去了。 他们到达国税局的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守门的保安要阻拦他们进入大厅, 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李展及时站出来给保安解释了一下,这群人才进入了 大厅。进去后,就在大厅中央大声吵吵嚷嚷,要找局长出来说话。 李展就打了电话给丁凯,简要说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下午李展他们去易发公司的时候,刘丹萍就带着丁凯参加市政府主办的万昊 集团一个庆功宴会去了。晚宴刚刚开始,刘丹萍和丁凯就接到消息赶回了局里。 在车上刘丹萍电话通知了郭青松和周书记。 还在车上他们就看见大楼前的绿化带已经坐满了易发村的村民,他们在离大 楼不远的地方就下了车向大楼走去。电视台记者采访的灯光把四周照得很亮,围 着一个头缠绷带的人在采访,报社记者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采访村民。 几个人分为几路,周书记去和记者谈谈,郭青松找李展了解情况,刘丹萍和 丁凯去安抚村民。 郭青松、刘丹萍、丁凯鱼贯走进大厅,群情激奋的村民把大厅热闹得像火车 站的候车室一样。刘丹萍看见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 这些村民的头儿,径直走到沙发前。 李展给刘丹萍、丁凯介绍了那几位——陈伟雄、头缠绷带的小头目和村长区 水根。 “在这里只留下代表和我谈,其他人马上出去。”小头目想说什么,刘丹萍 挥手制止了他。“不出去我就通知公安局协助我们,以扰乱、阻挠国家公务人员 执法、聚众闹事请你们出去。还有,你受伤了怎么不住医院?不住医院说明你的 伤势不严重,这样也好,当事人都在,好解决问题。” 刘丹萍本来就是不怒自威的人,看到眼下的情况,她更加生气,脸色也就比 平时更严肃了。小头目被她的话噎住了,陈伟雄他们一听她是局长,心里也畏惧 了几分。区水根把大厅里面的人赶了出去。郭青松看刘丹萍把陈伟雄他们镇住了, 拍了拍李展的肩膀一起走了。 “这里谁是负责的?”陈伟雄和村长都一起站了起来,刘丹萍做了一个手势, 要他们不用起来,意思是请他们自我介绍。 刘丹萍和丁凯还有陈伟雄、村长坐到了沙发上,王亮和张海燕站在沙发后面。 小头目回来后也坐到村长身边。 刘丹萍看着小头目,“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受伤?” 刘丹萍知道小头目骂了李展,他骂李展的话当然会引爆李展的炮仗脾气。 “我是易发公司负责营销的。今天你们的稽查人员到我们公司调查,破坏了 公司和外商的谈判。”小头目见到刘丹萍和丁凯老实了许多,“你们的人把我打 伤的。” “他为什么打你?李展的父亲是烈士,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刘丹萍一看就 知道小头目是在找一个不成立的借口,“是不是和外商谈判就要停止国家公务人 员的执法?” “你们打人就是粗暴执法,应该追究打人的人责任,不然我们要继续上告。” 陈伟雄被刘丹萍的气势镇住了,声音小了很多。 “你们聚众闹事也是阻挠执法。打人是不对的,你们就以这个理由拒绝接受 调查,来到国税局要求索赔?你们知道你们的行为是什么吗?你们已经违法了。” “调查是日常例行调查,外商的税务意识很强,他们应该会理解。如果易发 公司是遵纪守法纳税,调查的结果也是没有任何问题,在谈判上你们已经赢得了 先机。”丁凯的语气虽然平和,却暗藏严厉。他想避开李展打人的事情,直指调 查之事。 “我们可以向外商解释我们为什么受到调查,我们也可以接受你们的调查, 我们不能忍受你们的粗暴执法。”陈伟雄无奈地把手一摊。 “那是因为你们拒不接受调查,还出口伤人。稽查员也是人,也有父母和家 人,不能遭到辱骂和不公正的对待。”刘丹萍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地看着他。 “易发公司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我们怎么不懂法?”区水根有些急了。 “别说十年,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不懂税法的还大有人在。”刘丹萍耐心地 对他说。 “就是真的因为调查造成你们公司的损失,执法人员打伤了你们的人,我们 的调查还是不会取消的。”丁凯说出稽查局的决定。 陈伟雄、村长、小头目一听都有些傻了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陈伟雄是小 聪明的人,看到今晚的情形,知道正面进攻不奏效,要改变策略,从侧面夹击国 税稽查局。在刘丹萍一行人没有来之前,他已经和自己的“老板”通了几次电话, “老板”也是觉得这样闹一闹也好,如果没有效果,再想法扩大这个“事件”的 影响。有“老板”撑腰,陈伟雄更加肆无忌惮了。 刘丹萍安排王亮陪着小头目到医院住院观察,答应陈伟雄明天自己亲自和他 们谈谈,陈伟雄才见好就收地领着一伙人离去。 大厅安静下来,明亮的灯光如同白昼,更显得外面黑暗,看已经是深夜了, 刘丹萍的疲惫一下袭了上来,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在那里想着问题。李展打人完全 是授人把柄,把稽查局搞得很被动,把有理变成了无理,主动转化成了被动。如 果没有发生烧死稽查员的事情,她会和陈伟雄搞到底,现在这个事件发生后,对 她的仕途肯定是有影响的,她辛辛苦苦几年的政绩和业绩也会大打折扣。自己虽 然是全国唯一的女局长——副局长,主管稽查——这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目 标是要做局长,直至更高的职位,因为她有这个能力。岭南省经济发达,上缴的 税收是名列全国前茅的,形势很复杂,就是复杂才给了她大展身手的舞台,她在 誉州生活、工作了几十年,对誉州的情况很了解,把誉州治理好了,治理岭南不 是什么大的问题,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才干凸现出来。 纵火事件让她十分不利,她是从实际情况出发提出了竞选稽查局局长,也是 要在稽查局局长这个位置上物色自己信得过和自己一条心的人,这个人要有业务 能力,还要让上级欣赏,具备这两点的只有丁凯,李展只具备了前面一点。她不 举荐李展的原因还有,李展和郭青松的私交比自己还好,她担心李展不会完全站 在自己这边,她对李展是既打压又扶持,度掌握得十分精确。说到郭青松,他在 很多事情上都不愿意放手给她,而是重点培养另外一位副局长,那位副局长也是 誉州人,一直跟着郭青松干,提升副局长也是郭青松出力的结果。这让刘丹萍很 不服,难道我是外地人就不为誉州着想?明显是拉帮结派嘛!刘丹萍在官场上也 是一个活跃的人物,你郭青松不欣赏我,我可以和其他上级、当地政府的领导搞 好关系,当地政府对国税是尊重的,也从来不得罪,在这方面刘丹萍和他们十分 融洽,当然国税和地方也是有矛盾的,在利益上甚至是对立的,处理这种矛盾她 是绰绰有余的,她就是要全面“围攻”郭青松,为自己加码。郭青松最迟后年就 要退位了,她有她的优势,但还是不得不加紧自己的工作,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分 数和主动,绝不能再丢分。 翌日,《誉州晚报》就登出了一篇《稽查局粗暴执法影响民营公司正常商业 活动》的新闻报道,还说要追踪报道。誉州由于比邻香港,报纸和电视台受香港 的影响比较大,就是喜欢报道一些八卦的新闻,这些八卦消息恰恰是市民们喜闻 乐见的,所以报纸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电视。 李展骂道:“靠,这些报纸脱离了八股,又他妈的八卦起来了!” 有了这篇报道,陈伟雄的底气似乎足了许多,便安排一些村民坐到国税局大 楼前的绿化带,地上摊着写有报道的报纸;还有一些村民到了市政府门前,也是 一样坐在绿化带,地上摊着报纸。他们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地坐在那里聊天,遇见 有人驻足,就大声招呼让人仔细看那篇报道。村民们是坐在绿化带里的,公安人 员想干预都没法。国税局坐落在新城的主干道上,来往车辆和人流都很多,那些 村民在门前就像脑门儿上长了一个疮还在流脓一样难看和别扭。 市里有关部门给郭青松打了几次电话,要国税局妥善解决这件事情,弄得郭 青松十分恼火。最近他很上火,嘴角都急得起了泡,高威一案没破,现在又出了 这档子事。 刘丹萍也接到了这样的电话,她很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对郭青松说 :“要平息这件事情,就是不要调查易发公司,哪怕是例行调查呢?” “非得这样?还要给李展做工作,要他去给那个受伤的赔礼道歉,争取主动。” 刘丹萍的意思就是不理不睬,那人等于是对李展骂了娘,要他去赔礼道歉谁 都不愿意,她要等村民自己偃旗息鼓了再对易发公司进行调查。 等村民偃旗息鼓?等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情一看就是有人在操纵,不会那么 容易平息。加上报纸的火上浇油,事情就更难办了。郭青松心里盘算着,李展说 是故意挑起事端,他是不是有什么招呢?解铃还得系铃人,晚上回家后他叫来了 李展。 李展当然知道郭青松是为这件事情找他来的,就告诉郭青松,“老爷子,放 心,最迟不超过后天,我就把这件事情摆平。” 郭青松不相信地看看他,不明白了,“这么容易摆平,那他们这么闹又是什 么意思?受伤的人不是白被你打了?” “不让我们调查呗!难道我就不会来一个‘暗度陈仓’?打他怎么啦?我早 就想揍人了,他是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该打。” “我也知道他该打,但也不能这么冲动,稽查局出的事情还少啊?我等着你 的消息,你要牺牲原则和人做交易,我就饶不了你!”郭青松知道他这是多余的 话,只是为了缓和一些气氛,他又想起什么,就问:“你这样做可是很多人说你 是在给丁凯下马威,出出没有当上局长的气?” 李展有些急了,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我的心胸够 宽,不是装那些小心眼的地方。”郭青松更加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了。“易发公 司是在我们接着办高威案子的时候进入我们的视野的,陈伟雄一伙也是知道这一 点的,他当然要想办法阻拦我们。现在这样你们领导不是都在打算不调查他们了 吗?这就是他们要想达到的目的,从另外一方面说明他确实有鬼。我有招对付他 们,可我难听的话要说在前面,有什么事儿你得先替我兜着才行,我就好办了。” 李展也是没有对郭青松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是对丁凯不服,早知道出国留 学可以给自己的提升加分,他当时也应该争取去的,结果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丁 凯,可见丁凯的城府就是比自己深,比自己更有心机。他以为工作业绩和经验比 理论更重要,理论再多也是嘴把势。细想自己为什么打人,潜意识里面他对丁凯 甚至是局里领导还是有气的,自己动员丁凯出来竞选,自己就是不去,他们做局 长的估计也会去,丁凯就在家里等着,牢牢守住自己在上风口的主动。还有他出 去办案子了,丁凯还和领导们一起出席宴会去了,这不是浮上水讨好领导吗?丁 凯就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刚好那天小头目骂老爸,他把这个气全撒在了小头目 身上。 他在郭青松面前对郭青松拍胸脯是有根有据的,因为有人来找他了,就是稽 查分局的局长林景瑞。林景瑞是裴健提拔和重用的,这是谁都知道的,所谓一朝 天子一朝臣,下面总得有自己的人干活才放心嘛!也因为林景瑞是裴健的人,李 展对他也是不感冒的,见面嘻嘻哈哈,互相应付。那天,他遇见林景瑞,不想搭 理他,可他硬拉着他说话,“不当局长死不了人,不要想不开。还有,这次没有 人给你撑台面,说明你栽刺不栽花,得罪人太多,看看,有什么好处?在社会上 混,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要把自己搞得像一个劳模那样。要想做英雄,那就不要 命才行!要命那就要好好活着,人缘好、路子多自然活得好啦!” 他的话让李展很腻烦,也听出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就不反驳他,要林景瑞这 个做大哥以后多给自己提醒。林景瑞这个人喜欢说大话和假话,圆滑而又油滑, 两面三刀。去年有个案子,他来找李展替人说情,李展没有答应,他转身去找了 裴健,裴健就安排李展出差办理另外一个案子,回来之后得知案子的处理结果只 是暂停退税三个月,明显是从轻发落了。李展找裴健,裴健就说要保护税基,不 要打击面太大。保护税基,是多么好的借口啊!李展无话可说。这件事情后,李 展对林景瑞的反感更添一层。 村民集结到局里的那天晚上,李展刚回到家的楼下,林景瑞在车里叫住了他。 一看林景瑞又换了一部新车,他心里骂道:靠,胆子越来越大了,一点都不 收敛。李展在闲聊的时候问过林景瑞,他是怎么发财的?林景瑞说自己老婆在做 生意,自己喜欢赌马,手气一直不错,赢多亏少。每次林景瑞说什么,李展就在 心里说:我看你还能装多久。他最近也了解到新线索,就是林景瑞和一些公司的 人打得火热,易发公司就是他辖区内的公司。 林景瑞这么晚不打电话约他,一直在楼下等他,自己要推辞都没有借口。没 有说话,坐进林景瑞的车里,任他去什么地方,自己就交给他了。 车直接来到位于江边、西关这边的食街,此时街道灯火通明,几十家大排档 人声喧哗,喝酒、消夜的人三五成群围着沿街零散地摆着一张张桌子喝酒吃夜宵。 两人来到一个不是那么喧闹的大排档坐下。 “你这个科长当得憋屈。手下受贿、负责案子的局长接手又使同志牺牲,今 天出去办案子又闹出这么一个动静来。你说,大家会怎么看你?” “对啊,竞选局长也没有我的份儿,我白干了。”李展见机附和着发牢骚。 “你对工作太投入,忘了看看四周。大勇有余小谋不足。这点我们俩很像, 所以我还在分局工作。”林景瑞试探着李展。“我们都是在前面冲的人,做好了 成绩是谁的?领导的;做不好是谁的过错?我们的。” 李展端起酒杯要和林景瑞干杯,要他继续往下说。林景瑞就说,“现在一科 里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不为工作着想也得为自己着想吧!做稽查的也就是有了案 子的时候人家才会注意咱们,平时谁理我们哪!” “在誉州你说哪家公司经得住检查,只要你有时间一查一个准。人家怕你还 来不及呢。你看我,和管辖的公司关系不错,税也没有少征,做好了工作也不得 罪人。我们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谁都不容易啊!”李展好像很赞同林景瑞说的, 狠狠地和他干掉一杯酒,“你说今晚这个事情怎么办啊? 了解情况的人知道易发公司是为了不让调查他们,不了解的人吧又会说我是 给丁凯这个新局长难堪,公报私仇。“ 林景瑞说:“可以折中处理嘛!” “怎么个折中?我又不是局长,只是一个小科长而已,还闹到这种地步,和 陈伟雄他们说话都说不上了。唉——” 林景瑞过了一会儿才说:“也不难办,中间有个调和的人就好办了。” 李展放下酒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得罪的人太多,一出事没有人帮我, 看我笑话还来不及呢!除了你老哥最近对我还好,其他的人——” 林景瑞拿下李展的手,“哈哈,你这样说的意思,我非得帮你不可了,不帮 就不够朋友了?!” 李展挺失望的样子和林景瑞碰了一下酒杯,不说话,喝着闷酒。 林景瑞劝他:“闷酒伤身,少喝一点。” “喝醉就没有烦的事情了,让我喝!” 林景瑞抢下他的酒杯,“别喝了,我答应替你周旋一下。” 翌日,在林景瑞的安排下,李展和陈伟雄见面了。看见陈伟雄的金发,李展 就想起邻居喂养的哈巴狗,那条狗他非常讨厌,只要一出门狗就在他家门口拉屎 撒尿,他真想一脚踹死那条狗。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说着“不打不相识”的玩笑话,一派和睦气氛。 李展又是拍着胸脯、很江湖地向陈伟雄保证:“只要你撤了门前的那些人, 我决不为难你,也可以给你的人赔礼道歉。即使要查你,我也会只是走过场。” 可他心里在说:别让我查出你一丝嫌疑,哪怕就是一丝,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所以晚上郭青松找李展,李展才有把握说他有招摆平易发的事情。这一切似 乎按照李展预想的在发展,同样也按照林景瑞的思路在进行。 稽查局开始对与高威公司有来往的公司进行例行检查,并通知了稽查局下属 负责这些公司的稽查分局,林景瑞接到通知就急急地去找了万昊集团的副总经理 何义。 听完林景瑞说的情况,何义沉吟了很久。唯一一个全国提拔的女局长刘丹萍 已经让何义难以对付了,现在她又推出了全国第一个通过竞选提拔的稽查局局长 丁凯,看样子也是刘丹萍的心腹,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丁凯估计 是和刘丹萍一样的人,还有一个李展,不是他咬着裴健,高威公司不可能出事的。 林景瑞是害怕稽查局这样查下去的,怕自己暴露了出来。当初他没有想到顾 威他们会把事情搞得这么难以收拾。在高威一案案发前他一直对何义提议,就是 一定要他利用万昊集团副总经理的身份把刘丹萍和很转的李展拉进到何义的骗税 团伙里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何义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如果当初就把刘丹萍和李 展拉下水,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了。 何义不是不想拉拢刘丹萍,而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他在外围打听过 一些刘丹萍的情况,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爱好的局长,她一天不是他团伙里的 人,他们就会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她随时都可以把何义一伙吞噬,高威公司就是 遇上了她和李展。刘丹萍在丁凯上任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去做了两件事在何义 看来觉得很有意思:她是那么关心裴健的儿子,爱子心切,因为她也有一个儿子 ;又频繁地和谭市长走动,这是要在夹缝中求生存。刘丹萍有着极强的自信和自 尊,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苛刻的,她不容许自己出一丝差错,这次纵火行凶、稽查 员集体受贿,都给了她在各方面极大的重创,虽然她又提出了竞选,又成为国税 系统起用干部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多少挽回了一些影响,她的锐利锋芒, 现在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多了。 何义一直没有放弃对刘丹萍的观察。 林景瑞是知道何义的能耐的,就是铁板一块也会有破裂的地方,哪怕只是一 条细微的缝,也就给了他机会!毕竟刘丹萍最终还是一个女人。 “顾威他们确实让我们很被动,也使刘丹萍他们开始变得小心谨慎,她不得 不多考虑自己了。稽查局局长的竞选就是她和郭青松在较劲。”林景瑞一副明察 秋毫的样子。 何义没有看到刘丹萍小心谨慎的苗头,督办起案子来倒是很坚决。想到这里, 何义愈发阴郁,本来他的肤色就比较白,现在看起来是青白的了。他是香港人, 高高瘦瘦,戴一个无框的眼镜,斯文阴郁,就像是一块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生长 的苔藓。 稽查局日常例行调查和随机抽查的案子数不胜数,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在这 个时候稽查局的行动至少触及了他这张网的神经末梢,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既然稽查局盯上了易发公司,他也只好接招比试。就算是舍弃易发公司,可以把 刘丹萍、丁凯、李展他们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人拉进来也是值得的。当然,他是希 望易发公司不出事是最好的,易发公司在他手里还有其他用处。 “我给陈伟雄说了,不要慌张。真的要是应付不过去了,我会用我的办法保 住他。”林景瑞看着何义,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就讨好地说。 保护易发公司是起码应该做的,重要的还是要想方设法拉拢刘丹萍等人,到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机会接近他们。 易发公司闹事的那天,何义在招待会上见到了刘丹萍和丁凯。 谭市长和丁凯还有些渊源,丁凯的父亲和他是老乡,一起南下的干部。 谭市长面子上有光地把丁凯介绍给了万昊集团总裁叶子健、董事长叶青和总 经理黄宇飞认识,而当叶子健听说丁凯在英国留学的课题是“增值税未来发展趋 势”的时候,仿佛找到了知音,两人侃侃而谈。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何义察觉到 了刘丹萍眼里流露出的些许失落,刘丹萍的失落是情有可原的。 她是老三届,坐到局长的位置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和拼命获得的。她没有高 学历,使她在丁凯面前丧失了一个起码的优势;年龄也是四十有余,和年轻干部 比起来,机会相应又少了许多。 带着丁凯到会,她本来是为了炫耀一下她工作的成绩——全国第一个竞争上 岗的稽查局局长是在自己手里诞生的——没有想到丁凯会抢了她的风头。她的这 个成绩多少可以减小高威大案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工作令刘丹萍烦心,她远在 英国的儿子小果也让她不能省心。在何义收集来的关于刘丹萍的材料里,就有刘 丹萍的先生秦立明正在找熟人借钱,给儿子汇去交学费。这是一个接近刘丹萍的 机会,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更让何义注意的是,丁凯的妻子桑潇准备做一个精英网站,引起了叶青的极 大兴趣,两人也是相见恨晚。丁凯不仅和叶子健投机,更是深得黄宇飞的欣赏, 要不是李展的电话,丁凯可以和叶子健、黄宇飞谈一个晚上,而冷落其他来宾。 在和黄宇飞谈话的时候,丁凯把自己的老同学阮逸生介绍给他认识,希望他 们有机会合作进口还原型辅酶。何义从黄宇飞那接过此事,他本来只是想敷衍一 下的,在和阮逸生详细谈了谈他改变了主意,他对还原型辅酶也是充满了兴趣, 一个计划也在当时就产生了。 看着刘丹萍和丁凯离去,何义心里骂道:陈伟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把这个机会给他破坏了。转念一想,陈伟雄也是按照他的指使在办,就又平和了 下来。 何义的三个目标——刘丹萍、丁凯和李展,在他眼前都出现了接近和拉拢的 机会,尤其是李展。陈伟雄那么一闹,比以前收敛很多的李展就听话多了,他希 望刘丹萍和丁凯也是这样。丁凯他还一时没有想到怎么接近,刘丹萍那里就从她 自己和她儿子身上下手。 何义这天接到消息说是刘丹萍在银行,他急着赶去了。 到了银行,他看见刘丹萍和一个叫小萱的女孩进了一间办公室。 刘丹萍到银行是来询问个人贷款怎么办理,看完贷款资料她苦笑了,那些条 件她都不具备。刘丹萍是一个要强的人,在儿子留学的时候,她和秦立明拿出了 自己所有的积蓄,又向各自的父母借了一些才把儿子送到了英国。她可以在局里 借的,但是她不愿意这样做。 那个女孩和刘丹萍的关系不错,最后是女孩把自己存款借给了她。刘丹萍心 里极为尴尬地走向停车场,听见有人叫她,一看是何义。何义笑着匆匆走过来。 她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何义。何义说是来给在英国读书的两个女儿汇钱。一听 何义也是为孩子的事情在忙碌,刘丹萍对他多少有了一丝认同感。 “大女儿十岁,小女儿八岁。我喜欢英国的教育,现在很多人认为英国人教 条、古板,在我认为是严谨不苟,比美国的自我、嬉皮、游戏好。”何义似乎要 拉开谈话的架势。 都是为人父母的人,刘丹萍和何义有了共同语言。 “你儿子多大了?” “十七岁,我结婚晚。儿子现在读高中了,我们做父母的还要辛苦几年。像 我们这一代人该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该青春的时候没有青春,所以希望这 些在孩子身上得到弥补。”刘丹萍不喜欢和人谈这些事情,但碍于礼节她回答了 何义的问题。 “孩子读书的开销很大啊!”何义的一声感叹,触动了刘丹萍。 “刘局长是老三届的吧?” 出乎刘丹萍的意外,何义提到了老三届,使刘丹萍对他有了好感,但她不想 在这里再遇见自己的熟人,就匆匆告辞了。 回到局里,把借的钱放进抽屉里后,郭青松笑眯眯地把一包东西递给刘丹萍。 她打开一看是厚厚的一沓钱。 “这是我的私房钱。”郭青松如实告诉她。 刘丹萍有些意外,问他是不是要她替他保管,郭青松说这是给小果的学费, 刘丹萍赶紧退还给郭青松。找一个小女孩借钱已经让刘丹萍有些无地自容了,现 在郭青松主动借钱给自己,这让她更是难堪。她知道郭青松是一个好人,两人在 一些工作上也是有分歧的,她从来就是毫不退步,这样刘丹萍更不能接受他的帮 助了。 “我是借给小果的,又不是给你的。等他学业有成归来让他好好来孝敬我这 个老头子。我还不知道够不够,手里也只有五万。” 郭青松说的真诚,况且想着儿子急需钱,自己又一时不知道找谁借的时候, 郭青松主动解难,帮助了她,她不能太不近人情。只是要想办法尽快还给他。 李展的到来把刘丹萍从不自然的境地里拉了出来,她打电话找李展来,是想 找他帮忙的,她也估计李展的储蓄也不多,他把钱都花在摩托车的改装上面了。 现在郭青松帮助了自己,也让自己不在手下的人面前丢面子了。等郭青松和李展 出去后,刘丹萍极为恼怒地打电话给秦立明,怪他怎么可以把借钱的事情告诉郭 青松。 秦立明说自己是在谭市长办公室门口遇见郭局长的,就顺便问他我们那套房 子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房产证。郭青松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要到银行办理个人贷 款,需要房产证的。 没有听完秦立明解释的话,她准备挂电话,秦立明说还有一件事情,小果出 了车祸,是在上学的路上被一辆货车撞了,监护人已经把他送进医院了,现在做 手术,具体情况还不知道。监护人希望他们中间去一个人,因为她担心小果有什 么意外,负不起责。 屋漏偏又遇大雨,刘丹萍有种心力交瘁的虚脱感,她要秦立明赶紧去办签证, 她再看有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 挂上电话,刘丹萍捂着脑门儿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可以 帮上这个忙。 索性她不想了,打开抽屉看见小萱借给自己的钱,才想起今天遇见了何义。 何义?!他不是说有两个女儿也在英国吗?两个女儿由他的姐姐照料,找他是否 合适?猛然给他打电话,有些唐突,可又实在没有人可以帮自己。找出何义的名 片,她拨了几个号码又放下,又拨又放下,这样反复了很多次,她才下了决心打 通了何义的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儿子出了车祸,现在医院抢救,监护人打来电话 希望去一个家长。 何义就安慰刘丹萍不用着急,他马上打电话给我姐姐和弟弟去照顾他,具体 的等秦先生去了就好办了。 挂上电话,刘丹萍对何义有说不出的感激。 刘丹萍平时是不和公司的人来往,更别说有什么瓜葛了。一是避嫌,二是不 给人机会,来往多了,总有抹不开面子的时候,她不允许为案子来说情的事情发 生。今天找何义帮忙,一是何义是万昊集团的副总,万昊集团是一个信得过的公 司,二来两人都是身为父母的人好沟通。 儿子出了意外,刘丹萍神思恍惚,强打精神还去参加了一个会后,浑身疲软 地回到家。见到秦立明,她就问儿子有进一步的消息没有?秦立明摇头,说是去 做晚饭,刘丹萍说别做了,买快餐回来对付一下就是了。看着买回来的快餐,刘 丹萍皱起了眉头,厌烦地把饭盒推到一边,坐到沙发上,手支着下巴盯着茶几上 的电话机。 电话铃响了,她没有马上拿起来,只是盯着电话机,好像电话机里会钻出一 个怪物来一样紧张。电话响了七八声,她才一把抓起来接听,听完电话,她长长 地舒了一口气,“小果手术做完了,没有什么大碍,住院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她提醒秦立明把儿子小果要的那套《三国演义》带上,“把郭局长借给我们 的钱也全部带上,去了那边把人家垫支的钱还了!” 儿子的手术费是何义的姐姐先垫付了一些费用的,这次幸好有何义的帮助,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了钱,小果的学费怎么办?秦立明又为难了。 有人摁门铃,秦立明去开门,来人他不认识,就问他找谁?刘丹萍一看是何 义,感激的笑容立刻挂在了脸上,连忙招呼何义进来坐下。又对秦立明说,这就 是这次帮助他们的何义。 何义坐下后说:“我每个月都会去看望他们,所以没有什么要捎带的。那边 我已经安排好了,秦先生不用担心。” 儿子出去两年,刘丹萍就有两年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面。这 次本来她想去的,可眼下正是案子的关键时刻,她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想起 儿子,刘丹萍有些伤感了。何义看出她在思念和担心儿子,建议她这次也去英国 看看儿子。 刘丹萍流露出些许无奈,“工作走不开。” 刘丹萍和何义在说话的时候,秦立明也插不上嘴,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何义从进门开始,很快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没有什么刻意的装修,沙发 是那种很庞大的黑色真皮,茶几方方正正的也很大,上面整齐地码着一摞报纸, 沙发对面是电视柜和电视机,柜子两边对称摆放着两盆植物,生长得异常茂盛, 看得出主人对它护理和养护得很好。 靠阳台落地门宽大、明亮,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挂着的落地窗帘,纯棉质地, 白色底子上绽放着朵朵鲜花,沙发的靠垫也是和窗帘一样的布料和花色。 这是刘丹萍到上海出差的时候专门去买的,她对窗帘和床单、睡衣和内衣有 着极大的偏爱,喜欢有着明快色调的纯棉制品,极少机会逛商场,去了也是卧室 用品专柜。她的衣柜里还有很多这样的东西,秦立明说,这些东西这辈子都用不 完,她说那就等小果结婚的时候送给他们。 看见秦立明,何义就察觉到刘丹萍夫妇俩关系的不平衡,又看见瘦削的秦立 明忙来忙去,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就装着有些歉意的样子起身准备告辞了。 把何义送出门,刘丹萍不满地看了秦立明一眼,走进书房。秦立明把水杯给 她拿进来,刘丹萍倒出两粒药吞下后,怪他当着客人的面收拾东西不礼貌。 她独自去了阳台,站在阳台上,看着天边的云彩,空气中还飘动着白天车流 人声的喧嚣和霓虹灯的光亮,她发现现在的夜晚没有她下乡插队时候的夜晚那样 又厚又沉了,似乎夜晚从来不曾完全拉上过山区那样的黑幕。她的思绪开始缥缈, 飘到了远在英国的儿子身上,不知道他的伤口疼不疼?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是 最可怜的。自从有了儿子,刘丹萍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在小果身上了,夫妻关系她 倒不是很在意,可以说小果是她的希望和命根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秦立明轻轻地叫了她一声才从沉思中醒过来,走进 卧室对床上的秦立明说了一句“你快睡吧”。 夫妻俩分开睡已经很久了,刘丹萍睡在儿子的房间。她还失眠,以前是服用 安眠药,有很大的副作用,她就换了一种美国进口的药松果体,也就是退黑素, 服用了一年,不是太管用,就一晚两粒退黑素、一粒感冒通,帮助睡眠。从纵火 案以后,她的失眠加剧了,只要一躺倒床上,闭上眼睛她的耳边就会响起电话里 听到的惨叫声。失眠是很痛苦的事情,刘丹萍经常辗转在床上,翻到右边,抱住 枕头,累了又翻到左边,抱住被子,要到两三点才能入睡。 人说夫妻感情的结束就是从看不惯到看不起的过程,刘丹萍和秦立明完整经 历了这个过程,只是刘丹萍不能也不会离婚。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很淡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她自己都记不起时 间来了,好像是在秦立明得了肝炎以后,再加上她的工作越来越忙,就逐渐疏远 和淡漠了。这个曾经占据她生活很多部分的男人,已经开始退出她的内心。 她还是睡不着,想着儿子。 屋里的花瓶插了一大把姜花,香气浓郁,加上她又点了驱蚊器,药片的香味 和姜花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使她感到头闷。进入浅睡状态,耳边响起那天一个稽 查员报告时听到的惨叫声,这种惨叫声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在这样胡思乱想中她昏沉沉地睡去。 一大早,刘丹萍少有的起床做了早餐,夫妻俩默默吃完早餐她就开车送秦立 明去机场了。 看着秦立明过了机场安检她还站在原地没走,直到秦立明消失在人群中看不 见为止,她才慢慢走了。 这天,刘丹萍处理的事情都很顺利,特别是易发村民在市政府的调停下终于 回去了,这让她很舒心。秦立明走了,回去也是一个人,她晚饭就在局餐厅对付 的。吃完后又回到办公室写报告。等她走出局大楼,已繁星满天的时候了,就慢 慢走着回生活区。 回到家,刘丹萍给儿子的监护人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小果的情况后,紧绷的 神经得到些许缓解,于是她走进卫生间往浴缸里放水。她把身体浸入水中,慢慢 合上眼睛,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不禁对何义 产生疑问:怎么那么凑巧他可以帮自己解决小果的事情?而就是这事发生以后, 她总是会遇见何义,好像是故意安排好的,这说明了什么?越想,她对他的怀疑 就越大,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提醒她:何义是万昊集团的副总,在誉州已经多 年,还没有听到过他的负面事情,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她苦笑了一下,从浴缸里爬出来,用浴巾擦干身体,对着镜子用电吹风吹干 头发,掉下的一根白发让她一惊。她放下电吹风,慌乱弄着自己的头发,看看是 不是还有白发,幸好就只有那么一根,就松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 眼角的细纹越来越多,不由叹口气,真是老了。老字一出现,一种寂寞感袭击上 来,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夫妻生活没有,孩子读书的费用要借,女人该 有的她都没有,乏味得令她想哭。 有次一个远嫁国外的同学给她打电话——这个同学是她中学时代的团支部书 记,也和她一起下乡插队,书记最先恋爱,男朋友是当时在位领导的儿子,她很 快就回城结婚了,那时她还想不通,这么革命的书记怎么就结婚了?她从来都是 旗帜鲜明地反对同学谈恋爱的,她以为她是一辈子不会结婚的。因为她曾经把暗 恋的事情轻轻告诉她时,书记还批评过她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和不健康的单相思, 结果她比刘丹萍还早恋爱结婚,当然也是几十个同学里面第一个离婚的人——八 十年代末,丈夫家里的优越一去不复返,她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外国专家,很快 又和这个专家结婚后移民了——同学的老公比她大近二十岁,过着养尊处优的中 产阶级生活,当说到夫妻生活也是没有时,她还强打笑脸说自己还不错。后来她 又小心翼翼地问同学,这样值得吗?同学幽幽地说,我怕自己的父母有什么事儿, 连十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这样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委屈自己一下,可以换来物质 的无忧也是好的。 放下电话,她就悲从中来,同学没有夫妻性生活,却还有金钱补偿,自己呢? 唯一可以交心的就是这位远在大洋彼岸的书记同学,她在电话里也会说一些苦恼 和烦恼,都是有所保留地说。对于物质的享受,同学表现出了极大的满足,这多 少潜移默化了刘丹萍。 做领导要清廉,可看看周围,哪个不是在为自己打算?聪明的领导受贿,一 样晚上睡得香甜,自己没有受贿,却是辗转难眠。很多时候也是有人送钱送礼, 她一概拒绝,这样做虽然受到大家的尊重和领导的表扬、信任,但时间一长,她 正直清廉的口碑传诵开来就没有人敢再这样做了。她发现其他人吃喝就会批评, 殊不知每次听到有人大吃大喝的时候她心里也是落寞的,怎么没有人约我?来电 话的从来就是来和她谈工作的。 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上有年迈在异地的父母,她 一样对金钱有着渴望,希望儿子在国外不会因为金钱而受委屈,希望自己的父母 晚年过得悠闲自在,也希望自己可以享受一个女人该享受的一切,有丈夫的爱抚 体贴,有闲的时候可以穿上漂亮衣服去美容、购物,没有电话和工作的打扰喝着 咖啡看着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但这一切只是一种渴望,渴望会演变成一种欲望, 压抑着欲望人的心理也会随之变形。 她的失眠秦立明也是知道的,只是就知道说“少吃药,会有依赖性的”,其 他任何表示都没有,好像觉得自己不需要关心和体贴一样,她说分床睡,他一点 异议都没有,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是女人吗?更加有嘲讽的是,秦立明越是不行, 她的欲望更加蓬勃向上,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加大药量逼迫自己睡觉,不去想这 个事情。 想到这里,她甩了甩头,怎么会突然这么伤感?这种伤感还挥之不去,索性 她坐到沙发里清理自己的思绪。有个人的眼睛和身影不停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是何义。怎么会想到他?何义帮助了自己,增加了她对他的好感,使她觉得他 很亲切,尤其是他看她的目光,温和关切,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就像春天的阳 光透明温煦,有着懒洋洋的温暖包裹自己。她被自己的这种感觉吓了一跳,已经 人到中年怎么还有少女情窦初开的向往?她责备自己,斥骂着自己,起身服下几 粒药,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可是不行,她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干脆起来看文件, 一直看到自己昏昏沉沉才倒在床上。 早上醒来,她觉得自己昨晚很可笑,想了半天,收起了自己的情欲和缥缈, 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后走出了家门。 可昨晚的那种渴望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撒上了种子,在不知不觉中发芽, 她很高兴接到何义的电话,甚至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就让他说,自己在电话这 边会心地微笑着,偶尔嗯一声。挂上电话,她的微笑还没有消失,秘书诧异地看 着她,她才从玻璃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觉得自己失态了,自如地恢复到一个刻板 的形象上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