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我的家
走进演出礼堂的一刹那,我心中因为衣着而产生的自卑被一种感动代替了。我
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家,这才是我的家,又像是到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天堂。
所有的人都像是亲人,甚至像是我自己。他们的表情恬静、幸福、满足。有许多对
情侣站在那儿相互拥抱、亲吻,有一个梳辫子的姑娘甚至骑在男友的脖子上快乐地
尖叫。每个人说话都那么有趣,语气急促,腔调可爱。一些人坐在阴凉处的地上,
显得懒散无比。可我能感到他们心里像上发条一般的紧张与兴奋。因为我也快被这
个充满友情、爱、善良、阳光与啤酒味儿的大厅给弄哭 了,它让我看见了那么
多与我一样的人。我们对待这个世界的做法与态度也许千差万别,但我至少不是孤
单一人。这个地方的人都与我热爱着同一种东西——摇滚——这个世界上唯能让我
解放,让我感受到青春的东西——美好的青春、自由的青春、尊严的青春。why 也
飞了,摊开双臂,似乎要拥抱一切地大喊:“我操!青春!我操!这才叫做真正的
生活!”
why 看见一个留着鸡冠头的家伙在卖打口,拉着我飞快地跑了过去。我们俩在
花花绿绿的打口中挑了半天,就像在沙里淘金一样。最后,why 淘出了一张十五的,
一张十块的,我淘了一张十五的。why 给了打口贩子一张五十元大钞。丫把三盒带
都给了why ,给他找了十块钱。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着休息。why 跟我要走了刚才买磁带的15块钱,可随手给我
的是那张他看中的价值十块的磁带。还没等我感到别扭,眼前突然一片眼花缭乱,
伴随着掌声、尖叫、跺脚的声音,音乐节开始了。
我和why 挤到了最前面,第一支乐队已经上场了。造型吓了我一大跳,五个人
的脸全部都被涂成了红色,只穿着黑色的短裤。而四肢与身上都用透明胶贴上了报
纸,五个干瘦的身子像黑白花纹的香烛。他们正在调音,噼噼叽叽,而下面的情绪
已经开始了不安,我看见why 如同被施了魔法,双目圆瞪,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有
人拍我的背,原来是长毛。长毛冲到我身边冲台上的主唱招手。我问他是不是认识
主唱?他骄傲地告诉我这次音乐节98% 的乐手都和他是同学。我看着他幸福的脸想
:“你牛什么?人家当明星你丫还不是照样当看门狗。”
台上的主唱自报家门,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良毒”。音乐随后响起,观众开始
了快乐。“良毒”把布鲁斯和民谣结合在了一起,大体上很好听,节奏变得阴险时
你会听到抒情的萨克斯,旋律优美得让我忘记了听他唱什么。只知道一到高潮处,
主唱会仰头悲壮得用亢奋的情绪把嗓子撕裂,一直到最后一首歌的最后一段。主唱
在萨克斯的独奏下哀叹:你还会在绿色的夜里爱上我/ 小孩子继续学会撒谎你我还
会死去/ 然后有一个人再爱上另一个人/ 而小孩子永远不会停止撒谎/ 因为总需要
些幻想/ 直至所有的哀伤绝望/ 而后灭亡……我才想起了鼓掌。除了密密麻麻的脑
袋,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许我回忆这个礼堂时也许我会把许多东西都忘掉,但
我会永远铭记那将近四百颗挤在不足三百平米的礼堂里被汗水与兴奋涮得满脸通红
的脑袋。这是一个大桑拿房。
我问why “良毒”怎么样?他说还不错,但越好的越在后面,一定要等到最优
秀的乐手再去采取行动。我佩服得点点头,说:“言之有理!”而后一边蒸桑拿一
边看第二支乐队调音。
其实我们来看音乐节的目的并不单纯,我和WHY 想通过音乐节去结识些我们认
为优秀的摇滚乐手,然后和他们做朋友。这个主意是why 的,他说那样我们会逐步
地进入地下摇滚圈,以后看演出就不用花钱了!why 在这个方面有时像个弱智的追
星族。有次我和他去买打口带,在店里遇见一个因“穷”而臭名昭著的地下乐队的
主唱。此人为省车钱早上七点起床,从城郊一直到身处心脏最繁华商业街的音像店
走了几十公里,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完成长征。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自来水休息,我只
是发自内心地称赞他的音乐真的很棒,可why 却激动万分的让他签名。我看着都特
别高兴的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他跟why 借了两块钱,说这是回去的坐车钱。
弄得why 失落得无言以对,回去的路上不断的唱:这是爱的代价……
这些并不代表我比why 纯洁、高贵。相反的,我觉得我更加卑劣,我的城市、
我的生活、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床、我的狗,我都弃之不顾跑到心脏来是为
什么?因为这儿有伟大的摇滚乐!当我的生活在棺材那个没有刺激、没有稀奇古怪
的观念、没有让我飞的感觉、甚至他妈的连一盘打口带都没有的古板声调里变成一
团狗屎后,老F 突然有一天告诉我:“你不是一直想去心脏吗?现在你可以去那儿
上学了。那儿有了你的房子,你一定要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好学校,娶个好老婆,
生个好孩子,做个心脏人,过好人的生活!”
好人的生活!我当时心里一面嘲笑着老F 善良的表情一面向往着这句似乎轻易
就可以成为我梦想的话,好人的生活!在我到了心脏之后我才发现要过好人的生活
是有代价的。在用真实、尊严、快乐、简单去换取。要不择手段的去处理傻瓜般的
人际关系,要装孙子。可我不想当别人的爷爷,所以我就更没有理由去装孙子。好
人的生活大概就是时时刻刻装着孙子又时时刻刻想当爷爷的生活吧!我操,没劲。
“要么一切!要么全无!”1968年的巴黎大学生真是万岁!在棺材,我和剑子
在我临去心脏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它涂到了我当时上学的学校围墙上。剑子是我在
棺材时唯一的好朋友,唯一志在摇滚的同志加兄弟。剑子问我去心脏干什么?我说,
我望着棺材特有的像海水一样蔚蓝纯洁的高天说:要么一切!要么全无——就像我
和剑子酷爱的摇滚乐一样,虚无真实却又充满着剌激。可每当我想起当初来心脏就
是为了去当一名摇滚乐手时,我就会看见老F 和老M 的两双让我想杀掉自己这个骗
子的眼睛。
为了我爱的而欺骗爱我的,这是所有在课堂外面学会做人的孩子的宿命。不需
要恐惧、不需要摆脱、不需要耻辱。因为责任或者欲望,永远是个问题。
已经是第十三支乐队了,我们等待的英雄还是没有出现,此刻在台上的乐队的
专辑曾经被我的班主任痛斥为“人渣、败类“。那是因为老太太想做我的思想工作。
“不倒霉呀!把你平常要听的磁带借给老师一盘好吗?我想听听是什么东西把你迷
成那样!”结果,她被这个唱一首歌能有十五个“操”的主唱气得再也不想了解我
的内心世界了。
我和why 坐在最后面一堆高高的砖垛上看战友们竖着中指齐声骂人。现在已经
午夜十二点多了,我晚上只吃了碗牛肉面,肠子像是在和肋骨接吻一样的痛,心脏
的地下乐队我今天算是全见识了。有的比杂志上说的强得多,有的让人感觉到杂志
的主编不是一个白痴就是一个骗子,我今天也第一次明白了POGO的乐趣,那是第四
支乐队,他们的一身名牌穿着和花花绿绿的头发。台上台下忙着用DV摄像的家伙。
在一旁帮他们调音的美女让台下的摇滚穷人们大声惊叹。“这一定是群有钱人!”
我旁边的一个看打扮就像无脑琴圣的家伙肯定地说。
但他们的现场可不像有钱人。乐手们弯着腰一副被人强暴的痛苦表情,发出了
只有无产阶级才能调出的音色:裸体、直接、疯狂、粗暴、节奏复杂的像初二化学
题、两个主唱仰天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只听见不断重复的三个字:冲出去!而高潮
则是更大声地狂叫着“冲出去”的一刹那,所有的人双脚离地、膝盖弯曲的在空中
做着下跪动作,我还没等沾地就被后面的人推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而后更多的人撞到了我身上。第三次POGO时我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向前猛跑几步,
果然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在我将来回忆时,我会说:“心脏是紧张的,表
情是愉快的!”因为那不是虚情假意的握手或者拥抱,而是最真实、最简单的——
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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