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剑子在第一次离家出走(1)
其实这并不是我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在很早以前——大约是初中一年级的时候,
我和剑子就已经开始逃离学校了。
那次我逃跑的原因很简单,我的一个同学——就是那个被教语文的小姑娘打成
英雄的孩子;天公作美,他又成为我初中同班同学了——在欺负我时恰被老M 看见,
老M 上去一脚就把他踹进了臭水沟里,他坐在污水里哭着痛骂老M “操你妈!”并
且发誓一定要向我报仇。老
M 听到这些话更加暴怒,她生气时的样子可没有平常那么美,却显得愈发像我
妈了。而我已经被他们的争吵吓呆了,像是置身事外般地站在一旁,像个白痴一样
微笑。我想如果用一幅抽象的画来表现我当时样子的话,我一定会把自己画成一只
含在老母猪嘴里的话筒。
至今回想起英雄欺负我的样子我仍会特别兴奋。那时我们班主任怕我们放学回
家让车给撞了,就把同路的孩子们编成一个小组,再选个组长管理大家,其结构类
似于一群羊被一头公羊带领着到处游荡。公羊证明自己是领袖的方法之一就是找他
看着不顺眼的人——也就是本人的毛病。他要么时不时地踹我屁股几脚,要么让我
扛所有人的书包,反正没有一次让我平静舒服地回家。可我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因为我那时竟然真的相信那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
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鬼话。要是我的儿子再遭受如此污辱的话我一定也会毫不
犹豫地冲上去把施暴者一脚踢进臭水沟里。这是个定律,其伟大程度简直可以和相
对论相提并论。
可惜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找英雄算帐了,剑子写给我的信上说,英雄现在
已经成了一位受大家怀念的真正的英雄了。在一次查过往车辆养路费的行动中,做
为交通稽查员的英雄被逃费车辆挂住了制服的某一部位,被它拖了足有一千多米。
“丫连鼻子都磨没了!”剑子的那个惊叹号大得有些夸张。剑子喜欢夸张,我也喜
欢夸张;我们干什么都很夸张,可我们他妈活得一点也不夸张。
早知道英雄会死掉的话,我那时绝对不会那么夸张地害怕他,我看着他和老M
吵架时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心想完了,这次我死定了!我知道老M 救不了我,老师
们也救不了我,一切教育我的东西在暴力面前像狗屁一样没有任何力量,因为它们
总会有顾及不了我的时候,而那个时候也是我的敌人离我最近的时候。我想象我在
马路上、在厕所里、在教室里被英雄撕成碎片的惨状,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老M
皱着眉头骂我是个不争气的懦夫,骂着骂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在那个中午,我把
自己逼到了必须离家出走的地步。吃完午饭,我从老F 口袋里偷了一百多块钱,溜
出了家。
我去剑子家本来是想和剑子再借一些钱,可没想到剑子也在哭,而且哭得更伤
心。看见我来了,犹如打散的游击队见了党代表般扑进了我的怀里痛哭流涕,向我
控诉他的父母多么地不是东西。他爸同事的儿子参加一个什么狗屁“新作文大赛”
得了优秀奖,儿子得奖老子也风光,电视台的记者去采访了他的同事,听着同事兴
高采烈地介绍自己是如何把儿子推下悬崖的,剑子他爸感到特别郁闷和压抑。原来
他以为电视台的记者是来采访他如何工作的。听着同事侃侃而谈,剑子他爸一肚子
不舒服。
“扯淡,”看着同事得意洋洋的样儿,剑子他爸想,“我还不知道你?你用新
思想教育下一代?当年你以为一个字是几就划几杠,结果指着4 条横线硬说那是四。
现在也跑到这儿来充知识分子啊?告诉你,这里都是知识分子!”
剑子他爸一拍桌子,把一屋子正在为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累了后正在休息
喝茶聊天的警察叔叔们吓了一跳。剑子他爸板着脸回到家里,看见自己儿子正光着
膀子坐在电视机前面聚精会神地打电子游戏,心里一阵悲伤,暗想自己这么一成功
人士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难道他不是我的种?还是他智力有问题?剑
子他爸像在单位审犯人一样笑眯眯地拍拍剑子后背,问他:“剑子啊!你现在干嘛
呢?”
剑子头也不回地回答:“您看不出来啊?打电子游戏呗!”
剑子他爸强忍怒火又问:“玩什么游戏啊?”
“《魂斗罗》一代。”
“那你玩完以后干什么啊?”
“不可能!我技术这么差,打完它最其码也需要半年!”
“那半年以后呢?那时候你该打完了,你准备怎么办?”
“那时候《魂斗罗》二代也该出来了,接着玩!”
“那么二代也玩完了呢!”“还有三代,四代…反正一句话:生命不息,战斗
不止!”
剑子被自己的伟大抱负感动了,像小时候参加入队仪式宣誓那样一本正经地回
答。
“我让你战斗!”剑子他爸忘记了自己曾经学过散打,一掌劈在了游戏机上面,
剑子只听见几声惨叫,刚才还漂漂亮亮的游戏机眨眼间便成了一堆碎片。
剑子生气地问:“你凭什么砸我的游戏机呀?”
剑子他爸更横:“砸机子算什么?我连你个小浑蛋一块抽!”说完便向剑子扑
了过去。
然后……
剑子跟我哭诉完这一切,我脑袋都快要爆炸了,骂道:“这个畜牲!剑子,我
们一起逃走吧!远离那些我们讨厌和讨厌我们的人!”
剑子呆了:“逃走?”
他像是有些犹豫,沉思了一会儿,异常坚定地冲我点点头,说:“好,逃走!”
我们都属于一旦决定了便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的那种人。剑子迫不及待地一跃而
起,从他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那个令他神往已久的抽屉——可里
面除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零钱之外什么也没有,这让我很失望,心里早知道丫没钱
就不来找他了。
剑子和我走出他家时,他爸正在电视机前面的沙发上坐着,瞪着血红的眼睛,
问剑子:“你俩大中午要去哪儿?”剑子冷冷的回答:“拉屎!”然后头也不回地
疾奔出去了。
剑子他爸站起来一把拉住我,冲我吼道:“说!你们到底要去哪儿?”他的嘴
张得那么大,简直可以把我的脑袋整个吞进去,我敢保证我当时脸上露出的微笑肯
定特别妩媚,因为剑子他爸脸上的表情像吃了只苍蝇一样的恶心,我对他说:“真
的是拉屎!”
大街上到处都是和我们一样无聊的人们。大家都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双手捅
在裤口袋里默默地往前走。人们都和菩提树下穿着大白袍子讨论人生的艺术家们一
样伤感。我们俩在充满噪音的马路上兴奋地大喊大叫,惹得大家回头看我们,也许
心想这俩傻B 干什么呢?剑子站在马路边上指着来往的骑车姑娘的裙子,热切的目
光总是让人误以为他真能看见里面。他微笑着冲我喊:“black or yellow ?”我
的答案总是“blue”因为我喜欢蓝色。“oh!you are palk!她的是Red !”剑子
一本正经的说。然后我俩会心大笑。那个姑娘就红着脸瞅我们一眼,嘴唇动几下,
可我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我们也不想知道。
剑子和我就这么在马路边上或站或蹲地混了将近半个小时,那时我们还不热爱
烟草,嘴里面塞着的是二毛钱一根的冰棍;冰棍在我的嘴里慢慢化成汁液,我觉着
自己也像是要被什么东西给化掉了。我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失落与迷茫让我无聊;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甚至可以说是害怕这样,我想如果非让我消失不可的话,我
宁愿像只爆竹一样地灿烂爆炸,也不要像冰棍一样的被慢慢化掉,那让我感到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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