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剑子在第一次离家出走(4)
剑子的强项是格斗类游戏,他信奉的名言是“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我看着
他挤进人群心想自己也不能这么虚度光阴了,赶忙去寻找自己生命中的意义。应该
说我是一个热爱脚踏实地的孩子,我喜欢那种一关一关征服的游戏,而今天它们都
被比我更厉害的家伙占据了;他们神色安详,一边杀着幻想中的敌人,一边快乐的
吐着烟圈。估计父母不来踢他们的屁股或者自己不脑溢血死在那里他们是不会撤离
的。我满心欲望可浑身冰凉,郁闷地在这天堂里转圈。走到柜台和老板买了盒烟,
点着一根之后塞到嘴里,一股辛辣而又甜美的烟雾冲进 了我的咽喉。我的嗓子
像被一根大铁棍撑开之后又被无数只爪子撕裂般疼痛,不由大声咳了起来。当时我
还小,和只大白兔一样纯洁,觉得这样很丢人,好半天没敢抬起头,可最终发现根
本没有人在意我,就连老板娘也笑眯眯地看着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想这
个世界完了,人与人之间太冷漠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明白对你板着张脸是很正
常的,真要是一个个盯着你看那你就完了。
我从老板七岁的孙子手里抢走了手掌游戏机,坐在墙角里一个人玩俄罗斯方块。
老太太冲过来怒视着我说你怎么能抢小孩子的东西?我说这是游戏机吧?是游戏机
我付了钱为什么不能玩?估计老板也认为我的话有道理,叹息地摇着头,走开了。
砌好一层层方块,不要有失误,让它们消失,让它们全部消失,没什么值得我
伤心,这是现在唯一值得我高兴的事。
在手掌机“你是笨蛋”的叫声中我迎来了晚上。天完全黑了。我大脑一片空白,
看见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心中所有的灵感都被这该死的游戏浪费了,我摇摇晃晃地
去找剑子。哪里有一大群人围着的话他肯定在里面。我猜得没错,他已经破了记录
——连胜十七人,正在不时发出惊叹的人群中红着双眼痛击敌人。我对他说:“我
们走吧!”他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我心里咒他赶快输掉,他果然被对手打败了,失
败者剑子莫名奇妙地望着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理他,走到柜台让老板退掉
自己一下午都没用上的那些硬币,我对老板说你送我一个吧,老顾客,也该优惠我
一个了!老板给了我一个,我塞进剑子的口袋,告诉他那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他
一脸茫然,估计还沉浸在失败的惨痛之中。
我们走出小巷,在豪华的高楼大厦之中往前走。刚下过一场雨,天空很干净,
这座像棺材一样的城市忽然闪闪发光,我想这城市里还有许多的漂亮姑娘,她们的
脸和这座城市一样一成不变美丽并且无聊。
我们找了一个小巷里的旅店冲了进去,让我进去的理由是它挂在门外的招牌是
小巷里破尿布一般的幌子中最干净的一面。有一个男人在柜台里面看电视,我问他
多少钱一个床位,他告诉我双人间二十五块钱。当他把钥匙扔给剑子时我盯着他看,
心想要是蟋蟀少了两只触须的话那就是他了。我至今仍然记得那间令人恶心的小屋,
但实在找不出一个你们能接受的词来形容它,我只能说一个脏字实在无法包容里面
丰富的内容。剑子倒是并不在意,纵身扑到了床上,可没想到那被单下面就是硬木
板,看着他大叫一声痛得打滚的样子我哈哈大笑,笑完才想起我们还没有吃饭。我
买了两碗方便面,泡开之后,香气腾腾,好吃看得见。
因为怕得传染病,我俩谁也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了。在黑暗中,在冰凉的潮湿里,
我们没有情绪交心,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剑子不一会便打开了呼噜,
我闻到一股骚味,那是从我枕头里散发出来的。没有激动与兴奋,或许明天我还会
好奇,但此刻我只想大哭。
我是因为害怕英雄报复我才离家出走的,实际上英雄与我之间也并无深仇大恨,
我甚至有一段时间跟他走动的还算亲近。英雄一家住着几间低矮、阴暗并且潮湿的
房子,我去他家玩时要在一大片似乎风一吹就要倒的房子中七拐八拐很长时间。可
他家的街门气派得惊人,门上涂着的油漆如同西瓜汁一样鲜红,永远散发着新鲜的
汽油味道。上面钉着许多金黄色的钉子,呈几何形状包围着一张老虎的脸,老虎嘴
里还叼着一只铜环;两扇门上一边一个,表情比英雄可爱多了。我每次站在他们家
门口时先扇两张老虎脸几个大嘴巴,然后才用铜环扣击大门,大喊:“英雄,我来
找你玩了!”
天是灰蒙蒙的,我的声音和钢铁撞击声,音量大得几乎让我晕倒,它在天空里
游荡并激起一片狗吠。
英雄养了许多鸽子,都关在一个铁箱子里。那个铁箱很大,远远一看像辆没了
轮子的汽车。那上面有许多锈迹,花花绿绿的特别好看,我喜欢用手触摸它们,给
我的感觉就好像美女在抚摸刺客胸膛上的伤疤一样美妙,它们是冰凉的,像天空一
样冰凉,让我只打寒颤,然后我的心跳就会急促。我回头对英雄说:“英雄,你丫
把鸽笼打开,让我看看鸽子们!”
英雄正蹲在地上刷牙, 他吐掉了嘴里的泡沫, 一边擦脸一边骂我:“着个鸟急!
我就它妈不打开。”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嘿嘿地干笑。这时英雄他妈就会过来指
责英雄不该这样和同学说话,让他把鸽笼打开。
他妈长得很漂亮,那作派就像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描述过的那个卖豆腐的女
人。可英雄总认为我用“漂亮”来形容他妈是不恰当的,应该用“美”。我又无法
反驳,因为英雄生起气来比他当卡车司机的爸爸打麻将输了钱时还暴躁、凶悍;所
以,每当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发展到快要动手的地步我就赶紧摆摆手,以示认输。看
着他脸上得意的表情,我只在心中暗骂:“操!一家子劳动人民!”
英雄的所有的鸽子里我最喜欢一只浑身乌黑的,它不论被谁捉在手里都高昂着
头,警惕地“咕咕”叫。它的眼睛是蓝色的,忧郁得像个感伤诗人。我总认为它爸
一定是只法国鸽子,可英雄不同意,狗日的甚至荒唐得说这只鸽子有波斯猫的血统!
它从来不飞,同伴们在碧蓝的天空高旋飞翔、引吭高歌时,它总躲在鸽笼的阴影里
呆呆注视着对面的墙,那时候谁都看不见它,找不到它,不论白昼的阳光多么强烈,
多么明亮,它所在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
我向英雄要过这只鸽子许多次,有一次我甚至提出来要拿钱买,可他总是不同
意,他说据他所知这么奇怪的鸽子只有他有,他一定要好好研究。只可惜英雄还没
有成为养鸽专家时它就死了。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在熟睡中被鸽笼里传出来的声
音给惊醒了,那里面像是有人在大声哭泣,又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在撞击铁板。英雄
赶忙去开锁,他刚一打开鸽笼门,一团黑影箭一般的飞了出走,吓得英雄一屁股坐
在了地上;那团黑影在夜色中像颗子弹般直冲云霄,一眨眼就消失了。他爸去清点
鸽子,只少了那只黑鸽子。
第二天,他妈在扫院子,抬起头擦汗时看见天空中隐约有一小黑点往下降落,
她还以为是飞机呢。等她扫完院子的时候,一只还散发着热气,香喷喷的烤乳鸽落
在了院子中间,激起了一片迷雾般的灰尘。
那只鸽子没死时,我甚至还动过干脆把它偷走的歪念头,可很快我就意识到这
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英雄的鸽笼实在是太厉害了,曾经把一个将鸽笼误当成小卖部
窗口的醉汉电得休克过去。打那以后英雄的鸽笼就名震四方了。剑子有一次参观完
之后悄悄地对我说:“你说他们家不会把存折藏鸽笼里头吧?”我笑着骂他扯淡,
他却一本正经的说不是扯淡,完全有可能,他家的金银细软就都锁在了冰柜的最底
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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