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老F的钱(1)
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时所用的钱是从老F 那里偷来的。我总是偷老F 的钱,但从
没有偷过老M 的,否则我看着老M 的脸内心会感到羞愧不安。那是我最讨厌的情绪
了,我觉得是社会对不起我,它害了我,可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人,我并不是怕他们
伤心难过,我不过是不想让自己难过罢了。
可偷老F 的钱我内心没有丝毫愧疚,如果你也有一个总不在你身边等你都快忘
记他长得
什么样子时他又突然出现然后对你指手划脚的爸爸,你就会明白我的感觉了。
我并不讨厌他,也不恨他,我看见他高兴时我也会高兴,看见他难过我也会难过,
可也只是仅此而已。我想我们之间肯定缺少一些东西,譬如像那些教育专家们所说
的交流啊,沟通啊,理解啊之类的东西,并且固执地认为它们一定存活在我们的心
里,像两块被分别放在盒子里的磁线,等我们用各自的钥匙开启了盒子之后,它们
就会相互吸引。我们男子汉的手就这么握在了一起,可以对着大千世界去说一些父
子心理学的话了。那时候,我总为自己找不到那把钥匙而伤心难过,我在想:父权
真是伟大,什么糟粕让它一提纯就都变成父爱了。后来我放弃了追求平等父子关系
的理想,因为所谓平等就是双方都没有任何特权,可你和你爸对视三分钟,你就会
产生和我相同的疑问:这可能吗?
在我明白了自己的愚昧之后,我就开始偷他的钱。其实我们之间缺少的东西就
是钱,他很少给我零用钱,而这个世界干什么都需要钱,就连一年级的小学生也不
例外。矛盾都是这样产生的。
我第一次偷老F 的钱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冬天的晚上异常寒冷,空气中凝
结了很多东西,走一步都会让人害怕得要命。他的皮衣就放在沙发上,和他一样威
风自信,在黑暗中闪烁着紫色的光芒,在浅薄的白雾之中,它像唱歌一样美妙。那
个夜晚我像个真正的小偷一样紧张,全身的血管犹如绞在了一起,不仅是寒冷,还
有恐惧和紧张。我赤着脚穿过客厅,双手发抖,耳朵灵敏得像雷达一样,生怕听到
任何声音却又搜索着任何声音。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犹如地主老财的钱柜般难找
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叠钱,抽了一张,像只挨了枪打的兔子一样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
房间。
我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闷热的被子有一股酸酸的味道,那味道让我想
起了橙子,又大又黄的橙子,明天一定要拿这张钱买几个电子游戏的硬币。它这会
儿就在我的手心中,被我的汗浸湿了,散发着烟草的香甜。那是老F 身上特有的味
道,呛鼻而又让人恐惧;可我不能放弃它正像我不能让属于我的任何一件东西丢失
一样。它就在我的手心中,谁都不能拿走它,但我可以把它撕碎,它是我的洋娃娃,
有着野兽的面容和可爱的酒窝,它可以扭曲,是孩子的天使,它就在我的手心中。
离家出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的书包不见了,里面藏着我从老F 那里偷
来的钱和剑子从零花钱里省下来的钱,现在看来数目并不是很大,可那时对于离家
出走的我们来说那些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一大早从这肮脏的床上爬起来,我发现
我们的窗户开着,而椅子上的两个书包都不见了。我当时还认为是剑子跟我开玩笑,
把他从睡梦中踢醒了,可他说他也不知道。我的天!我开始发疯似地寻找,柜子里,
窗户外,床底下,我连最不可能出现它的地方都找遍了,可一无所获。我沮丧地坐
在地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太阳升起来了,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就和杂
志里那些性感模特们一样放射着强烈的光,像是在引诱我,可我知道它们是在嘲笑
我。
剑子找来了服务员——昨天柜台里坐着的那个男人,他一脸委屈和愤怒,说这
不是旅店的责任,是我们自己把包给弄丢了。“活该!”他冲我们幸灾乐祸地大吼。
我和剑子看着他与周围来看热闹的大家伙们,默默无话。看着地板我突然害怕起来,
钱没有了,我们不能吃饭,不能喝水,没有地方可以住,甚至连公共厕所都不能上
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剑子看着服务员走远,狠狠地骂道:“我操你妈!就是你丫偷的。”他脸上挂
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问我:“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
说:“要不咱们回家吧!你爸现在气也该消了,应该没事了,要是丫英雄找我碴的
话我就和他拼命!”剑子骂我没有出息,遇到一点困难就要退缩。我说那怎么办?
我们无聊地在这个小房间里打发着时间,掰腕子,讲笑话,故意笑得惊天动地,
让人害怕。可这么做并不能抹杀我们丢钱的事实。那时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
无奈,就是你明白了一件事情的糟糕可又不能把它说出来。很快就到了中午,那个
男人把我和剑子赶出了小旅店的门。
我们骑着车重新上路了,路过一家超市时剑子突然在后面大喊:“噢,我知道
了。”我问他知道什么了。他说一定是你把书包藏起来了,等事后把我的钱私吞掉。
我刹住车,非常严肃地跟他说:“如果你是在开玩笑,这不是个好玩笑,如果你跟
我说真的,我会伤心的!”剑子做了个鬼脸,说:“当然是在开玩笑了!”我们继
续往前走,在这个城市里不停地转圈,马路像一条灰色的舌头,那些面容姣好但打
扮土气的姑娘们就是它的味蕾。她们对我和剑子热情似火的微笑视而不见,可我们
并不伤心。我每次从姑娘身边掠过时总要色迷迷的从她们T 恤的袖管里望一眼,大
叫:“看见了!”她装着没有听见。剑子哈哈大笑,我却懊恼地想:腋毛比我的都
长,有什么可公主的啊!
我们从小巷里走了出来。烈日当头,剑子和我又站在了路边,我心里迷茫得像
一只长了芽的土豆。剑子说要是在学校的话现在第一节课应该下了。他见我不理他,
显得有些失落,把手伸进了裤兜,表情突然显得很古怪。他把一枚硬币掏了出来,
那是昨天我们玩游戏时老板送给剑子的,我们唯一的财产顽皮地躺在剑子的掌心里。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是有一家游戏机该有多好啊!”于是,我们便看见了街
对面的那家游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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