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老F的钱(2)
我们走了进去,里面干净得和教室一样。顾客稀少,都是身材瘦削的小伙子,
他们戴着眼镜,表情斯文,发白的牛仔裤像水一样朴素。他们站在游戏机前专注地
盯着荧光屏,用手中的摇杆和按键控制着廉价的生死。我们不知道该用这枚硬币去
玩什么游戏。——任何游戏都会结束的,到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只能站在现实的地上,
身无分文。剑子一咬牙,把它投进了一台老虎机里,“噼里啪啦”乱摁一气,老虎
机里传出了刺耳的嗓音,我们捂着耳朵,盼望奇迹出现。奇迹果然就出现了,一大
堆硬币像瀑布一样涌出了出币口,掉进了我们脚下的 小篮子里,剑子欣喜若狂,
抱住我吻我的头发。我又按进去一个硬币,和上次一样我们又中了。这次掉出来的
硬币更多。人们的目光被我们欢快的叫声吸引过来,他们围过来惊异地看着我们一
次又一次猜中,成百上千的硬币落进了篮子里。剑子每次把币扔进机子里摁电钮时
我就会兴奋地盯着出币口,欢愉与满足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很快地蔓延,在我的
肠子里生根发芽。什么是银河?现在我眼前的就是银河!一条银色的瀑布,闪着金
属的光泽,落在地上时发出的响声清脆动人。那一枚枚粗糙的硬币是金钱,是我们
的食物。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篮子里现在装满了硬币,还有几枚掉在了地上,
估计能有四、五百个,剑子大张着嘴,看不出来是在喘气还是在微笑,我想他一定
是在感谢上帝。一个染着一头漂亮金发的小伙子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拔下了我们机
器上面的电源插头。剑子愤怒的推了他一把,说:“你干嘛啊?”他说:“我是这
儿的老板,别玩了,我给你们结账。”我本来想和他理论,可他眼神像野兽一样盯
着我们,我就又失去了勇气。剑子也失去了勇气,我们在众人的注视下和他去柜台
结账。那帮混蛋发出了不满的嘘声,估计是为我们没有大干一架而感到惋惜。一共
是四百七十三个硬币,他给了我们一百五十块钱。当我的手指碰触到那让我心绪迷
乱的纸张时我真想抱着它大哭。临走时金发男孩冲我们恶狠狠地微笑,说:“再见!”
话语里面的敌意像拳头一样让我心慌,他又伸脚绊倒了剑子。我过去扶起剑子,剑
子拿着砖要敲玻璃,我拿那张百元大钞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剑子露出了微笑,我们
一起冲刚才还哈哈大笑现在则咬牙切齿的金发男孩抛了个飞吻。身上又有了钱,我
们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谁看我们,我们就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丫,这真是个轻飘飘
的世界。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我们花父母的钱的时候心安理得得像是在花自己的钱
一样,可当我和剑子有了靠自己运气赚来的一百五十块钱时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花了。
我俩一边走,一边商量应该如何分配这笔钱。我俩列出了十多种计划,其中最节约
的一种是每天吃两顿饭,一人一袋方便面,到了晚上就上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睡觉。
可这些东西都无济于事,站在刮着风的街头,我们才悲哀地认识到无论我们怎么节
省,这笔钱迟早还是会花完,以后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蹲在地上抽烟。对面
的大广告词——让秀发和黑夜溶为一体吗?请用大黑洗发液。“钱就是个婊子!”
我恨恨地骂,“还是个最烂的婊子!”剑子不理我,他坐在马路牙子边上用那张百
元纸币叠飞机,叠好又拆了,扯开,接着叠。
最后,我们决定大吃一顿,把这些钱吃光,我们咬牙切齿地在大街上走了几个
来回,可没有找到一家符合我们心意的食堂( 请大家原谅我用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
词,我在学校呆的时间太久了,用其它词去形容吃饭的地方我觉着别扭!) ,它应
该是这个样子:装饰豪华,侍者美丽,说话要像大学教授,最好是说文言文,而且,
饭菜价钱一定要便宜。老M 总是说:“梦想与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我们现在就
感受到了这种差距。天色已晚,有了钱的我们像两个穷光蛋一样在月亮下面的街道
上游荡,两脚发软,眼前的景物变得混乱、抽象。剑子说:“操!以后我也当个印
象派画家!”
一辆面包车突然驶到了我们眼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已经把我揪进
了车里,车厢里黑暗、闷热,太挤了!我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凶狠的声音问道
:“钱呢?”剑子反问:“什么钱?”我听见了一声脆响,我想剑子肯定挨了个耳
光。“装什么蒜,下午的150 元钱!”我和剑子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你们一
定是认错人了!”他嘿嘿冷笑,我感到几只手在我的身上乱摸,然后,黑暗中传来
纸币揉动的声音。“打!”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发不出声。那几只手变成了拳
头,在我的脑袋上一通狠擂,我从没有听过那么可怕的声音。我想剑子也比我好不
到哪里去,我当时都忘记疼痛了,我只是佩服他们: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还
有人在我嘴上踹了两脚。他们把我推出了车,我看见剑子趴在地上呻吟,于是我也
就不再不好意思了,也躺在地上叫唤。看着面包车离弦之箭似地远去,我知道我们
又成了穷光蛋。
大街和我认识的那些女生的脑袋里一样空无一物,一样花里胡哨。我和剑子互
相搀扶着往前走,在路灯下我发现他的眼眶被打肿了,头上起了几个大包。而他告
诉我我少了两颗牙。其实我的头也很痛。已经很晚了,我们俩钻进了一幢像是办公
机关的大楼,竟然没有人发现我们,大堂里到处散发着只有老式办公楼才会有的威
严气味,我们觉得楼梯下面的角落里还比较暖和,就躺在了那里。地板冰凉,我沉
沉睡去。
那一夜,我头疼欲裂。
我不知道那一夜我们是睡在市公安局的楼梯下面,也不知道当夜剑子他爸值班。
第二天,在一个明亮的房间内,老M 搂着我,剑子他妈搂着他,两个女人嚎啕大哭,
而亲爱的爸爸们抽着烟,忧伤地看着他们的儿子。
从此以后,我得了一紧张就会抽筋、呕吐的怪病,医生说是脑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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