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燕庄的路上
why 站在路边很大度地挥挥手,一辆红得发紫的出租车停在了我们身边。
车厢里面的香味让我晕眩,我想要吐了。那些明媚而又快乐的光线让我自卑。
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胡子男人,脸型棱角分明,像个硬汉。why 告诉他去哪
里时他吓了一跳,他说:“到那儿最起码一百块钱,你们还是坐公共汽车去吧!”
其实我也这样跟why 说过,可why 说必须在四点钟之前回去拿些东西,晚了他
妈就会回来,坐公共汽车肯定来不及。尽管why 粗暴地说:“让你去哪儿你就去哪
儿,我们有钱!”可我还是对那个司机充满了好感。
车开得很快,眨眼间已经离我家很远了。我们超过了那些骑车的人、步行的人、
不停摇晃的树木、各种装蒜的建筑以及脚下的每一寸街道和灰濛濛的天空。
我坐在后面数钱,一共1300块,这可是我的全部积蓄。我兴奋地对why 说:
“why ,你说燕庄的那帮家伙看见咱们这么有钱,不会把咱们杀了吧?”why 没有
回头,可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兴奋。“别操蛋了,人家都是艺术家!”他说,”不过
你也真别说,如今的人穷疯了什么事干不出来?咱们还是自己小心吧!”这话说得
没有任何玩笑的味道,我很难堪。
那个司机突然开口说话了:“小哥俩这是干嘛去啊?”我抢在why 前面说:
“不上学了,我们要去外面见识见识!”他说现在的学校确不是人呆的地方,老师
和学生之间简直就是阶级敌人关系。我们都笑了。why 说:“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
吗?根据弗洛伊德( 这时司机皱了一下眉头,我估计他根本不知道弗洛伊德是谁)
的理论所有的老师因被太多的礼教束缚着所以多多少少都有些性变态,而百分之九
十多的学生根本没处发泄性欲,你们想啊,一个性变态对付一大堆强制性无能,这
师生关系能好嘛!”我和司机狂笑,就连车身以外的世界好像也在晃动。
外面的景色迷人,所有的东西都焕发着钞票的颜色,它们被一层金黄一层粉红
的包围着,天空怎么可能是蓝色的呢?
我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说实话,我现在很兴奋,但总有一股不安的力
量压抑着我。why 把头探出窗外大嚷大叫,他把课本撕碎之后洒了出去,纸屑像一
群朴素的蝴蝶上下纷飞,我看见一页纸随风贴在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脸上,他摔倒
了。why 哈哈大笑,那些纸屑留在了我身后,向远方飘去,我就这样告别了我十八
年来一直在过的那种生活。
司机咳嗽两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why 停止了胡闹,司机说:“你们想要小
姐吗?”我的脑袋一下爆炸了,我发现原来我很胆怯,竟结结巴巴地问他:”您说
什么,我没听清楚!“他的脸也红了,不耐烦地说要不要小姐,我可以帮你们联系。
why 长吁了一口气,很干脆地说不要。他又问我,我说我也不需要,“我还是处男!
“我小声地说。why 和司机笑了,声音刺耳得让我难堪,司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
说:“那你就抓紧吧!再过几年要是想找良家妇女的话就要去幼儿园了!”why 听
完这话又是一阵大笑。我不再说话了,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我受到了有生以来
最大的污辱,可我又不能举拳还击。他们一个是我的朋友,另一个我打不过他,给
我污辱的人总是这两种,他妈的!
我闭上眼睛,黑暗中有个拉皮条的人,还有个也是处男但热爱装蒜的人,我再
也不想说话了,我想我应该熟睡,把压力瓦解掉,可在我没有了压力的时候我才发
现我的一切梦想也随之被瓦解了。我在麻木中接触到了冰凉,丧失了七情六欲,像
一个即将圆寂的老和尚。
是why 推醒了我,我睁开双眼,一幢幢我见过几次的建筑还立在原处,没有一
处坍塌毁灭。我像条狗一样从出租车里爬出来,那个浑蛋司机盯着我们,他表情很
古怪,why 给了他一百块钱。
“你丫不是说你没钱吗?”我尖叫。
“这钱是临走的时候你们班香塞给我的,说是赞助咱们了。”那辆出租车消失
了,why 把我留在了楼下,面无表情地上楼去拿东西了。
我坐在马路边抽烟,心里感到一种莫名奇妙的遗憾,早知道香这么仗义,我应
该对他好一些。虽然在我临走时他拿走了我写的所有的诗与小说,可我仍然认为他
根本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并且和那些可爱的同学们一样在心中暗笑我是个傻B 。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why 背着一个比我还要肥胖的旅行包走了出来。街上没刚才那么热了,行人们
都是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却还是像狗一样吐着舌头。我们在公共汽车站看见了一
个长得很丑的女孩,她染着一头金色的长发,身穿一件黑色的T 恤和很肥的裤子。
她表情冷酷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低着头抽烟,那一刻世界变得很美,怪异得有些
变形。
公共汽车来了,我俩像以往一样连挤带拥地冲上了汽车。因为行李太大的原因
why 还摔了一跤,一车的人都他妈笑了。那个金发女孩也在其中,都有些“待到山
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意思了。
车上有几个打扮怪异的人,我偷偷指着一个剃鸡冠头的男孩让why 注意,why
瞪了他几眼,说:“丫就是一农民!”然后就闭着眼睛听随身听。why 从那次音乐
节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听我们录的现场录音,他对拳头的那支乐队热爱到了疯狂的地
步。听不清楚的歌词他要反复听好几遍,让他的英语老师感动得情意绵绵:“why
你要早就这么刻苦,期末考试肯定能有很大的提高!”
我不太喜欢这支乐队,因为它的政治太强了,可我总觉得聪明的天才作家也不
比那些搞政治的蠢猪更了解政治。阳光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视野和心房,在我的思
绪下杂乱无章。车厢里面很挤,似乎所有的车厢都是他妈的一个样:有一部分人坐
着睡觉,另一部分人站在地上瞪眼看他们睡觉。这两种人随时在变化着他们的位置,
可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第三种人。那个司机是既坐着又睁着眼开车,可他只有一个,
他是神、是上帝。上帝不是人,但上帝掌握着人的生死。我又他妈的产生厌恶感了,
我拼命地掐自己手心上的肉,用一只脚去狠狠的跺另一只脚。疼痛让我感到轻松,
可我沮丧无比。
路越来越难走,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蹦跳。所有人的脸都像叶子一样稚嫩,他们
皱着眉喘气,声音粗重。我捂着脸干呕。why 说真他妈丢人。迎面吹来的风像柏油
马路一样炽热,我和世界之间像蒙了一层红纱,所有欢乐的东西开始时都要流血,
而我们之间在相互厮杀。
那个金发女孩下车了,我坐在座位上为没有发生的恋情感到遗憾。我们还要继
续前进,燕庄就在不远处等着我,理想在不远处等着我。一声刺耳的噪音超过了我
们,我把头探出窗外,金发女孩躺在了血泊里,我离她越来越远了。我揉揉眼睛,
看见那个女孩扑在了一个小伙子怀里。这时why 推醒了我,他兴奋地看着窗外,对
我说:“燕庄到了!”
我下车之后感觉自己像是到了农村,宽阔的土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几辆大
卡车和拖拉机在懒洋洋地行驶着,煮玉米的味道成了我眼中的主色。我们身后是一
片废墟,没有“紫色的月亮”升起,更没有忧伤的歌声传来。随处可见的是一堆堆
瓦砾还有埋在它们底下已经发黑了的粪便,我分不清作者是大人还是小孩,但这绝
对是人类的杰作。街道两旁低矮的平房让我开始怀念我那愚昧但又快乐的童年生活。
why 嘴里嘟哝了一句:“没有什么可惜的,这儿本来就是农村嘛!”我在贴着花花
绿绿的性病广告的公交贴牌上发现了一行有趣的字:”放弃一切希望吧!你们所有
进入这里的人。”可事实上我对自身和这个世界充满了幻想与希冀。一种从未有过
的感觉占据了我犹如烂苹果般的心灵,我想它应该叫做“好奇”,而且我觉得自己
是在走进天堂——一个丑陋、贫穷、粗暴、野蛮而又浪漫、冲动、诗意并且奋不顾
身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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