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经常站在田野里仰头望着天上飞过的飞机,我曾
想有一天我会乘上其中一架飞往某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
——伊萨克·海迪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了昨晚躲在自己屋里练习了整整一夜solo的家伙。他长着
一副脆
弱而又清秀的面孔,脸和他的身材一样瘦削,嘴唇鲜红得让人感觉这个世界真
他妈悲惨;披肩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丫的吉它弹得实在是太牛气了,每一个音
符都让我有种在监狱里住了十年刚放出来时的轻松。
我对他微笑,可这个又瘦又高又漂亮的浑蛋就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蹲在水池上
洗脸。“去你妈的!会弹吉它又怎么样?”我心中愤愤地骂。他只穿了一条红色短
裤,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屋里,并随手关上了门。天空在那一刻如同
合唱团的少女,一群群鸽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天空的最蓝处汇成了大海。
那时我站在院子里发呆,心上犹如一根头发系着千吨生铁般苦不堪言。我盯着
从水笼头上滴下的每一滴水,看着它们落在地上摔碎。水泥推开院门进来了,我冲
他招手,他飞了个媚眼给我:“你起这么早啊?”我告诉他现在已经八点,他指着
自己乌黑的眼圈说他一般是晚上两点睡上午十一点醒,“现在我要睡觉去了!”他
开始敲那个英俊小伙家的门,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水泥夸张地朝我吐舌
头,然后跑回了自己的家。
在院子里完全寂静之前砖头出现在了我面前,他问我水泥回来了没有。我们聊
了很长时间,他告诉我燕庄就是这样晚睡晚起,没有规律,祝愿我们迟早有一天也
会适应。我指着对面屋问他:“里面住的那个人有毛病吧?昨天他秀了一个晚上!”
砖头说没毛病,那一定是他老婆来了,其实那个小伙子人品特好,琴弹得也不错,
我们都叫他soloman 翻译过来也能叫啰嗦男。砖头说完这些还跟我要了一根烟。我
告诉他在桃花源音乐节看你们演出时从你们的穿着打扮上还以为你们是心脏本地八
旗子弟,肯定特有钱。“不会吧?”砖头喷了个烟圈,不高兴地呻吟。我知道我又
说错了话,因为当时的气氛一下变得很难堪,只有烟雾在我们之间弥漫。砖头抽完
烟,然后拍拍屁股走了。我忽然有些恨他,惆怅地蹲在门槛上继续培养着忧伤。
外面逐渐有了汽车喇叭的鸣叫与脚步声,新的一天又来了。我突然想起老F 老
M,不知他们昨天晚上是怎样渡过的。一股桔子的酸涩味儿从空气里挥发了出来——
夏天来了,我们在这座该死的城市边缘感到幸福,这只是因为谁也没有钱去22层的
高楼上享受空调。我是如此难堪——身处在威力巨大的地震之中可脑子里塞满了优
美的乐曲,我希望自己就这样活下去,一直到死。
why 醒来了,像刚出浴的贵妃一样优雅地穿衣服,对我嚎叫我听不懂的外星语
言。这是他的习惯,和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伤心哭泣是一个道理。我对他说我要出
去买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他改用人话说:“洗发液一定要买海飞丝,别的我不用!”
我拉开院门时一条黑影从我脚下窜进院子,吓了我一大跳。我听见几声动物的呜咽,
可回到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空气就和我当时的恐惧一样一片空白,像一颗不断膨胀
的汽球,但我估计它还没有爆炸我就会疯了。
燕庄的土路如同一条沾满墨水的舌头一样让我恶心。我想起了远方的家,它永
远停留在一片铁青色的厂房里,到处都是自作聪明的小孩和面目诡异的父母。两边
的墙上永远不变的是字迹整齐呆板的标语:“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高高
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这些用红色与白色组成的句子充满了诗意,我的脑袋
里都是这些已经整整他妈十八年了。
我去了昨天的那个杂货铺,又碰见了那个肥胖狰狞的老板娘浑圆而又多毛的胳
膊以及白色背心里令人恶心的黑布乳罩。我买了两个脸盆和两个塑料杯子,给她钱
的时候她面无表情,手指像小鸟啄虫子一样在同样面无表情的伟人头像上敲击。我
面无表情,看着她把它揉成一团扔进沾满油迹的抽屉里。我在昨夜之后奇妙地对钱
失去了所有感情,爱与恨都没有了。
在铁皮打造出的小卖部里买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洗发水、毛巾、牙刷——当
然都是两套。why 洗头时像条狗一样呜咽着,他说:“不倒霉,洗完头跟我再理发
吧!我要理个光头。”我不明白他二十分钟后就要去理光头而现在为什么还要对着
镜子仔细的梳洗摆弄那些和我的头发一样卷曲的头发。可他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
情不是你爱干不爱干——而是你必须去干的。老F 在我对着电视里那些衣冠楚楚的
教育专家痛斥扯淡时常说这句话,可why 比他年青,而且毛发油亮。
我们出家门时都已焕然一新,我们的身体是一大块硬如钢铁的肌肉,并且像这
个世界传达着每个少年所特有的张狂与野性。“我们都是失落的灵魂/ 如同受困池
中的鱼儿,没有方向”,这种状态根据教科书的解释是青春特有的,可我希望我能
这样死去。走到庄口我们又看见了砖头,这个可爱的小伙一身短打扮,手里抱着颗
足球,隔着条街他朝我们大喊:“你们踢足球吗?”why 以同样的音量答应了他,
问砖头去什么地方踢?砖头说等水泥醒了跟他走就行了。可我知道我的朋友why 除
了自慰他什么球也不会玩,我一直冷笑,这种冷笑可能让why 很不舒服,以至于我
们吃早点时他皱着眉头吃着被豆浆泡软的油条,从餐馆出来他问我:“你丫老呵呵
傻笑什么呀?”我贴着门口轰隆做响的音箱,指着自己的耳朵摇头。why 气哼哼地
踢着路边的石子径直往前去了。音箱里面那个三十多岁还热爱浓妆的女人随着美妙
的钢琴声展示着自己的嗓音是他妈的多么媚俗,它使我头痛欲裂,它使我肝肠寸断。
这说出来很可笑,它只不过是堆狗屎一样的垃圾,可竟然成了我远离现实做这一切
的原因与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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