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里
在路上我还买了一个封面是个小丑头像的日记本,我对why 说从今天起我也要
记日记了。那个小丑的笑让我心中感到很不踏实,犹如在天空的某一个角落正有一
副危险的嘴脸在冲我冷笑。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没告诉why ,如果我成不了天皇巨
星,我就要把这个美妙天堂所感受与经历的东西写成小说,也算是悼念自己的青春
——本该白衣白袜可眨眼间便污浊燃烧的青春岁月。
回到庄里,街道上已经比两个小时前热闹多了。在why 的提醒下,我在小卖铺
又买了一大瓶可乐和两包香烟。他喝可乐我抽烟。我喜欢波浪推动云彩的感觉,蹲
在门口鼻腔里犹如填满了可以触摸到的物质,它轻飘飘的,可又像一根黄色的皮筋
般振奋人心。蓝色的烟雾从我身体里射出来时犹如无数激进的政治色情小笑话般让
我别扭,心脏善于出产这个。why 像是被可乐激活了,在院子里做开了俯卧撑。他
的叫声隔着铁门砖墙与空气仍然张狂地消灭了我世界里其它的声音:“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换个姿式,再来一次!”我眼前的空间犹如一部后现代主义的教科书,
让我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冲厕所里唱歌还是应该躲在电线杆子后面呕吐。
在燕庄,随处可见在城市里很难看见的农民,他们身穿沾满污渍的衬衣和色彩昏暗
的裤子,皮鞋和印着“888 ”的腰带一样的庸俗,腰间永远要露出一圈蓝色或者红
色,好让全世界知道他今天穿着什么样的内裤。他们在和与他们一样面黄肌瘦面目
诡异的乐手们打招呼握手微笑,其亲密让我想到了战士、人民艺术家之类让我感动
的名称。那些花花绿绿的头发和深埋在头发底下的皮肤里的皱纹,那些奇形怪状或
者破烂不堪或者新奇靓丽的衣服以及包裹在里面的精瘦身子,那些不屑悲伤兴奋好
奇忧伤愤怒绝望狂热喜悦可就是没有友善的眼神,我已经在我生活过的所有地方见
过无数遍了。这两个人群一部分已经做了这个国家五千年的骨头,看样子估计还要
继续做下去的。而另一部分像一张木乃伊脸上刚刚起了几十年的青春痘,是个能够
让人疼痛的肿瘤,可又毫无危害。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样相互排斥
相互咒骂相互猜忌甚至相互仇恨。可在这里,在燕庄,他们相互平衡,交换着金钱
与便利,构成了彼此生活的一部分。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可我知道如果我想
背弃一些东西的同时去争取一些东西的话那我只能来这里。
why 在屋里叫我,说不倒霉快来,水泥醒过来了。路人纷纷向我投来好奇的目
光,犹如我身后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躺在床上。我俩守在水泥的床边冲着他乐。
来到燕庄以后我总是逢人就露出天真的笑容,这是跟why 学的。他说杂志上介绍时
常微笑能让你的人际关系良好。很长时间过去之后我在家对着镜子才发现那时的笑
容谄媚得让人恶心。水泥被我们笑得很别扭,他转过身子换内裤。我说:“您才起
来啊?”他扭过头表情很认真地告诉我:”你不要总‘您您’的叫我,咱们从今以
后都是兄弟,你叫我水泥就行了!“我碰了一鼻子灰,心就像波德菜尔的诗形容的
那样成了流血的坟墓。why 却幸灾乐祸地冲我做鬼脸,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我知道
他说的那句话是:“好,活该!”
水泥的家只有大半张双人床那么大,可墙上贴满照片,每一张里都囚禁着一双
女人美丽的纤手,她们的指甲和每寸皮肤上都涂画着紫色的图案,我长这么大头一
次见到那么多蝴蝶、天使、魔鬼与叶子,这一切都随着无数双手的抚摸渗进了我的
皮肤我的牙齿我的肌肉里。本人突然血液贲张,打了个喷嚏,一只苍蝇应声栽在了
地上。
水泥顶着一头金发把我们领进了一条七拐八拐的小巷里。我们总是被夹在两所
房子的中间,走动时我的脸就会和墙壁摩擦,墙壁的冰冷与粗糙让我的双脚烦躁沉
重。有支乐队在离我只有一块砖那么远的地方排练,一时,任何声音都变成了多余
的嘈杂。
绝望让我受污辱的样子在深夜的基台上英雄般灿烂夺目/ 仇恨让我被枪击的样
子在泥泞的公路上像个劳模般声势浩大/ 欲望让我在爆炸的时候渴望一只塞壬刺穿
我的胯部/ 暴力让我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明白了永恒只不过是个从被欺骗到欺骗
再到被欺骗的过程
我们在工业歌特有的轰鸣声中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所小学,铁门上铸着一个俗气的红色五角星。我们望见了铁栏杆里像武
大郎一样的教学楼和与它同样惨不忍睹的操场;从门上挂着的铜牌可以知道这是个
私立小学。“丫怎么和咱们学校同名啊?”why 气愤地大叫,我安慰他这只不过是
个巧合,我们青年人的生活应该充满巧合。可说实在的,当时我的恐惧就好像又回
到了三年级时因为作业没写完被老师留在教室的那个夜晚。
水泥正对着墙撒尿,他系裤子时脸上呈现出思考的表情,过了一阵,丫神色肃
穆地说:“操,这音乐真难听!”
因为是星期六,除了看门的老大妈就是我们几个了,场上跑动着七、八个人。
砖头在守门,除了他以外没有我认识的人了,大家披着彩色的头发轮番轰炸。砖头
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看见了why 的光头很夸张地“哇塞”了一声,why 得意地笑
了。水泥上场前还做了两个空翻热身,第二个失败了,引起大家一片嘘声。这时我
才发现我们昨天看拳头排练时遇见的时尚女孩在球场边上坐着弹吉它,在风里像颗
浅绿色的糖果般摇摆,犹如一株正在挣扎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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