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球
初中的时候我特爱踢足球,那时我还没有发胖变黑——绝对是个英俊挺拔的小
伙子。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天上的晚霞会流出血来,整个世界就好像一只永远没有合
上过的眼睛。我们在没下自习之前就以各种借口一个个离开教室来占场地,否则操
场就会被高年级的男生抢走。当时我的梦想是将来可以成为国家队的后卫,所以我
踢起球来奋不顾身,连踹带铲的防守让我们学校最棒的前锋都望而生畏,他曾经夸
奖过我:“我发现咱们踢球时场上飞得最欢的不是足球,是丫不倒霉!”可他不知
道我其实连传球也不会,踢球的时候常常打架,尤其是 我们班,基本上每场都
以流血冲突告终。我曾经扛起一辆自行车砸在一个混蛋的脑袋上,也曾经被七、八
根桌腿追着满校园跑。自从来心脏这该死的学校之后就再没有踢过足球了,原因很
简单,这个学校就是勤杂的鞋都比我脚上穿着的鞋要好,我的双脚迫使着我每天下
午上课以后坐在宿舍的床上抽烟,过一种哲学家的生活。尽管我视名利如粪土,可
这要在一大堆同样视名利如粪土的人之中才能显现出来,否则你得到的只能是大堆
自卑与不满,还有无数个避世观点。
此刻我像被人打了一样灰头土脸地下了场。在这之前我汗流浃背地到处乱窜,
可所有的人都轻而易举地晃过了我,他们狡猾得根本不像是摇滚乐手,尤其是砖头,
他现在担任前锋,左冲右突漂亮得像个专业运动员。不是我懒不想跑了,以前我踢
球甚至体力透支昏死过去,可那次我们班在市里比赛拿了第二名,而现在我只能担
当场上的第五根门柱。跑道上有一对放风筝的父女,父亲对小女孩说:“你以后要
多吃菜少吃肉,你看那个胖子,当裁判流的汗比运动员都多!”
我坐在了时尚女孩的旁边,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跟我聊了几句诸如“来
这里适应吗?”之类的鬼话后就不再理我了,继续微眯着眼睛弹吉它唱歌。她的嗓
音并不像帕蒂·史密斯那样尖锐而又粗亢,相反的还很轻柔。琴声透明得我都好像
看到河底的石头了。她唱着首爱情歌曲,主题好像是一个男孩要是爱上一个女孩就
应该为她付出一切,另外还有些“流星堕入赤色火焰燃烧着的草原”之类的词句,
我喜欢听这种低调音乐,我坐在树荫下任凭它在我的嘴和耳朵里随意流淌穿行,就
像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听CD一样舒服。
砖头和水泥也不踢球了,他们像拉了胯的驴一样向我们走来,水泥跑过来抚摸
时尚女孩子的头发说:“跑这儿来你还弹,你不嫌累啊?”女孩推开水泥,站起身
来笑着回答:“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如他妈练练琴呢!”然后她和我们道别,背影
相当牛气地走了。
我们三个坐在一起抽烟,他们俩在讨论一些音乐上的问题,我什么都听不懂,
为了让自己不像个白痴一样难堪,我夸赞砖头球踢得真好,他不以为然地说:“我
以前在我省省体校上学的时候总和足球队的一起踢球!”我惊讶地望着他瘦小的躯
干:“您以前还真是运动员啊?”砖头说他以前是练散打的,还拿过市里的少年冠
军,上了一年大学就退学了。我问他为什么不上了?水泥嘟哝了一句:“丫傻呗!”
砖头说他上了大学父母还挺高兴,认为这次生活也就踏实了,他自己也挺努力
的,学校还想让他去参加一个国际性的交流比赛,“有一天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一个
跟我从小玩到大总在一起打架的朋友让人给砍死了,我一听就哭了!”砖头的眼睛
这时候有些红了,我理解这种心情,有一次剑子生重病打电话给我时我也曾经有过。
砖头说:“我特伤心,我姥姥没了的时候我也没哭成那样,丫和我一直是同学,
我们一直在街上混,上了高中他干脆不上学了,可我遇到一个特别好的老师,看我
打架有天份就一直鼓励我发挥特长,也帮助我找教练找场馆训练比赛,后来在他的
帮助下我才进的大学!”砖头说到这儿站起来做了两个回旋踢,水泥满脸不耐烦地
又去踢球了。“我去找教练请假可他一听是去参加朋友的追悼会就火了,指着我的
鼻子骂我不是个东西,他说:“你别忘了你一个小混混小阿飞能来这儿上学我们费
了多大劲,不好好练习准备比赛跟那帮人掺和什么,你的狐朋狗友死一个好一个,
滚!”我好话说尽可他还是死活不同意,要是回去的话你就别上学了。我越想越气,
一咬牙偷偷回家参加了追悼会。一个星期后回到学校才知道学校已经把我除名了,
那场比赛两天前就结束了!”
他边说话边劈脚下的砖头,我感到一种做秀的忧伤。“其实也不怨那个教练,
人家也是为我好,可丫这事做得太不通人情了,”他又说。
我见砖头挺爱聊天的,就问了他两个我后来问了我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你最难
忘的事是什么?你为什么来了燕庄?砖头骂我是个“窥视狂”,他说:“我们认识
不到三十个小时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最难忘的事?来燕庄是因为我心烦意乱上学不会
工作嫌累可又不能总呆在家里而且我热爱摇滚乐希望通过这个告诉大家这样的故事
不要再有!”他骄傲地脱下T 恤向我展示他后背上纹的摇滚乐标志。半分钟以后他
说他最难忘的事是参加他朋友的追悼会,朋友的父母搂住他哭得死去活来,老头跪
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太太哭昏过去两次。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帮派火拼吧?”他说:“我兄弟早就从良当出租车司
机了,他撞伤一个开摩托的高中生,事情还没处理完,一天夜里回家,路上让十几
个小孩子拦住劈头乱砍……”我说你们不是混过嘛,那么多兄弟为什么不报仇哪?
他厌恶地盯了我一眼:“我们都他妈长大了!”
他明显的开始反感我了,我委屈地想:“你丫长大了还来燕庄干什么呀?”why
突然神色惶恐地跑过来说他看见我们学校校长的车进来了,我这时才想起一年前我
看学校招生传单时上面说还有个小学部在外面。“不会就是这里吧?”我想。why
大叫咱俩老去办公室校长认识咱们俩。砖头站在旁边,装出一副毫无关系的样子。
“快跑”,why 拉着我的手冲我大喊。我俩像被警察追逐的小偷一样拼命狂奔,操
场里踢球的混蛋们都停下来莫名奇妙地看着我们,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
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但是这个世界的风撞击少年的脸时和这个世界一样轻浮
无力而又花哨,没有人可以打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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