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里的饭馆
回家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帅男在院子里的煤气灶上炒菜,香味飞舞进了我们的
家。我灌了一口可乐说中午咱们请拳头他们吃顿饭吧,谢谢人家帮咱们这么多忙,
也算是拜师饭。why 躺在床上笑嘻嘻地说:“你这些话怎么就像是黑社会呀?”我
没有再理他,趴在床上开始记录刚才砖头跟我忆苦思甜的血泪史。
十二点的时候我就完成了所做的一切。主人公定型为一个曾练过散打后又辍学
来京寻
求人生理想的帅男,他应该在牛奶般的纯洁里透露出巧克力一样的性感,可爱
而又危险是所有少女们心中白马王子的必备条件。why 竟然在床上蜷曲着身子睡着
了,他嘴角挂着白痴一样的口水,我轻拍这个家伙的脸蛋,他醒来了,双眼布满了
泪水。why 说他做了一个恶梦,他所有的亲人与朋友列队站在一只凶悍的狮子面前。
那只狮子龇着红色的牙齿,皮毛像黄金一样,嘴里喷出的腐臭气味站在很远的山岗
上都能闻到,尾巴不安地敲击大地发出钢铁相互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它咬爆了
why 他爸的脑袋,咬爆了why 他妈的脑袋。这只狮子正慢条斯理地—口—口地吞噬
着why 所有的感情,可每个即将毁灭的人脸上始终挂着温暖安祥的笑容,直到把自
己的头塞进狮子的嘴里为止。why 绝望地哭泣着拦阻每一个人,可谁也没有理睬他,
他说他拉住我时我还愤怒地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痰。狮子在朝他微笑,嘴中的鲜血溅
在了他的脸上,why被吓醒了。
他醒来时整个山岗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狮子在他面前盯着他,眼神慈悲却不
耐烦地用前爪搔着脑袋。why 想跳起,想跪在地上嚎叫,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
他心中满怀恐惧,一步一步向狮子走去,把自己的头探进了它那不停旋转的黑洞里
……
我们的邻居水泥也回来了。我进他屋里的时候他正在换衣服,灰白色的T 恤和
红色的短裤让他像个站在时尚前沿弄潮的小丑。他从床底下掏鞋时我看见里面卧着
一只紫色皮毛的狗,它垂着的耳朵和浑浊的眼神足以证明这只不过是只劣种大笨狗。
我说我和why 想请你们吃饭,他似乎有些意外,他说那你们先去找拳头吧!我看着
那只狗突然什么也不想干了,我不知道来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一切事情都
毫无意义!
水泥敲击床的声音把我从懊丧中拉了回来。“这狗很棒吧!”他得意地对我说,
“这色是我亲手染的!”我对他竖起大拇指,跨出门槛时我摔了一跤,水泥大笑着
喝水时呛了一口,晶莹的水柱犹如两道瀑布从他鼻孔里流了出来。
在路上我快乐地边唱歌边手舞足蹈,why 盯着我奸笑,我问他笑什么,他说你
丫刚才摔倒的姿式实在是太牛B 了,就好像跳街舞一样。这时我看见几个穿着傻里
傻气的小鬼骑在两头肥猪上拍着巴掌摇头晃脑地走来,刚好些的心情一下子又全没
了。why 冲进了路边的厕所,没过三十秒他又冲了出来蹲在我面前干呕,他说里面
脏得连苍蝇都能熏死,全市的性病小广告估计都贴这儿了。
拳头听why 说完这事却没笑,他说你们慢慢就会适应了。那时他刚刚起来正在
涮牙,why 盯着拳头的脚丫子告诉我他和拳头一样,都是右脚的小拇指患上甲沟炎。
拳头的屋子和水泥那间差不多大,里面最贵的东西估计是那台杂牌CD机,它正播放
着的CD是美国一只以犀利的政治主张闻名于世的说唱金属乐队的。拳头说不管自己
遇到多大困难只要一听他们的音乐浑身就会充满力量。“见鬼的力量!”我盯着地
上的鞋心中暗想:“你丫的一双鞋能买我这十双!”
另外,在我的记忆里,这儿所有人住的屋子似乎常年受潮,总是阴冷刺骨并且
永远都散发着一股饼干霉变长斑时的气味。只有我家是个例外,我们的床靠近街道,
而墙上安着一大块玻璃,我还能看见自己触摸不到的阳光,尽管每动一下闷热就会
像天使的羽毛一样跌进我的中枢神经。
拳头带我们去的饭馆就在他家的后面,它就和我三岁时的智力一样狭小简单,
但它有一个很棒的名字——“大排档”——朴实无华得让我舒服。拳头笑着说其实
这个地方应该叫“摇滚大排档!”你们从杂志上看到的心脏地下乐队百分之九十九
都来这儿吃饭。我皱着眉头在why 耳朵上小声嘀咕你说这儿有卫生许可证吗?why
兴奋得呆笑:“管丫那么多,我们再走几步就要正式跨进摇滚圈了!”
里面很挤,闷热与嘈杂成了我对它的主要印象,可吃饭的人们脸上的表情却都
冷静得犹如大理石地板。我觉得他们对这种生活似乎已经麻木了,麻木地微笑,麻
木地进食。他们和拳头打招呼,我在这里似乎听到了全国各地的方言,他们用明星
一样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一种低贱的耻辱弥漫了我的全身,我感到紧张,那一刻我
明白了我永远不会适应燕庄的基调,它和它外面的世界一样充斥着无聊、虚伪和若
隐若现的等级制度。
水泥已经来了,他正和一个脸型棱角分明的人面对面坐着聊天。拳头介绍说那
人是他们乐队的吉它手,这时他们一人点了一个素菜,why 要了一个过油肉,而我
的菜是鱼香肉丝。拳头说过油肉我们就不要吧,吃不完就太浪费了。
我要了几瓶啤酒,很快就没有了,大家说了许多仗义话。why 只会捂着嘴傻笑。
我问拳头学琴一个月学费多少钱,他说一节课五十,时间两个半小时,一个月四节
课,“你们跟我们学还有一个好处,可以用我们的设备并且能随时看我们排练,对
你们将来组乐队也有好处!”水泥盯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why 兴奋得连连点头称
是,说:“那就这么定了!”可当时我颓唐得想炸掉这个气味繁杂的餐馆,我们再
失去四百块钱的话下个月的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了!我心中恶毒地咒骂着这个金钱
万能的社会,我想哭,甚至想死。
我说要上厕所,然后拉着why 冲出门找一个适合密谈的地方——有半堵墙遮着
的角落。我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块钱说我们的钱花一分就少一分了,我们怎么办?why
反问我的意思,他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总不能再打退堂鼓吧?我看着我的朋友,我
们都活得太认真了。我咬着牙把钱塞到了他手里,我说你一定要认真学,对得起我
给你付的这两百块钱。可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你丫他妈的去死吧!我让why 回去把钱
交给他们,我要撒尿,我排泄时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如果我还能和另外一个
人拥抱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why 一刀两断,并且把他痛揍一顿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why 现在不但是我惟一的朋友,也是我惟一的亲人,他在我
心中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越了我,凌驾于我之上了。
拳头他们表情冷静,就好像根本没有收到钱。我问他平常靠什么工作维持生活,
他说演出根本就没什么钱,再说一个星期才一场,有时候教两个学生,主要还是靠
家里。这时候吉它手突然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咱们别谈这个话题好不好?我他
妈心烦!”我惊讶地望着他,水泥跟我解释:“你们还说得过去,像我们都二十五、
六了,还靠家里接济,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像我最近一次回家已经是去年过年了!”
吉它手说你丫不错了,我他妈两年没回家了,砖头这时突然窜进来跟拳头要钥匙,
why 让他一块坐下吃,他推辞了一句也坐下了。鱼香肉丝上来时我心酸地想:“好
好吃吧!下次再见这么多肉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水泥突然冷冷地对砖头说:
“你丫这两天又没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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