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大排档(1)
why 回来了,我看见他在哭泣,似乎很伤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所以我也
很伤心。why 没有理我,他蹲在水池边洗脸,我不知道溅出来的水珠是why 的眼泪
还是自来水,why 在无数的房子中央哭泣,我在旁边欣赏他,观察他,怀疑他,仇
恨他。我一言不发,我不想问他为什么哭泣,因为即使我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我连
我自己都不能阻止。
他站了起来悲伤的盯着我。我微笑,可我心里厌烦这种好像他妈的总想同情别
人或者
被别人同情的目光。why 说他没找到拳头,他在回家的路上像被人丢弃的玩具
一样失落。他看见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站在一只垃圾桶旁边,那个男人破烂的衣
服与烂洞里面裸露出来的皮肤同样肮脏,并且散发出粪便的恶臭。why 驻足观望他
的举动可他并不在意why ,男人的双手在垃圾桶里乱翻,他焦虑的表情像是丢失了
自己最宝贵的东西,why 还说,那个男人弯着腰把头也伸进了垃圾桶里,最后他干
脆跳进了垃圾桶里。
那人在街道上消失了,流行歌曲在why 身后的熏肉店里忧伤而又温柔地徘徊。
why 眼前那个巨大的蓝色垃圾桶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声音,一个人就在why 眼前
活生生的消失了。why 向垃圾桶走去时里面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他看见那个男
人站在垃圾桶里,手中拿着两个肮脏的塑料饭盒,脸的表情愉悦而又兴奋。why 说
丫看自己手中的那秽物时像一个母亲盯着摇篮里的孩子。当他注意到why 在注视他
时他兴奋地朝why 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饭盒。why 说这让他想起了每次学校开运动会
时主席台上那些金光灿烂的奖杯。
当他贪婪地舔食那两个饭盒里已经霉变长出毛斑的菜叶与油脂时,why 哭了:
“我他妈感觉特难受,那个男人又高又大,就像一座黑色的纪念碑,可他就佝偻着
腰倚在垃圾桶里舔垃圾,我看着他心想真不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他妈什么意
义! ”why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吼,“我把你昨天晚上给我的那叠钱都扔在他脸上
了!”
我问他:“你知不知道这叠钱有八十块,它对我们意味着多少顿饭,你知不知
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钱交下个月房租费了?你知不知道下个月如果我们继续在这儿
学琴的话,我们就要学那个男人在垃圾桶里找饭吃了?如果我们来这个地方不是为
了学琴,那我们来这个地方又他妈的是为了什么?”
why 背对着我说:“但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去你妈的可怜吧,”我激动的向他大吼,“他为什么不去工作或者要饭呢?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他妈给他的钱是我的!”
why 听到这些话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他蹲在那里小声哼哼:“你别老钱不钱的,
你不嫌烦啊,真没意思。都他妈钱闹的!”
why 扔了一支烟给我,说他要去学琴了。当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我对着墙
角空虚的阴影大喊:“你他妈去死吧!”
可他没有死,他在正好吃午饭的时间回来了,他还背着一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
贴纸的木琴,他说这是吉它手借给他的。“你知道吗?照片原来和时尚女孩是一对
情人!”这时我才知道拳头的吉它手叫照片,我盯着他天真无邪的脸,突然怒火全
无。
在why 回来之前我决定把我另一张卡里的一千块钱也取出来,这笔钱是我最后
的财产了,本来我不想用它,至少是在why 还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不用。潜意识里
我希望他赶快滚蛋,可现实是我们必须在一起,像天上飞翔的大雁们一样共同生活。
我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弱智,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因为why 是我的朋友,
而我也是why 的朋友。
绝对有这么一条土路,它两边是青砖红瓦的平房,像毒蘑菇一样丑陋,里面住
着许多疯狂并且让我哭笑不得的艺术家。这条路有两个尽头,一个通往一片绿油油
的农田与它身后依稀可见的青山,另一个通往城市中各个秘密角落。在这条路上我
忍着痛丢弃了香那条“一定要警惕why ”的警示,我告诉why 我有一个同学在北京
工作,我们可以去找他借钱,但只能借一千,而且还钱的时候咱俩各自还各自的。
why 冷笑着说我们先别管那么远,把这些钱花完了再说。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离
家出走,我是个懦夫,现在我他妈的只想回家。
“摇滚大排档”里面没有几个人吃饭,枯瘦的老板和几个样子傻乎乎的服务员
围在柜台上那个黑白电视边上一脸僵硬的冷笑。时尚女孩也在那里,可我们并没有
打招呼。我越来越烦,这一切都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可我想象中的燕庄究竟是什么
样子我已经忘了。两只苍蝇在烟雾中四处乱飞;它们的眼睛里充斥着淡紫色的光;
它们在空中相互撞击后很快的分开;它们是一对既将相爱的情侣;它们终于落在了
我们的桌子上,一只压着另一只,像是从一出生它们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why 嘻
皮笑脸的让我看这对桌子上的黑色天使是如何做爱的,可话音未落一只菊黄色的苍
蝇拍就拍扁了它们。我在一刹那看见了两个生命是如何把自己与对方混成一堆,流
着黄色汗液的肉泥。满脸杀气的服务员走时瞪了我们一眼,why 很不自然地咧着嘴
对她傻笑。
牛肉面里没有一块牛肉,吃到最后我面对着满碗菜叶子绝望了。why 的面里倒
了许多辣椒油,他原本苍白的头皮现在喷射出了原子弹爆炸时的冲天烈焰。why 说
照片让咱们下午进城去买个节拍器,我根本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鬼东西,可我仍然
微笑着说买吧,买吧,不就二百块钱吧?你别着急还我。why 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顷刻,他抬起头:“是啊!到时候咱们能一起用。”我想我应该承认自己是个白痴
了,并不是我在此时还没有看出why 的意图,可我无所谓了,我只想把他留在我身
边,只有那样我才会感到安全,为了这个目的我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有一个声音在我们进来之后一直讨厌地侵占着我的耳膜,当我和why 已无话可
说时它的体积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那个混蛋正在和一群笑声像狗叫一样的
家伙们讨论强奸的意义。
“强奸……做为人类性活动的最高形式,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了……它将快感、
恐惧合为一体……即使是被强奸者,她的快感也是其它……这种方式是感情的终极”!
我并不是一个卫道者,可我憎恨这段话。如果在几天以前我会走开不去理睬,
可我现在只想打架。我站了起来,向他走去,我见过他,在音乐节上这个疯子对我
的命运妄加评论,害得我在那个伟大的节日里像踩上了大便一样整整恶心了一天。
我面带着微笑,说:“您既然这么喜欢这种形式,为什么不把这套理论讲给您的母
亲听呢?或者您干脆把它用在您母亲身上,不是更有体会吗?”
他们一桌人都惊呆了,我目睹了那个疯子脸色由红变白的全过程。他突然一声
尖叫,踢开椅子向我扑了过来,我伸出拳头让他又从空中爬回了地面。他的朋友们
也向我扑了过来,可我惟一的朋友why 只是结结巴巴的说大家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从
五湖四海来到燕庄的,就别打了;更可恶的是他不去拦阻那些打手们而是紧紧的拉
住了我的衣角。我们俩最后一起被踢翻在地,我与why 紧紧捂着彼此的脑袋。那些
衣服颜色艳俗的服务员们的惊叫声响彻天际,我听见了玻璃在我后背上爆炸的声音。
世界是桔红色的,上帝在燃烧,why 大声对我喊:“不倒霉你千万别起来,咱们留
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他们的拳打脚踢中我闻到了一股苔藓的气味,这种新
鲜的味道让我的颓唐与懊恼一扫而光,我好像又重新诞生了另一个大脑,里面的世
界时而雪白时而漆黑,它就像一颗流星般迅速闪烁,每一个镜头在消失之前所有的
景物就已经爆炸、坍塌并且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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