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庄第一节练习课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要从白走到黑,我要让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崔健
当音乐都无法让我感动的时候我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魔鬼,幸好我现在还不是,
就连我在清晨趁院子里没人往水池中撒尿的声音在我耳朵里都显得亲切悦耳。上高
一时我曾做过
类似的恶作剧,有一天晚自习课间休息我跑到学校水房里冲着水龙头滋了一泡
尿,以便在同学们上完体育课去那里洗手时我能为之高兴。后来我才发现这样做很
不好,我也要在那个水笼头下面洗脸、洗手。
我还是要赞美声音——这些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精灵。当我难受的时候我不会
躲到空虚的屋子里流泪,而是奔向拥挤嘈杂的人群。有一次剑子问我天堂是什么样
子,我说那个地方会在同一时刻爆发所有的声音,但是空无一人。
why 一大早就出去热爱生命了,他说他昨天晚上梦见自己去医院检查出了绝症,
医生说他最多还能活三个小时。why 被医生冷峻的脸吓得当时腿都软了,他爸他妈
扶着他还时不时摔倒在地。why 身边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同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
被拖入了恐惧的深渊。在干完一切自己想干的事情之后,why 还是感到了空虚。
“我当时哭得就和一个泪人似的,”why 用无比深沉的腔调说,“醒来之后我
特快乐,活着真好!”
我问他在梦中仅有的三个小时里最大的心愿是不是和天下每个漂亮女人都做一
次爱?why 说不是,只希望医生在他弥留之际走过来对他说对不起,我们诊断出了
错误,您根本没有病。why 说以上这些话时对面的房子里发出了键盘的轰鸣声,有
一种颜色像蓝墨水般的喜悦像瘟疫一样向天空和我们的心灵中蔓延过来。可我已经
对它产生了厌倦。我只是一个站在水池边撒尿的少年,更何况我还有青春可以掩饰。
我回屋躺在自己床上,劣质被褥散发出一股苏打水和婴儿衣服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两天我身上出现了许多小红斑,一挠就流出暗黄色的脓汁。这种该死的、五十块
钱可以买一百万吨的垃圾让我陷入了全身痛痒的地狱,我开始羡幕生活比我还搞笑
的砖头,虽然住着让人进去还以为到了古人墓穴的陋室,可床上用品都是时常在电
视广告中被身穿睡衣的美女压在身下的省优部优国优产品,我痛恨资产阶级腐朽堕
落的生活,可我还是认为艺术家的生活和民工、农民是应该有所区别的。因此why
说我是个想靠艺术沽名钓誉的理想主义精神自大狂,我很热爱这个称呼。躺在一堆
发臭而粗糙的云彩上我感觉自己如同一具僵硬的死尸。
今天上午我将在燕庄上第一节练习课,可一旦想到水泥那满头地麦子的金发我
就会紧张。当你心中有神、偶像等让你害怕的东西时那种感觉实在是太他妈的糟糕
了!七、八天以前我还是个只要看到电视里的人弹吉它装腔作势时就会激动地大喊
大叫的白痴高中生,可现在我就要让被杂志上评为“本年度最佳鼓手”的水泥教我
打鼓了。所以why 说我这种紧张也是合乎情理的,可why 并不知道我紧张还有其它
的原因。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就连只用一件事或一个眼神来当作原因
解释的感情也只有在青春期里才会出现。可我的青春还没有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正如我在还没有投身社会之前就已对社会产生了厌倦一样。
现在我坐在椅子上写作。回忆起了我在等待水泥回来给我上课时所回忆的东西。
我说过我总在深夜里去偷老F 的钱,这在后来简直成了我的生活习惯。一天不干我
的心就会难受。每个夜晚我都会以撒尿的名义起床,偷偷跑到客厅里从老F 的钱包
里抽出几张钱塞进自己的书包,我对于这件事的兴趣在一次次的成功中逐渐被消磨
了,到被老F 发现时我已经无所谓了。那天早上我们一家都笑眯眯地坐在客厅里吃
早点,老F 还讲了两个根本不好笑的笑话,可老M 一出家门他就一脚把我踹在了地
上。当他把我昨晚的战利品掷我脸上时,当他把书包砸在我身上时,当他抽我耳光
时,当他踢我屁股时,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与我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我永远不
能信任他,因为他有变脸的功能。这是所有父亲的特权,我恨特权!老F 、老师、
甚至还有水泥都可以对我行使我不能用在他们身上的权利,我也只能用在与老F 热
情交心时都要说让他老人家开心的话作为报复手段,不过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偷
老F 的钱了。
但这些事并不能作为我紧张与恐惧的原因来解释,我是个懦弱而又虚伪的人,
其实我根本不识五线谱或者简谱,除了会按几个吉它和弦之外我什么都不会,我坐
在这里手足无措直流冷汗的真正原因是怕水泥看出来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乐盲。
现实永远都要违背我的期望,永远要和我——生活在它体内的幻想症患者对着
干。上课时水泥一下子就发现了我一直掩藏在心底的遗憾:“我敢保证你从来没有
打过一次真鼓。”水泥用忧伤的腔调说。在这之前,我捅破了他一只军鼓的鼓皮,
鼓槌也打飞了,并且对着书上的专业术语胡乱解释了一气。水泥哭笑不得地开始教
我持鼓棒的基本姿式,可我脑子完全混乱了,什么部位该用力什么地方不要僵硬之
类的东西我根本它妈听不进去。这种枯躁的气氛和这种呆板的表情让我感到自己好
像又回到了学校;我甚至开始和水泥捣乱,在他继续讲应该如何握该死的鼓槌时我
会突然打断他的话给他讲笑话,然后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哈哈大笑。水泥被我气得满
脸通红,丫咬牙切齿地让我跟着节拍器的拍子敲鼓垫,自己则躺在床上看书。我偷
偷的观察他,可他那副悠然自得,完全弃我于不顾的样子让我失去了恶作剧成功后
的高兴。可每当我的声音快了或慢了时他就会把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烟头弹进我的后
脖领子里,那种滋味实在他妈的糟糕透了!
在我上第一次课时砖头还来了一次,他找水泥借钱去纹身,水泥说没钱,你上
次欠我的一百块钱还没还呐。砖头感叹道:“我只能再去赊账了,估计下午房东就
会把我赶出去了。”我听砖头这么说心里幸灾乐祸的想丫是活该,可水泥把我的心
里话说了出来,砖头难堪地笑,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单调地敲击橡胶垫子。他问水
泥为什么让我做这么简单的练习?水泥说:”不倒霉连鼓槌都不会握。”当时我以
为他们对视时的眼神里有一种我永远也不会懂的东西,但现在我明白了它究竟是什
么,当时我希望世界末日,现在我悲伤流泪的时候还会这样乞求上帝。
当我单调乏味地敲够了两个小时鼓垫后水泥从床上爬起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不倒霉,不论干什么都要有一个良好的基础,你现在什么都不会,所以必须从最
简单的练起,你不要怨恨我,你既然选择了这行就必须要准备吃许多苦。”这种话
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对我说过,很长时间以后老F 得知我要写小说后也对我说过,现
在我已经习惯了,但当时我心里又感动又想杀了我的老师水泥。
水泥让我下午去买个鼠标垫自造一个鼓垫,他说下节课之前先检查我敲鼓时的
姿式,如果还不会那只能接着教这些,直到我学会为止。回家后我觉得自己受到了
愚弄,但是谁愚弄我我并不知道,但我总是受到愚弄。我曾经用仿佛自己真的受了
愚弄的姿态去愚弄那些自以为真的愚弄了我的人,但现在我不行了,每当我发现自
己受愚弄时为时已晚,所以只能一个人坐在墙角里灰心丧气地抽烟。
我抽的烟以前通常都是四块钱一盒,但此刻我已没钱,只能在床下捡些较长的
烟屁抽,我一边抽烟一边数钱,现在我俩仅有不到一百块钱。我想下午买鼓垫的时
候也应该把那一千块钱取出来了。砖头和水泥走过我家窗前望了我一眼,那一眼让
我明白我又回到了离家出走之前的状态,没有地位,没有钱。我像个被踢爆的足球
般心情沮丧,虚弱地躺在了床上。远处有歌声传来,事实上未必是歌声,很有可能
是小贩的叫卖声。但我无法想象生活失去了发自内心的赞扬和诅咒之后会变成什么
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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