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世界的恐惧
当我躺在床上想要再次入睡时闹钟突然轰鸣,它说现在时刻晚上十点整。我这
才想起来自已差不多一下午都没有小便了。我在去厕所的路上遇见了砖头,他已经
醉得一塌糊涂,身上披着一条鲜红的床单坐在路边,犹如一朵巨大的玫瑰花在风中
摇晃。
有两个女人的影子在我对面出现了,她们摇摇晃晃地向我和砖头走来。她们走
过一个窗口时灯光让我看清了她们的脸,是时尚女孩和布谷的老婆。两个女人在小
声地说笑,世界
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有两个女人在一起,那个地方就会有小声的说笑。她们走
过砖头身边时砖头突然站起摇摇晃晃地扑到了她们身边,他把这两个正全身心沉浸
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吓坏了,“妈呀!”布谷的老婆尖叫一声后用受惊的兔子般的
速度逃之夭夭了。砖头面对着时尚女孩伤心地哭泣。我看不见自己的指头但能看见
砖头的眼泪落在地上,砖头失魂落魄地冲我们大喊:“我是第四十一个,我永远都
是第四十一个!”他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不论他是站着还是摔倒在地,都只
是悲痛欲绝地不断念叨这句话。
我和时尚女孩从开始的紧张里挣脱了出来,我为我俩各点了一根烟,她喷了一
口烟之后又打量了砖头几眼,问我:“砖头又喝高了吧?”我点点头。我们坐在路
边笑眯眯地看砖头摔倒的动作,我心想原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地方都和学校一样。其
实我根本没有逃出那个我痛恨的该死地方,我依旧是一个坐在书桌前对自己撒谎的
骗子。
砖头终于没力气再站起来了,他像张纸一样贴在地上,嘴里不断涌出已经变型
了的食物。“我永远是第四十一个!”这句话依然在我们头顶上的夜空中飘扬。时
尚女孩问我是不是也喝高了,我说没有。“咱俩把他扶回家吧!”她说。
砖头身上残留着不朽的孩子才拥有的味道,这个散打运动员的身体其实很轻,
后来是我把丫背到床上的,在这之前他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自己是第四十一个。他躺
在床上突然瞪大了双眼,眼睛里精光四射,砖头声嘶力竭地大吼:“我他妈的就是
第四十一个!”
我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砖头挨了耳光之后变得踏实了,表情激昂悲壮地打
起了呼噜。时尚女孩惊讶地看着我,我冲她笑笑,说:“您以后可千万别告诉他!”
可她还是惊讶地看着我。
当我即将再次入睡时礼花炮突然闯进了我家。我只知道他头上出了许多汗,就
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扭曲着五官让我起床跟他一
起去寻找why 和水泥。“水泥刚才打电话说自己出事了!,可他又说不清楚他们在
什么地方!”礼花炮的腔调很委屈,好像快要哭了。那个衣着朴素的女人仍然站在
他身旁,她在微笑。布谷的小屋里突然有了灯光,我已经一天没看见这个英俊的混
蛋了,那里有悲壮的音乐响起,但声音与光线在这个晚上被浸染了,它们毫无意义,
只能使我的伤心凸现在昏暗之中。
我们是在燕庄外马路边的草丛里找到那两个混蛋的,他们躺在草丛里哭泣。当
时我睡意浓重,一切事物在我眼中都变得模糊而又圆滑。我把why 扶起来时他突然
张开嘴吐了,暗红的浓稠液体喷在了我身上。
“我吐血了,我要死了,不倒霉快把我送回我们家!我死也要死在我妈眼皮底
下!”他在我怀里手舞足蹈,水泥则扑在那台犹如一堆废铜烂铁的摩托车上面死活
也不肯走。我们身上闪烁着同一种酸臭味的光芒,犹如从同一个母亲子宫中钻出来
的弟兄。我怀中有一个正在哭泣的醉汉,他让我突然有了一种特别想死的冲动,但
我更想再次逃跑!我不会回家,在我和老F 老M 道别时我永远没有家了。我已经忘
记礼花炮和我把他们抬进排练室究竟用了多长时间和多少力量。“why 不能睡在家
里的床上,他太脏了。”此刻我拥有了妻子般的智慧。我看着他们浑身都是的泥垢,
心中哭笑不得。
而当我再次准备入睡时闹钟又响了,它用沙哑的声音说现在时刻十二点整。有
一个山谷中纯净的小溪在流淌,小鸟在歌唱,美丽如天堂。但天堂离我太远了,我
现在仍然躺在床上。
我想起了我想去做但一直没有做的事情,我要去撒尿。在我去厕所的路上我的
思路变得无比清晰。整个村庄寂静无声,纯洁的黑暗像泥石流一样淹没了我们。布
谷家的灯早已熄灭了,我在他家门外看见了紫色皮毛的狗,它在我脚下似乎已经沉
睡,可它的身子在发抖。我把它抱在了我们的床上,无所谓!这张床比它还要肮脏,
但我需要它代替why 消除我的寂寞。在路上我看见了那个给why 理光头的小姑娘,
她和她身旁的成年女人们一样——浓妆艳抹面无表情。在幻想中她是我最美的姐妹
的同时也是我最美的情人。我闭上双眼在黑暗里行走,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赤裸的
身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她是我最美的情人。厕所里仍然有一只蛆在半空中
悬浮着,在我双唇紧夹的光线中它的身躯流露出了可爱的淡黄色血丝,这些图案让
它成了天使。巨大的快感从我的鸡巴进入了脑中。
我从厕所里走出来系裤子时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拉住了我的衣领,我大惊失色,
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冰冷地说:“交费,一块钱。”我问她交什么费,她说这个比大
便还肮脏的厕所是个收费厕所。我用力挣脱她的手,说你是在讹诈我吧!她更加用
力不让我逃离,盯着污水横流的地面很长时间,然后说:“交费!”
那个拥有可怜嗓音的老女人穿着一身褪色了的环卫工人制服,嘴上的难以分辨
颜色的口罩也没有她的脸脏。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恶臭味,但我吐不出来,我已经被
吓傻了。这个疯子目光呆滞地盯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交费!”我到底该逃跑
还是该给她一砖?我又想撒尿了。这时,对面有人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在他向我
跑来时我看清了他的脸——是我亲爱的拳头大哥。他对我说别害怕,然后给了那个
疯老太婆一块钱,她嘴中嘟囔着莫名奇妙的语言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拳头说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以前是个老师,在那个人人争当傻瓜
的年代被学生整疯了。他们让她扫厕所,每天都会毒打她几顿,打累了就往她的嘴
里抹粪便。拳头说这些惨无人道的事都是这个疯女人白天时说的,这个疯子白天就
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喜欢守在路边拉住来往的乐手给他们叙述自己的故事,希望
他们把她也写进歌里。“我愿意和她聊天”,拳头用特别深沉的语调说,“但她一
到夜里病状就出现了,她会出来扫大街,游荡,身子蜷曲在路上发抖。有一次我凌
晨三点钟演出完回来在这个地方看见了她,样子太惨了。但没有家人管她,因为她
另一个毛病就是守在厕所门口向晚上来上厕所的人收钱。没有人敢拒绝她,所以好
多人都怀疑她是装疯卖傻的诈钱!现在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
拳头仰天哀叹的样子让我感觉自己似乎正在看一部英雄电影。
当我再次躺在床上即将入睡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伤心的哭泣,她就在窗
户下面。一个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女孩在
垂死挣扎般地叫嚷:“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女孩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女孩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女孩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
这对即将分手的情侣只有这两句话可说了,他们不断重复着这段话,我不知道
自己在这出戏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墙上的奖状在月光里冲我微笑。我拿出桌子
上的笔桶敲击自己的腿,我很疼,但疼痛可以让我忘记面对外部世界时的恐惧,那
里真实的可怕,就连声音都拥有自己独特的身体。我不能让它毁了我,我要自己毁
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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