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更离谱
6 下午更离谱,别的不说,单说面试地点,居然不是在公司,而是在酒店。一
开始在酒店的咖啡厅,后来竟然改在酒店的客房。
下午面试的单位叫宇寰国际投资公司。本来,娄丽琴最不看好的就是这家公司,
主要原因是娄丽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外语学的不好,一见到“国际”两个字,
想对方就是个跨国公司,肯定得用外语面试,所以就有点怵,再加上自己是学工的,
关于什么是投资,也只是在做毕业设计项目论证部分接触过一些皮毛,并且当时娄
丽琴的主要精力放在其他课程的补考上,所以就是这点皮毛也还打去不少折扣。但
是,娄丽琴身上或许真有徽商的血统,天生就有商业头脑,知道货比三家的道理,
想着既然已经接到面试通知了,并且另外两家都面试了,再多一家也无妨,大不了
就是不被录用,所以还是来了。
去面试之前,娄丽琴照例先打电话联系,主要是问清楚公司地址。
“应聘的?”对方问。
“应聘的。”娄丽琴说。说的声音还比较甜,或者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比较甜,
因为对方是个男的。因为是打电话,所以展示自己光彩一面的重担就全部落在声音
上了。
“什么时候通知你面试的?”对方又问。
“昨天,”娄丽琴说,“哦,前天,前天电话通知我的。”
对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忆前天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娄丽琴。”
对方继续停顿,这次仿佛是跟旁边什么人交流了一下。
“扬州女孩?”
“对对对,我是扬州的。”娄丽琴说。说的很兴奋,仿佛是在孙志刚事件暴光
之前,晚上出来散步遇上查暂住证的,但是恰好自己的暂住证没有带在身上,眼看
就要被带走,突然,又意外地从内衣口袋里把暂住证翻出来一样,有一种自己的身
份终于得到确认时的喜悦与兴奋。
“你现在在哪里?”对方问。
“华强北。”娄丽琴说。
“正好,”对方说,“那你就过来吧。”
“哪里?”娄丽琴问。
“格兰德大酒店,二十四楼咖啡厅。”对方说。
娄丽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格兰德大酒店在哪里,但是拿不定主意是现在问对
方还是放下电话后问路人。
“就在华强北,”对方主动说,“赛格大厦旁边。”
赛格大厦娄丽琴是知道的,那么高,像放大了的比萨斜塔,抬头一看就看见。
再往近一瞧,格兰德大酒店竟然就在眼前。难道是天意?
娄丽琴的心情好起来。
在乘电梯上楼的时候还想,深圳就是深圳,酒店的咖啡厅设在二十四楼,不像
内地,大酒店的咖啡厅不是一楼就是二楼,最多就是三楼,哪里有咖啡厅在二十四
楼的。再一想,还是深圳人务实,华强北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大酒店的一至三层与
其用来装门面,不如租出去做商场,如果开咖啡厅,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卖一百块
一杯肯定没有把楼面租出去赚钱,而如果咖啡卖一百块一杯,要么一天接待不了两
个顾客,要么客人埋单的时候要骂娘,但是作为一个星级酒店,又不能没有咖啡厅,
于是干脆把咖啡厅建在二十四楼,反正二十四楼就是做成客房也不见得有生意。
出电梯,先是拐了一个弯,进入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很长,就像大学里放射
性实验室的走廊那么长,以至于娄丽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正当娄丽琴犹
豫是不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里面出来一个迎宾小姐,紫红色绒面旗袍,胸前还斜
挂一条《智取威虎山》上杨子荣主持百鸡宴时候披的礼带,热情而礼貌地将娄丽琴
迎进去。
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空间蛮大,而且朝西的整个一面是透明的,采光和视角都
不错,只是娄丽琴担心夏天西晒怎么办。
“您是不是找顾先生的?”迎宾小姐边走边问。步伐很轻盈,语调忒亲切。
娄丽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敢确定接电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姓顾。
“我是来面试的。”娄丽琴说。
“面试的?”迎宾小姐问。并且问着,脸上本来已经绽放的笑容立刻退下去不
少,脚下的步子也像当年日本鬼子的坦克陷进了马莱半岛的泥潭,顿时失去了活力。
很快,就彻底停了下来。脸上的热情被霜打了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座位上站起一位先生,问:“是不是娄
小姐?”
“是。”娄丽琴说。说的声音蛮大,仿佛是等待大赦的犯人终于听见自己的名
字,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欣慰。
“对不起,这边请。”迎宾小姐说。说着,脸上又春暖花开,阳光四射。
娄丽琴感叹迎宾小姐这碗饭也不是好吃的,单就这十几秒的时间之内来回变化
两个季节,没有经过专业的刻苦训练是做不到的。
娄丽琴终于像获得特赦一样地坐下了。
“你就是娄丽琴小姐?”刚才站起来给她解围的那个人问。现在听声音,也就
是接电话的那个人。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难道接完电话之后是飞过来的?娄丽琴
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没有好意思问。后来在深圳的时间长了,娄丽琴才知道,深
圳人一般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平常的手机,“13……”开头,还有一部市话通,单
向收费,不但收费跟座机一样,号码也跟座机差不多,所以,面试通知上留的电话,
或者说刚才娄丽琴打过来的这个电话,其实不是座机,而是市话通。
“对,”娄丽琴说,“您就是顾先生?”
“对对对,我姓顾。”对方说。
这时候,顾先生旁边的几个人微笑着打量娄丽琴,但从他们的表情又看不出是
考官还是应聘的。
“是这样,”顾先生说,“老板正在下面跟客户谈点事,过一会儿就上来。这
是我们公司的刘总、王总、方总。”
娄丽琴立刻把自己的脸变成洛阳牡丹,按照顾先生的介绍,挨个热情地笑着点
头。
“刘总好,王总好,方总好。”
几个被称为“总”的表现是百花齐放。其中有一个在接受娄丽琴问候的时候傲
慢地微微点了一下头,其傲慢态度像发达起来的新贵对待乡下来的穷亲戚,仿佛点
头的幅度大了穷亲戚就会得寸进尺,所以必须控制点头的幅度。另一个则非常热情,
热情得有点过分,像不得志的下岗工程师在校友会上看见已经当上市长的老同学,
这时候见娄丽琴主动跟他打招呼,赶紧回礼,回礼的方式是学着娄丽琴的样子,也
是点头,也是笑,并且还像接受别人敬酒的时候一样,差一点站起来。最后那个人
更绝,简直就是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像刘老老见到贾母,情不自禁地搓起手,不
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暗示娄丽琴应当把手伸给他。
娄丽琴并没有把手伸给他。她觉得不对劲,当老板的没有文化不足为奇,改革
开放之后中国第一代老板大多数都没有什么文化,但是既然能够熬到今天,没有文
化也有文凭了,没有文凭也有见识了,不可能这么没有自信。可转念一想,如今称
“总”的未必是老板,刚才顾先生已经说了,老板在下面跟客户谈事情,既然如此,
那么这几个就不是老板,没有自信很正常。于是也就不打算多想了,还是等见到老
板再说吧。
在等待老板的过程中,这几个“总”的眼睛一直盯着娄丽琴。刘总的脸有点向
后仰,仍然是傲慢地看着娄丽琴。王总一如既往地热情,热情地笑着,这时候已经
由校友聚会变成相亲,而娄丽琴就是相亲的对象。至于那个方总,还是在搓手,仿
佛那手是出口转内销的,但是并没有出的很远,只是出口到了深圳河的对岸,所以
回来的时候就得了香港手。
此时,娄丽琴的信心恢复不少,因为看着所谓的国际投资公司的高级职员素质
也不过如此,所以,笑的也就矜持了一些。并且,根据她已经面试过两家公司的实
战经验,这个所谓的宇寰国际投资公司也不会是什么大公司,如果是大公司,比如
像王子塑胶厂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就不会等着老板亲自来面试了,眼前的这个顾先
生和这几个“总”也应该就能决定的。
自信恢复了之后,思维也就恢复了。
“我们公司在这里办公吗?”娄丽琴问。娄丽琴是问顾先生的,因为这里面只
有顾先生跟娄丽琴算是“熟人”,毕竟还通过电话,刚才还说了两句话。
“不是,”顾先生说,“正好在这里办事,你又正好在附近,所以就在这里见
面。”
娄丽琴一想,还真算有点缘分,要不然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一抬头,怎么正好看
见格兰德大酒店。
“其实我们招聘工作已经结束了,”顾先生说,“但是既然你打电话来了,而
且正好就在旁边,我就跟老板说了一下,老板答应见面谈谈。”
“那就是说只是谈谈?反正也没有希望?”娄丽琴问。
顾先生笑笑,说:“既然叫你来谈谈,那么就是有希望。其实我们是私人企业,
很灵活的,平常不招聘的时候,如果遇上合适的人才,也随时欢迎加盟的。”
娄丽琴发现,这个顾先生比那几个“总”还清醒一些。
正在这时候,顾先生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顾先生说,“我接个电话。”
娄丽琴点点头。
顾先生打开电话,立刻像汉奸接受日本鬼子指令,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边啄
米一边说:“好,好,好。马上下来,马上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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