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鲁梓明回到宜红小院的书房里,杨秋媛为他沏来一杯热茶,坐在他的身旁说: “月奎啊!你喝点水,早点休息吧。”鲁梓明看了看她,摇摇头说:“到了这个地 步,我怎么睡得着啊!你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儿。”杨秋媛站起来,叹了一 口气,叮嘱他:“不要坐得太久!”说罢,看着他走了出去。 鲁梓明闭目而坐,脑子里嗡嗡地响。小院安静得很,可是他却老是静不下来。 他深深感到:辛亥革命遭受挫折,军阀混战,匪盗四起,社会处在动荡之中,宜红 已经失去了安定的生产环境。他还想到,我国红茶外销从一八六六年进入全盛时期 后,东亚各国红茶事业发展很快,已成后来居上之势。逐渐夺去了原为中国独占的 国际茶叶市场。宜红的销售环境跟社会环境一样已经每况愈下。 鲁梓明思前想后认为,自己只身来到宜华,办厂三十年,既不愧于天,也不亏 于人,实现了海国流芬的宿愿,为地方经济的发展奠定了一定基础,但现在“泰” 这个持续发展的外部条件已经失去,再办下去,问题会越来越多。就此歇手,又有 负众望。多少人将会失去就业机会,自己苦心经营三十年的基业,也将付之东流。 如果这样,我便成了罪人,一对不起卖掉田产支持我办厂的父母,二对不起荼号七 千多名员工。想到这些,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时难以定夺,感到痛苦之极,以至 怆然泣下。 鲁梓明一夜失眠,黎明时才迷迷糊糊睡去。躺下不久,他恍惚看见田金标蹿了 进来,一手揪住他的头发,一手扬着明晃晃的单叶刀,大声吼道:“鲁老板,你把 那么多的袁大头,藏到哪儿去了,快给老子交出来,不然我割了你的头!”一会儿, 又见江麻子冲了进来。他前脚踏在床沿上,手里拿把枪顶在他的胸前,大声吼道: “鲁老板! 你剩下的枪藏到哪儿去了,快给老子交出来。不然,我一枪崩了你!“接着, 满身是血的鲁觐清也来到床前,说:”月奎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你 自己和你的子孙吧!这山旮旯里再不是你能呆得下去的地方!“鲁梓明喊了声”觐 清叔!“正要和他说话,只见他转身就走了。鲁梓明从床上坐起来,喊道:”觐清 叔,你别走! 你别走啊!“杨秋媛听见叫声,急忙来到床前,着急地问:”月奎啊! 你怎么啦?“鲁梓明睁开眼睛方知自己做了个噩梦,便说:”没什么,你…… 你不要慌!“杨秋嫒摸了摸他的头,急得哭了起来,说:”头发都湿了,你怎么啦? “鲁梓明摇了摇头,说:”只是做了一个梦嘛!“ 杨秋媛拿来毛巾给他擦了擦,说:“快起来洗个澡,换换衣服吧!” 鲁梓明洗澡后,杨秋媛在菊园里摆上了椅子、茶几。他边吃着早点边看着那一 片绽开的菊花。此时,他已完全没有了过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种兴 致了。他不禁轻轻地吟起了苏轼的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杨秋嫒昕 了不禁问道:“你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在想些什么啦?”鲁梓明不再遮掩,说: “秋媛啊!哪里是这几天我的心情才不好啊!我一直在想,想我们的宜红哩!这样 吧,你陪我走走。好吗?” 他们首先来到了骡马厩。夫妇俩刚出现在门口,养马的员工走过来说:“大鲁 公,您来看看马?我们还是养得蛮不错的,您看他们的眼睛好亮,毛好光啊!”鲁 梓明点了点头,说:“你们辛苦了,我谢谢你们啦!”那些马也通人性,一个个叫 了起来,好像在欢迎它们的主人。鲁梓明心情沉重,只是把手慢慢地抬了起来,用 几个指头轻轻地点了几下,呆呆地望着它们。稍后,他又携着杨秋媛慢步向另一个 单独的栅栏走去。这里拴着两匹马,一匹是棕色的,叫晶晶,一匹是黑色的,叫黛 黛。到了栅栏门口,他对夫人说:“这个晶晶是你骑过多次的,那个黛黛,是我下 茶庄、出门应酬用的。”晶晶和黛黛发现主人来了,竖起尾巴,两个鼻孔一鼓一鼓 地叫着走了过来。鲁梓明把手伸过去,黛黛在他手臂上磨蹭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抚 摸着它的头,鼻子酸酸的,泪水盈满了眼眶。杨秋媛见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 将手绢递了过去,说:“月奎,我们去别处吧!” 他们出了马厩,来到烧煮间。烧煮间已经停火,只有一个员工在这里看房。这 里是烘烤茶叶暖气的供应之所,还堆放着许多来年用的木柴和木炭。鲁梓明见收拾 得干干净净,火炉旁,料堆边没有一点引火之物。这是他办厂初期连遭回禄之灾后, 严加安全管理的结果。看到这情况,他应当是高兴的,但是他已高兴不起来。他问 杨秋媛:“办厂初期三次大火,没有吓住我,但去年田金标那把火,我怎么就对付 不了呢?”杨秋媛说:“那三场火只烧了你的厂房,田金标那把火啊,烧了你的心!” 鲁梓明说:“你说的又对又不对,去年那把火使我痛心彻骨,但我还是把厂房恢复 了,把宜华的街坊建起来了,我的心并没有被烧死。想不到的是,土匪接二连三地 来了。不是我愿意向他们屈服,而是我没有那个能力啊!”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认输的,这是天意啊!” “夫人,你说得对,这是天意。恶人的劫数没有到啊!” 出了烧煮间,他们来到了官堆部。官堆部是最大的工房之一。鲁梓明看到一边 堆放着来年用的茶箱和堆放成品的“天”、“地”、“玄”、“黄”等字样的标牌。 看到“玄”字标牌时,他心里又涌动起来。他仿佛看到田二保又将“玄”字号茶, 堆到了“天”字号茶堆里。他把夫人拉到“玄”字标牌下说:“那年那个田二保就 是在这里把成茶混堆,使我一大堆天字茶报了废,我按规定扣了他的薪,他居然引 来了五百个袍哥。扪心自问,我对员工是不错的啊!他居然黑了良心,干出了伤天 害理的事,难道是我错了吗?”杨秋媛说:“月奎啊!你没错,不要自责了。竹青 和菊圃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吧,还不是该奖的奖,该罚的罚?我还是那句话,天意!” 他们又来到了办公楼上的账房里,鲁梓明走到银库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储银 的柜子。杨秋媛见此,说:“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呀?”鲁梓明转过神来,把值班人 员支了出去,搬来两把坐椅,说:“来!我们坐会儿,我给你说个事吧。”他把晚 上受到的惊吓告诉了夫人。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的梦都是我这几天想着的事,可以断定, 如果把宜红继续办下去,暴力还会出现。保护茶号的枪都没有了,那些人更无顾忌 了。梦里觐清叔对我说的话,就是要我们把厂子关了,回老家去,你意下如何?” “我不是去年就跟你说了吗?田金标抢了之后,我就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那好,我们就这样定了。只是我心里实在是难受,这个厂子费去了我三十年 的心血,这里的老百姓与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的理想成了泡影,海国流芬成 了一场噩梦!” 杨秋嫒听了他的话,怕他弄出病来,遂起身扶着他说:“起来,我们回去吧!” 鲁梓明本打算还要带夫人到办公楼的厅堂里坐坐,再去好好看看那块“海国流 芬”的金匾,也只好作罢。夫妇二人走过厂区的几条过道,越过厂后的山丘,上了 宜红小院的塌沿。而后,鲁梓明又扶着杨秋媛的肩头转过身来。看着那一大片他苦 心经营的厂房,长叹一声:“三十年前,这里是一个荒山坡,前面是一片河滩…… 我……”杨秋媛见丈夫泣不成声,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看 着这山、这滩,想到丈夫一辈子付出的心血,即将付之东流,心里像刀绞一样。 十月初日酉时。宜红小院饭厅里,月奎的家人进进出出,摆着盘盘碟碟,送上 各种菜肴,四个桌面上热气腾腾。鲁梓明来回察看,指指点点,要求务必做到席面 干净,各种摆设位置恰当。他认为请客不必过分追求菜肴的高档,但要客气、周到。 一切准备完毕,他带着菊圃去了客厅。 鲁梓明对客人们说:“请各位朋友去餐厅饮杯淡酒,吃点便饭!” 菊圃在前引路,进餐厅时,站在门口,请客人人席,鲁梓明在室内照应。应邀 前来的有宜华自治区的王主任、治安队的张队长、学校的孙校长、荼号各部门的管 事及地方上的几位乡绅贤达。 客人就坐后,鲁梓明起身说:“月奎于光绪丁亥年只身来到宜华开办红茶号, 已经三十年。蒙地方政府、各位乡绅、各位管事、广大茶农和宜华街民的关照和爱 护,取得了一些成绩,月奎感激不尽,特设便饮,略表心意。”他说话时心里一涌 一涌的,心情很激动。停了一下,他端起酒杯说:“我先饮为敬,请!”他像个好 酒的人,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大家见一向不会饮酒的鲁梓明竟然一饮而尽,联 想到这两年发生的事,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心绪一下低落下来。 王兴宇为了缓和气氛,站起身说:“大鲁公来宜华开发红茶,海国流芬,造福 乡里,我们没齿难忘,不应是他感谢我们,而是我们要感谢大鲁公啊!来!我们借 花献佛,敬大鲁公一杯!”说罢,大家也都照样一口干了。“不敢当,当之有愧! 请各位随便用菜。”鲁梓明起身答谢说。他眼圈发红,激动不已,原想随即宣布自 己的决定,值此氛围之中又觉得一时难以启齿。他便换了一个角度说:“月奎来这 里发展经济,绝不是为了一己之利,这是大家知道的。为了实现美好的蓝图,没有 本钱,没有技术,没有好的运输条件都没有难住我。 大火烧了好多次,我越烧越建,越建越好。只要是我个人能力能够克服的,我 都冒其逆而突过之_ ,而后得从容以进度其顺,然而现在时局动荡,茶号很难有个 安定的生产环境。田金标火烧宜华,杀人劫财,宜华街民连带遭灾,我心里很难受, 遂吸取教训,加强武备。枪支又被江麻子夺去,我感到为难了。今日想乘此机会, 请大家说些意见,共图良策!“有个管事说:”几年来,时运不好,员工们恨死了 哥老会、兵痞和棒老二,不少人希望茶号自办武装护厂!“赵达萱接近鲁梓明的机 会多,深知他的难处,也私下里知道了他的想法,便顺着他的意图说:”这样也有 难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年长月久,麻烦很多啊! “还是王兴宇望得高,想得远,说:”现在国父的得力之将蔺之先是我省的清乡总 司令,大鲁公何不去拜望他,请他在‘乡情’两个字上做点文章呢?“王兴宇指的” 乡情“,一是指鲁梓明与孙中山先生的乡情和亲情(孙中山先生是鲁梓明的堂姐夫), 一是指蔺之先家住宜华丝竹溪的乡情。这些关系来赴宴的多数人未必知道,他们望 着王兴宇迷惑不解。这时鲁梓明站起来说:”他们一直忙着国家大事,我们一个小 小茶号的事,宜华地方上的事还能惊动他们?国家革命乃举国之大业。其艰难程度 不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我们要识大体才是。“鲁梓明停了一下,觉得已到了要说的 时候了,于是先介绍了国内革命势力与反动势力的斗争和国际红茶销售环境改变的 情况,然后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他说:”各位! 月奎当初定号名,是把‘泰’字放在第一位的。‘泰’是企业生存、发展的大 前提,现在这个条件已经失去了,而且不是短时期所能解决得了的。因此,我觉得, 我这个红茶号已经办不下去了。幸于始,怠于终,我是非常痛心的,请诸位……理 解我,我……对不起在座的各位,对不起宜华的……父老兄弟……“说到此,他已 泣不成声。在座的人听到这些话心里一震,望着鲁梓明的满头白发,想到他初来宜 华近三十年呕心沥血开发宜红的情境,想到他将离此而去,宜华百姓将失去这个良 好的生活环境,宜华将因此变得萧条,不禁感慨万端,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不少人流下了眼泪。赵达萱想到自己的恩师将离他而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霎时,厅堂里一片抽泣之声。鲁梓明继续说:”各位不必这样伤感,天下筵席自有 聚的时候,也有散的时候,我并不是要终止宜红事业,只是想停一段时间。厂房、 生产设备和赈灾的义田等都委托他人代为保管,待时局有所好转,我一定回到宜华, 和各位一起重整旗鼓,再把宜红重销海外!我走后,各位要另谋生计,再图发展, 茶农可以恢复白茶生产,不能荒芜茶园。我停业是不得已而为之,请各位,请茶农, 请宜华街民见谅!“大家听了鲁梓明的肺腑之言,都觉得为宜红着想,为鲁梓明着 想,为自己着想,并无别的万全之策,只好这样了。 鲁梓明在家宴上宣布了停办宜红的决定之后,发放优厚的遣散费,遣散了全部 员工,印发了告宜华父老及茶农书。至此,开办了近二十年、载誉《大英百科全书》 的泰和茶号画上了句号。 鲁梓明离开宜华的前一天下午,赵炳章父子应邀来到了宜红小院。鲁梓明对赵 炳章说:“炳章啊!忍痛割爱之后,反得宽余,今天先和你切磋一回棋艺如何?” “好啊!”赵炳章从赵达萱那里知道了鲁梓明的决定后,就想来看望,怕他心情不 好,没有如愿。今日来此,本来心情十分沉重,但见他有兴对弈,更加钦佩他的气 度,也觉得正好缓和气氛,遂表同意。 两人在棋枰两边坐了下来,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棋子叩在棋枰上发出的铿锵 之声。鲁梓明的棋艺本在赵炳章之上,两局下来,却打成平局。鲁梓明说:“这两 局就这样,打个平手算了。”赵炳章说:“我本不如你,这样结局我沾光了啊!” “下盘残局如何?”鲁梓明邀请说,赵炳章表示同意。棋子摆好了,棋局对黑方极 为不利。鲁梓明请赵炳章执白子先出手。赵炳章看了看棋局,以为胜券在握,未经 深思熟虑,便下了一子。鲁梓明抓住机遇走出一步,棋势突变,反而胜了。他意味 深长地对赵炳章说:“梁启超先生说得好,‘苟其挫而不退矣,则小逆之后,必有 小顺,大逆之后,必有大顺,盘根错节之既经,而随有迎刃而解之一日’。茶号停 办,乃因蹇于遭逢,但我相信这是暂时的,我相信中国的革命定能成功,良好的经 营环境必能形成。条件一旦成熟,我一定再回宜华,拓展宜红大业!” 鲁梓明说罢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见秋菊开得正旺,触景生 情,想到几十年和赵炳章父子的情谊,顿生一念,忽转过身来说:“炳章啊, 你来一下。”赵炳章来后,他接着说:“从我来到宜华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在支 持我,帮助我,我十分感激你。” “兄弟惭愧,我是一个逃兵嘛!你这样说,我无地自容。” “话不能这样说,你人走了,心却在我这里。你把儿子亲自送来,这么多年来, 他对我尽心尽力,我是少不得他的啊!” “我离开茶号后,深居简出,志力薄弱,有愧得很啦!” “也许你是对的哟!你比我小两岁,然你对这个社会看得比我透,我不能不佩 服你啊!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记得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里有‘三径就荒, 松菊犹存’这样两句吧,我想把这里最好的菊花都给你送去,做个纪念,你意下如 何?” “求之不得,但受之有愧!” “你就不要有愧了,我也不是白送给你的,你应该记得孟浩然《过故人庄》里 还有两句诗——”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对不对?” “知我者,还是你炳章啊!”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鲁梓明遂请赵炳章回到椅子上用荼。然后,从办公桌里取出一个卷宗对一旁的 赵达萱说:“这是茶号的固定资产清单,请你代为保管,厂房请适时请人维修,设 备要妥善封存。义田的管理请你代劳,收入除了用于维修厂房外,遇地方办公益慈 善事业,你认为有必要,请你代我酌情处理。特此拜托。”赵达萱双手接过后说: “谢谢月奎伯对我这般信任,我一定尽力照办,请您放心。”赵炳章见此情景,想 到宜红的这般处境,摇了摇头,向达萱嘱咐了几句,要他绝不要事负了大鲁公的希 望。 十月十五,是鲁梓明全家起程回归故里的日子。 初冬之晨,孙家滩浓雾弥漫。岸边树丛里的画眉跳唱个不停,演奏着送宾的序 曲。微风轻拂,虽然略带几分寒意,却传送着山里特有的树叶花草的清香。 几只帆船停靠在码头上,水手们正在忙着整理船缆和篙桨。附近的茶农起得早, 大都穿上了土家族服装,三三两两先后来到了泰和茶号的宅门前、孙家滩的草坪里 或码头上,望着宅门和那几只即将启动的木船发呆,心情极为惆帐。街民们的感情 更不一般。他们家家都有人在泰和茶号做事,即使是残疾人,只要眼睛好使,都可 以得到一份事做,有碗饭吃。新年伊始,哪家有红白喜事,鲁梓明一般都去亲临致 意。凡此种种都记下了他与街民之问甘苦与共的深厚情意。现在鲁梓明要乘船走了, 他们像久别亲人一样难舍难分。很多老婆婆在自家的大门前摆上香案,点烛焚香, 跪在桌前祈求神灵,保佑好人一路平安。 不一会儿,太阳的光辉从大面山的山巅上照射过来,洒遍了宜华周围的群山, 驱散了山谷、河上的浓雾。山林呈现出苍翠的绿,大雁河显得格外的清。鸟儿欢快 地叫,蝴蝶无忧无虑地飞。小阳春的美丽风光使孙家滩码头更美丽了,然而它改变 不了人们与鲁梓明一家人愁别的心绪。 泰和茶号宅门边人头攒动,人们让出一条道来,鲁梓明由王兴宇、赵炳章陪同 走下宅门前的台阶,后面跟着他的家人和随船送行的赵达萱。鲁梓明拱着手,强作 笑容,连连向送行的人们点头,一路向孙家滩而来。这时,码头草坪上已挤满不少 民众。鲁梓明所到之处,人们都想挪到前面去向他道声别,或拉一拉手,或送上一 个放着鸡蛋、腊肉和土特产的竹篮。不少人在流泪,在抽泣。鲁梓明看到这种情境,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这时,土铳连发数响,锣鼓声由远到近,几百人的队伍拥着一块长六尺、宽两 尺的匾来到了孙家滩码头。这块匾是楚阳知县亲自送来的“海国流芬”匾的复制品。 宜华街民和临近茶农们自发复制这块金匾,是为了表达民众不忘茶号主人的深情厚 谊。当民众推选的代表献上此匾时,满头银发的鲁梓明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它,心 里万分激动。这个一向不怕挫折的老人竞放声大哭起来。这个匾是他开办宜红美好 愿望的象征,是他精心浇灌的这棵宜红之树结下的丰硕成果,也是他因环境改变, 决定停办宜红,而后还要使其复苏的奋斗目标。他在这个匾上看到的是宜华民众对 他的信任和肯定。见到此匾,他想说些感谢的话,但因过于激动,难以言表,他只 流着泪水说了一句话:“我忘不了你们!我还要回来的!” 鲁梓明一家及广东籍员工在民众的簇拥下走上码头,上了桥板。 船工们在解缆登舟。鲁梓明站立船头,面对码头上、草坪中的朋友、街民和茶 农拱手挥别。 水手一篙点到岸沿上,船儿缓缓离开。 鲁梓明用颤抖的有些嘶哑的声音说:“后会有期!再见!” 民众挥着手,望着那些帆船鱼贯而下,消失在河湾处的急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