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服贴的深色西装将他身形衬得更加修长,白色衬衫配深蓝丝质领带,颈间系着 端正好看的领结,脚下的黑色皮鞋擦得发亮。 魏敬尧一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饭店大厅,气宇轩昂的模样引来许多人回头注视, 但看见他手臂上挂着的女人——个头娇小,一头未曾染烫过的及肩发丝,深红色短 大衣下是一件及膝紫色洋装,脚下踩的是长及膝盖的黑色亮皮长靴,鞋跟起码有四 吋。 她的打扮非常前卫,用色大胆,看起来有股违和感,但又说不出来的合适,不 过她的五官对照魏敬尧的,简直就是普通到了极点。 “咦……魏敬尧?”一个穿着白色套装,拎着LV包的女人,与他俩擦肩而过。 魏敬尧停下脚步,回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的是你?”女人表情很复杂,像是惊喜,又像是小心翼翼。“你好了?记 得我吗?” “妳是谁?”他疑惑地问。“我们认识吗?” 面貌姣好的女人闻言不禁犹豫,看得出来是在迟疑。 “我好像不认识她耶,巧卉,她是谁?妳看过吗?我觉得她身上的香水味好像 昨天妳买给我吃的麻辣臭豆腐,好臭哦……”他转头,对身边的华巧卉讲悄悄话, 但音量太大了,让当事人听见。 女人不禁脸色僵硬,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惊讶,讲出这种没水准的话的人,是魏 敬尧?应该要帅气、懂情趣、舌灿莲花的跟女人调情,对女人很有一套的魏敬尧? “不要乱讲话,没礼貌!”华巧卉直接捂住他口无遮拦的嘴。 “可是我是说真的啊!我又没有乱讲。欸!对了,巧卉,夜市真的很好玩耶, 晚上我们可以再去吗?我想坐摇摇车,看起来好好玩。” “那个是小朋友玩的,你不能坐。”她头大的回答。“我昨天就告诉你了。” “是哦?不能拜托老板吗?我只要坐一下,一下下就好!”他双手合十,拜托 她。 “现在是讲夜市摇摇车的时候吗?你给我认真一点!”华巧卉低吼,注意力这 么不集中,明明就在问认不认识眼前的人,却突然冒出想去夜市玩的想法,会不会 太扯? “对哦,我都忘了。”经她一提醒,魏敬尧才想到眼前的女人,他露出有点傻 气的笑容问:“我不记得妳了,妳是我的朋友吗?” “不,不算是很熟的朋友,顶多几面之缘,吃过几顿饭这样。”女人立刻否定。 “听说你车祸很严重,很久没听你复出社交圈,现在看见你,复元的情况还不错, 恭喜你!你有约吧?不打扰你,我也要走了。”点头、微笑,转身匆匆离去。 逃离速度之快,让人想唤回她都来不及。 “她怎么走了?我还没有跟她说再见耶。”魏敬尧一脸愁苦不解地转向华巧卉。 “她走这么快,为什么?要赶回家大便吗?” “你讲话太没水准了,什么大便!”华巧卉阻止他继续口无遮拦,大庭广众之 下把这种字眼讲这么大声,实在很难看。 “哪会?人都会大便啊。”他还理直气壮咧。 “我不是跟你讲过不可以在外面讲这种话吗?你又来了。” “为什么不能讲?那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你……闭嘴。”他说的没错,但她很难跟脑筋直线条的他解释,为什么不可 以。 “又叫我闭嘴!”魏敬尧不满的低咆,口吻像极小孩被妈妈指使做家事时,回 吼着“为什么又是我!”的口吻。 华巧卉捂着脸哀叹,能够把遇到熟人、问对方认不认识自己的话题扯到排泄问 题,离题离这么远,这也算是他厉害的地方! 拉着扁嘴装可怜跟她闹脾气的魏敬尧,她死拖活拖才把他拉离人来人往的大厅, 不是因为他的言行让她觉得丢脸,而是她不想他被人指指点点,暗中嘲笑。 想想看,一个身材高壮、五官俊帅有如偶像剧男主角的男生,穿着合身体面的 西装,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人人对他的既定印象,就是帅、酷,自信高傲,一出 场就是众人的焦点,谈吐优雅,对时事的见解侃侃而谈,有条有理,让人情不自禁 的围绕在他身旁,侧耳聆听。 可是自从车祸后,人人看魏敬尧这位科技新贵的眼神,不再是爱慕憧憬,而是 小心翼翼的排拒和站在远处的讪笑。 他不再对时事侃侃而谈,不再用迷死人的笑容凝睇任何一个人,反而像只有点 笨、有点挫的拉布拉多犬,笑得憨厚,反应全写在脸上。 太直接了,不若以往懂得社交辞令、懂得说话的艺术。 华巧卉不讨厌他这样,应该说不管他变成怎样的人,都是她的敬尧少爷。 但是,她不想看见别人对他指指点点,暗暗议论嘲讽,那会让她感到愤怒,还 有难过…… “总算来了,才想打电话催促你们呢。” 他们搭乘电梯,来到饭店位于二十楼的套房,不是总统级,但也比一般房间舒 适宽敞,来应门的是一名优雅美丽的妇人。 “妈。”魏敬尧喊了妇人一声,但表情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夫人。”华巧卉恭谨地喊了一声,以下对上的口吻。 “怎么了?”魏夫人感到好笑的看看自家儿子,他孩子气的别开脸,一副跟人 冷战的神情,再对上华巧卉无奈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你们吵架了?” “她又叫我闭嘴!”魏敬尧对母亲抱怨。“妈,妳看她啦,竟然这样对我。” 说完后很任性的不理会一脸尴尬的华巧卉,径自走进房内。 “巧卉,辛苦妳了。”魏夫人深深感到愧疚,亲密的揽着她肩膀,将她带进套 房内。 欧式风格的套房,区分出卧室和起居室两大区块,起居室内摆着长桌,上头有 一桌菜,年近六十、发鬓泛白的魏先生,就坐在首位,而魏敬尧已经坐在父亲右手 边,不爽的表情展露无遗。 “快点吃饭,菜都快凉了。”魏夫人坐在丈夫左手边的位子,坐下后催促大家 快点开饭。 华巧卉正想坐到魏夫人身边,立刻被生气的某人喝止。 “妳坐那边干么?过来!”魏敬尧拉开身旁的椅子,拍拍椅垫,要她快点过来 坐下。 他又来了,在他爸妈面前表现出非她不可的样子,岂不是叫她难堪吗? “坐哪里不都一样?” “妳过来!”大少爷才不管,执意要她坐到自己身边。 “不是在生我气?又叫我坐你旁边干么?”说是这样说啦,但华巧卉拿他没辙, 还是坐到他身边去。 “那是两回事。”大少爷有他自己的一番见解。 “好了,别吵了。”男主人大声一喝。“吵什么架?快吃饭!” “就是说啊,多吃一点。”魏夫人自然是把好菜夹到儿子碗里,频频催促他多 吃。 看着自己盘子里堆得像小山的菜,魏敬尧皱了下眉头,接着把菜夹给隔壁的华 巧卉。 “喂喂喂,我自己会夹。”她手护着盘子,阻止他。 “妳要多吃一点。”继续夹,鸡腿也堆上去。 “还吃啊,你都挑食,把不吃的东西往我碗里摆,害我胖了两公斤。”华巧卉 哇啦鬼叫,阻止他继续夹菜。 “有吗?”他疑惑地偏头想。“还好啊,我觉得可以再胖一点点,软软的抱起 来比较舒……”话还没有讲完,魏敬尧的嘴被人及时捂住。 “你闭嘴,不要又乱讲话。”华巧卉气急败坏,小脸通红。 “咳!”魏先生和魏夫人,不禁笑岔了气。 “我哪有乱讲,我是说真的。”岂料大少爷完全不说谎的直白道,让他的父母 忍俊不住,噗哧一声后大笑,还笑到流泪。 “那个……老爷、夫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没有……”华巧卉慌乱的解 释,急于告诉父亲的昔日雇主、他们父女俩的恩人,她没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意思。 “巧卉,这阵子以来托付妳照顾敬尧,真是对不起妳,害妳工作都拖延了,照 顾这么任性的伤患,一定很辛苦吧?来,妳一定要多吃。”魏夫人对她温柔一笑, 往她被堆满菜的盘子里继续堆菜。 “夫人,我……”华巧卉难以承受这样的盛情,为难的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 好。 “最近妳爸爸还好吗?”魏先生巧妙地插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托老爷的福,爸爸现在还不错,但最近苏州工厂有点事情要处理,过几天会 回来,他一直念着要请老爷和夫人吃饭。”华巧卉恭谨地回答,对这个严厉的老爷, 她向来很尊重。 她的父亲学历不高,工作运不佳,一年到头换工作,收入不稳让妻子不安,丢 下幼小的她跑了,没有再回来过。 父亲虽然学历不高,但是个务实、负责的男人,没有遗弃独生女,将她托付给 乡下的弟弟夫妻照料,一人出外打拼工作,赚钱养育她。 在十岁之前,父女两人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直到父亲遇上魏先生,聘请他任 少爷的司机,除了薪水之外还包吃包住,分出魏家后院一处小屋,让他们父女栖身。 魏先生和魏夫人在父亲最潦倒时出手帮忙,给父亲机会,让他们父女团圆,魏 家一家人是她和父亲的恩人。 父亲帮魏家开了十年车,在第八年,她十八岁时存到非常可观的积蓄,因此才 能将她送到法国念她喜欢的服装设计,她如今已是个一流的打版师,能将设计师设 计出业的服饰打出漂亮版型,让设计图变为立体。 而她的父亲则在魏家工作的第十年,因为魏氏夫妇决定移民瑞士,加上当时魏 敬尧人在国外念书,魏先生遂卖掉国内现有的产业,还给了她父亲一笔天文数字的 退休金,让他投资做生意。 她父亲也不负所望,利用那些钱投资有成。 他们父女能有现在的成就,华巧卉深信是魏家的援手,父亲也说过,只要魏家 有需要,再困难都一定要协助。 因此当她回国度假,接到少爷车祸的消息,立刻代替远在瑞士无法及时赶回来 的魏氏夫妻,到医院去探望多年不见的少爷。 岂料这一探望,让原本平行线的两人,有了交集…… “恐怕没有办法等到你父亲回来,不过我们过境香港转机时会多停留一天,大 概可以碰个面吧。”魏先生笑答。 “老爷和夫人要回瑞士了?”不能怪她这么惊讶,唯一的独生子车祸失忆,在 他还没想起记忆之前,他们竟然要走了,这不是他们的作风,魏氏夫妇对少爷可是 溺爱异常。 “虽然退休了,但有一些投资还是得处理,都两个月了,敬尧大有进展,不像 刚出院时连吃个饭都拿不好饭碗,我想留他一人在国内应该没问题。”魏先生正经 严肃地说。 留现在的魏敬尧一人在国内,没问题才怪! 一顿饭吃得华巧卉痛苦不堪,怎么想都不明白,他们夫妻怎么这么放心呢? 饭后,吃饱喝足的魏敬尧吵着要喝红酒,结果被他父亲抓到一旁去唠叨,餐桌 上剩下优雅的魏夫人,以及如坐针毡的华巧卉。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么放心把敬尧留在国内,何况他根本还没 想起来,对我们夫妻还很陌生。”魏夫人轻笑,执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继续说——“其实是因为有你在他身边,我们都很放心。 巧卉,你一定会想,我是个自私的母亲。”魏夫人笑得勉强,犹豫半晌,横过桌面 执起她的小手。 “敬尧现在这个样子,我其实不该开这个口,要你留在他身边,这是很自私的 要求,但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巧卉,你能不能……就算可怜我,就留下来了, 好吗?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谁会不遗余力的照顾他。” “夫人,别这么说。”恩人低声下气地请求,把华巧卉吓坏了。 “况且敬尧也需要你,他不要别人只要你,你从小就善良,不会放他一个人的, 对不对?” 华巧卉知道,魏夫人私下跟她说这些,算是拿恩情逼迫她,要她放下在法国的 工作,留在魏敬尧身边,照顾他,让他依赖。 也许别人会讨厌这种变相的威胁,但她不觉得厌烦,甚至认为,这本来就是她 应该做的事。 “夫人,你不需要请求我,我都会留下来陪着少爷,不用对我愧疚,真的。” 她笑,回握魏夫人微颤的手。“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没有人强迫我。” “巧卉……”魏夫人深感愧疚,面对这张笑意盈盈的脸,感觉自己逼一个好女 孩,把青春和前途断送在自己难以恢复正常的儿子身上,太过分了。 “夫人,我相信少爷会康复,跟以前一样健康,他一定会记起来的。”华巧卉 信心十足,不断的安慰激励几乎快放弃的魏夫人。 “最近少爷进步了很多,相信他会复元的。我答应你,我会留在少爷身边,一 直到他想起来一切,一直到他不需要我为止……” 想到这点她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有些难受。 她怎么了?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 魏敬尧随口应答着父亲,眼神却看着她那张带着凄然笑容的小脸,眉头疑惑地 拢起,内心焦躁地想冲到她身边,追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看来,你没有在听我说话。”魏先生神情诡谲,执着注入红酒的高脚杯, 沿着杯沿观察一脸呆愣的儿子,锐利的光芒自他眼中一闪而逝。 “两个月的休息复健,够久了,敬尧,你该回公司主持大局,一间公司不能没 有能做主的人坐镇。”不是慈父的口吻,魏先生看着变了一个人的儿子,说得语重 心长。 “公司?”魏敬尧闻言脸全皱成一团,再看向和母亲说话的华巧卉,想也没想 地否决。“我才不要!”幼稚任性不负责任的态度,就像个孩子。 魏先生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轻轻一笑,啜了一口红酒,让红酒在舌 尖上停留一会儿,感受红酒的味道才咽下。 “开开心心、轻轻松松过日子是很好,但人生,不是只有开开心心而已。”退 休多年的魏先生,说话的内容,语调,依然让人不禁胆寒。“我从小就告诫过你, 说谎很麻烦,说一个谎,要用一千、一百个谎来圆,诺言被拆穿了,代价高得让你 承受不起。” 一抹迟疑闪过魏敬尧的眼,快速得几乎以为错认,眨眼之间,他又回复那副憨 厚如犬的笨蛋笑容。 “我才不要去公司,无聊死了。” 魏先生被儿子这句话呛得酒都快喷出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任性的表情, 不禁失笑摇头,“无聊吗?还是相信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体制,就算两位主事者不 在公司坐镇,依旧营运自如?” “爸,我要酒,我要喝。”他拿出空的酒杯,向父亲讨酒。 “看来你对于当一个笨蛋,非常得心应手啊。”魏先生冷冷笑道,执起酒瓶为 他添酒。 魏敬尧执起酒杯的架式像个老练的品酒名家,摇晃高脚杯再闻其香气,含一口 红酒在口中让味道扩散,品味这款红酒的香气,风情,最终咽下,嘴角满意地上扬。 “唔。”他呶嘴挑眉,看着手中的酒杯。 魏先生自然不会错认从小被他用红酒灌大的儿子,当饮到风味绝佳的红酒时, 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不着痕迹地笑,为儿子空了的酒杯再次注满酒。 “你的脸皮……是不是松掉了?”像问今天天气如何似的语气。 魏敬尧闻言立刻捧着自己的脸,一做出这种举动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可不可以不要讲这么高深的问题?”顺势抱着 头,一副很痛的模样,“我头好痛。” 魏先生看儿子那副样子,再看向餐桌方向,正好与抬头的华巧卉照面,小丫头 对他恭谨地点头示意,平凡无奇的五官上本来漾着甜美的笑容,在看见魏敬尧的举 动后笑容一垮,立刻冲过来。 “臭小子!”他忍不住朝装死的魏敬尧偷偷踢一脚,暗骂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死小子。“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别说老爸没提醒你,搞砸了,你就死定了。” “敬尧,你怎么了?头痛吗?”华巧卉心切不已地关心询问,一下摸摸他的头, 一下摸摸他的脸,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魏敬尧五官皱成酸梅脸,以非常不顺手的角度抱住身前的华巧卉,脸靠着她的 肩膀,嘴里不断地喊着,“我头痛!” 在她看不见的另一面,朝挑眉讪笑的父亲投以一道精明的眸光,但很快地消失 不见,再度回复憨傻如小孩的姿态。 那一眼告诉父亲,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