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一天下午我给学生上完课,正准备去第四餐厅吃晚饭,突然接到了赵亮给我打 来的一个电话,他要我迅速赶到赛特酒店的大堂,他有要事和我商量。我听他的语 气显得非常急躁和烦闷,猜想事情一定很紧急。但是,我很不情愿再为他的事情操 心了,“我晚上有个约会——”我的确准备去找杨琳。 “不行,你赶紧来,有最最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最后一次了,好吧? 快来快来。” 他以十万火急的语气向:陇强调。 我只好答应他了。草草地吃了一点饭,我立即开车赶到了赛特酒店的大堂。这 个时间正是晚班交通高峰时间,是北京全城堵车最厉害的时候,去建国门附近的赛 特酒店约见,完全是一个鬼主意,一一个很糟糕的主意。我一边被堵在路上,一边 破口大骂赵亮给我添麻烦。我终于在7 点抵达了那里,天也擦黑了。我走进大堂。 一眼就看见他坐在会客区一个宽大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背对着我,身 影显得很落寞。而大堂里来来往往的是穿着和表情都很鲜亮的男女,和他穿的黑色 衣服以及寂寞的身形,形成了某和对比。 我出现在他的眼前,“我来了。堵车了。” 他有些不耐烦,“你比蜗牛还慢啊,这么短的距离,你走了一个半小时! ” 我也很生气地回应他:“那你去走走试试看,现在这个点儿你非要我来这里, 你明摆着就是想让我迟到。你为什么不自己到学校来找我? 我可以等际一个半小时 !” 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太过激了,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时间出来开车,走在大街 上就是一场灾难。他站起来,叫过来服务生,付了一杯咖啡的钱,“好吧,走吧, 咱们现在就走。你不要问我去哪里,你的车跟在我的车后面走就行了,记住,可别 跟丢了。”说完,他也不管我就急匆匆地向外面的停车场走去。我快步跟在他的后 面。 试图和他并肩而行,可他大步流星,一言不发。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样的铁一般的沉默,一定代表他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情。我现在也不想费脑筋猜测他遇到了什么事件,总之,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但 是,他的严重的事态,和我有多大的关系? 我内心里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在他的 私生活里搅和了,我要逐渐地摆脱他的生活带给我的坏感觉和坏心情。 在停车场,我们上了各自的车,我的车跟在他的那辆银色宝马的后面,离开了 酒店。然后,我们的车子上了建外大街,一直向东走去。在高峰期的车流里跟车, 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不留神就会跟丢。因为大家都很焦急,都想尽快地赶回 家,回到老婆和孩子身边,回到餐桌旁,回到亲人们身边,所以开起车来都是如同 饿狗争食,争先恐后,唯恐别人加塞。我紧紧地跟着他那辆机动性能很好的宝马, 实在有些勉为其难。而他今天开车也很奇怪,好像是为了故意要甩掉我的车似的, 在车流里不断地变换车道,和我玩着捉迷藏,把我跟得满头大汗。一直到上了三环 之后,向北走了一段,我看见他又拐向了四环路。我根本猜不出他要到哪里,到了 四环路上,我跟丢了,因为东四环更加堵,大家像被摧毁了蜂巢的蜜蜂那样挤成一 堆。我着急了,我拨打他的手机,可提示音告诉我,我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妈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不是故意和我玩丢失吗? 我很恼火,沿着最右侧的车 道缓慢地向前开,走了两公里,看见他在前面的紧急停车带停下来等我。 于是,我继续跟着他走。他上了五环路,然后就改变方向,开始向北走了。在 五环路上行走一向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因为五环路上一到晚上,走的全部是大型货 车了。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大货车个个都像蛮牛一样,吼叫着在五环路上狂奔,无 论是超车还是并线,都毫不含糊,根本就不打转向灯,一路上还飞沙走石,风驰电 掣,真是让我胆战心惊。可是他赵亮却根本不在乎,在我的前面保持着110 公里的 时速,在大货车之间来回穿梭。眼:旨到了西五环了。 他突然打开双闪紧急灯,表示他的车有问题,速度也慢下来了,忽然向香山出 口拐了过去。我赶紧跟过去,也从那个出口出去了。很快,我看见他到达香山植物 园门口的那个停车场,没有停下来,却掉头又开始往回走,我只好如法炮制,跟在 他后面。最后,我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个我都不知道是哪里的鬼地方—— 一家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黑暗的荒野中的夜总会的大门口。 他把车停下来了,熄火了。我也停好了车,从车里出来,我向他走过去,正要 大发雷霆,可他示意我不要冲动,叮嘱我:“把你的手机拿出来,在开机状态下将 电池取下来。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我忽然明白了,他这是要我的手机也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里,据说,开 机状态下就把电池取下来,即使是警察来跟踪你,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了。 我把我的手机电池拿掉,跟着他大步走进夜总会。迎宾小姐身材苗条高大,穿 着拖地高领的红色晚礼服长裙,向我们鞠躬,并且引领我们前行。赵亮对她说: “给我们找一个小包问,不不,算了,就在那边的大堂里随便找一个座位吧。”他 一瞬间就又改变了主意,带着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的我,走到了大堂里一个偏僻的座 位上,坐了下来。 “两杯卡布其诺。”他说,然后,他看着这个小姐离开,才把视线终于转向我 :“今天,我们可能被跟踪,所以我才叫你把手机电池拿掉的。” 我感到大惑不解,“到底,乏生了什么事情? 谁会跟踪你和我? ” “张良基市长今天中午被双规了。你懂什么叫被双规吗? 这是中共纪律检查委 员会使用的一个术语,就是党的纪律检查人员在掌握了某个领导干部的违法腐败情 况之后,在调查阶段所采取的一种调查方法。这是共产党的家法啊。双规,就是你 要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向组织交代问题,说明情况。” “他双规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觉得很纳闷。 他压低嗓音:“一般来说,纪检委不会轻易去双规一个干部的。张市长作为一 个副部级的官员被双规,说明有关部门掌握了他的很多情况,至少有50万以上的贪 污受贿的确凿证据,才可能被双规,否则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双规一个官员的。你想 想,我是张市长组建的市长决策顾问组成员和南澳市政府的经济顾问,我们又是私 交很好的朋友,哪里能不被注意? 告诉你,有关部门今天下午就到学校找我,和我 谈话了,要我把关于他的一些情况反映给他们。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根本就没有 想到,一时反应不过来。” “没有想到——什么? ”我问他。 他叹了口气,“就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倒啊,他的政治前途很好的,他很能干, 才40多岁,很有魄力,在当地执政的口碑很好。本来听说可能提拔他去陕西当省长 呢,但是现在,一双规,他就完了,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如果他没有问题,双规完了,调查完毕,可以继续工作啊。” “那你就太傻了,太天真了,太不知道共产党的家法用起来的厉害了。只要现 在一个官员被双规,90%都完了。能够清白地出来,没有事情的,太少了。” “其实我觉得一点都不吃惊。”我说。 “你竟然不吃惊? ”他倒吃惊了。 “我当然不吃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看现在,你随便翻开一张报纸,打开 一家网站,浏览那些新闻,总有不少官员倒台的消息,上到政治局委员,中到国务 院的部长和银行行长,下到地方上的县长县委书记,贪污受贿被抓起来的,被双规 的,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的? 所以,张良基被抓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这次却牵涉到我了。有关部门来调查我了,约谈我了。明天,我还要被 约谈。”他感到很灰心丧气。 “那么说,你也被双规了? ”我问他。 “不,我只是协助调查,还没有那么严重。”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也许,事情会向更坏的境地发展? 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 出来。 “那你认真地告诉我,你有没有参与张市长的贪污腐败? ”我很严肃地问他。 “没有。但是,我在南澳市拿了不少顾问费和讲课费。”他在竭力搜索自己是 不是有犯罪的记录。 “那些钱,是不是应该你得的? ” “理论上是这样,而且都是税后,我都纳税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我要是被 咬了,也是说不清楚的。政治方面的事情嘛,你要是站错了队——” 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穿着红色拖地长裙的迎宾小姐走了过来,看上去她认识 赵亮,她俯身在赵亮的耳朵边小声说:“老板,现在要不要订个包间? 今天来了不 少又高又漂亮的大连小姐,而且都出台。” 赵亮正在烦闷中,为被她打断和我的关键谈话而感到了恼怒,皱起了眉头, “等一会儿,我正在谈事情呢。别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 那个高胸高个的迎宾小姐只好讪笑着离开了。也许,她会纳闷怎么今天“赵老 板”的兴致会这么差? 她要是知道他兴致差的真实原因,她就会理解了.我想。我 说:“问题是,张市长的事情和你有多大的关系,你要考虑你会在这个事件中被卷 人多深。我的直觉判断,这个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简单,也许还牵涉了当地的政治生 态和斗争,现在,很多的人事斗争都是以抓对方的贪污腐败来显现的。” “现在,我只是听说了一些情况:张市长被双规,在一个月以前就有些苗头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房地产的价格在南澳市上涨过快,连带郊区,房产的平均价 格都超过了一万五千元,比北京还贵。你也知道,现在是地方政府和地产商人联手 将地价和房价抬上去的,这里面的腐败贪污、行贿受贿的事情,在各个环节都几乎 存在。因为一些城市的房产价格上涨太快,老百姓意见很大,于是,中央派了中纪 委,国务院派了国土资源部和监察部、中国人民银行、建设部等几个重要部委和银 行,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进驻上海、天津、广州、深圳、南澳等城市进行调查,想 要将各个城市房价上涨的原因找到。 来到南澳市的调查组收获最大,就是调查组接到了举报,说地产商杜飞龙给区 长钱良骏和张市长行贿,才拿到了那些核心的地块。而钱良骏曾经当了张良基很多 年的秘书。一个月之前先双规了钱良骏,就表露出一些讯息了——这里面的关系, 你听懂了吧? ” 我想起来,那个杜飞龙和区长钱良骏到底是谁了。我的确见过他们,我还隐约 记得他们的脸。上一次,我和赵亮在五一期间去南澳市玩的时候,坐的就是杜飞龙 的游艇,晚上吃饭的时候,张良基市长、市委胡秘书长、银行的方行长和海泽区的 区长钱良骏也来了。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可以感觉到张良基和杜飞龙、钱良骏、方 行长,还有赵亮他们之间的私交关系非常之好,好到了没有过多的避讳,好到了可 以一起放心大胆地吃野生动物,也许还一起干别的什么事情的地步。但是,当时恰 好我在场,是我搅和了他们吃野生动物的雅兴和野性,我成了一个不识趣的人,其 原因就在于我是一个局外人,我本来被当做赵亮的好朋友来看待,他们由此对我也 没有过多的戒心,当我对吃野生动物表示了异议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我原来是 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们发现,我竟然是一个外人! 于是,都改吃素菜了,为此, 后来赵亮还骂了我一顿。我当时可能是辜负了赵亮对我的期望,虽然那个尴尬的场 面过去很久了,但我仍旧没有忘记当时的情景——那些平时不可一世、肆无忌惮、 唯我独尊的家伙们,在我表示要离开席位拒绝吃野生动物的时候,表现出了惊慌和 难堪,愤怒和隐忍的表情。最终他们向我妥协了。 我忽然明白里面的链条关系了:“于是,杜飞龙先被抓起来了,对不对? 然后, 他供出来,他为了获得好的地块,给掌握了批地权力的区长钱良骏行贿,而当钱良 骏被抓起来之后,他又是作为张良基市长的前秘书被抓起来,那么,接着,就该轮 到张良基市长倒台了,是不是这样的? 多米诺骨牌效应啊。” 他看着我,微笑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点头脑了? 就是这样一个链条的 关系。问题是,这里面最坏的家伙,就是那个地产商杜飞龙,他是最坏的,他很早 就开始留了一手,准备了撒手锏。每一次,他自己去行贿的时候,都要将行贿对象 接受贿赂的情况用针孔摄像机拍摄下来。他和一个叫卢文丽的女人,还组织了一个 地下高级应召妓女的班底,这些高级妓女有演员、模特和女大学生,他们就这样用 美女肉弹和金钱,将包括区长钱良骏、土地管理局鲁局长,等等官员,一个个地放 倒了,而杜飞龙就把他们和那些高级妓女鬼混时的全过程,全部拍摄下来。杜飞龙 一被抓,他就把那些录像带交了,纪委的人只要按图索骥,就一个个地把他们全部 摧毁了。这个杜飞龙,真的是很狡猾啊。 当然,最聪明的是庞天书,他是从杜飞龙手里买的二手地,所以就没有什么事 情。” 我忽然想到了他,赵亮,他自己有没有接受这些性贿赂呢? “你有没有被杜飞 龙和卢文丽的高级妓女服务过啊? ” 他一笑,“没有。我不参与他们的这些事情。因为,我在杜飞龙的眼里。不是 可以直接给他带来好处的人。所以,他的高级妓女俱乐部都是给那些掌握了权力的 人脏务的。我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书呆子。他这个商人,非常的势利,谁对他 有现实的好处,他就巴结谁。而且在巴结的过程中还留了一手,就是把那些证据, 那些性、金钱和别的肮脏交易的证据全部留下来,万一他遇到麻烦了——其实早晚 他都会遇到麻烦的,他就把这些证据抛出去寻求自保,这就是杜飞龙们的真正面目。 所以,这些家伙都很坏,一个都不要信任,他们都是唯利是图,最后,受害的却是 像张良基这样的做了很多事情的能人。我为他感到了可惜,感到了不平。” “这个张市长,我对他的印象不坏啊,他的确很能干,在南澳市能大刀阔斧地 禁止摩托车在市区乱跑,下令警察敢于对抢劫犯开枪,把公安局和黑社会勾结的事 情也一铲除了,南澳市最近5 年变得很安全了,又加强了和澳门与香港的经济联系, 这些都是他的功劳。你说他不可能躲过这次灾祸? ” “你说得很对,他是很能于。可我早就说过,从经济学的角度看,腐败是我们 社会变革要付出的必要成本,也是社会变革、利益重新分配的润滑剂。但是,这个 成本现{E看来,是越来越大了,30年来不断地扩大,到了要吞噬改革成果的地步了。 而且,隐形的腐败还有很多,政府要刮骨疗毒才行啊。” “那你会修正你的这个经济学上的‘腐败是改革的润滑剂’这个理论吗? 你还 要给那些和权力勾结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利益集团,吞噬更多的公民利益的坏蛋 们张目和说话吗? 你不觉得,你就是他们在经济学上的代言人吗? ” 他看着我,呆了半天,“这些天,我也在反思我自己啊。我现在是私生活也被 搅和得一团糟,在报纸上,我也到处挨骂,我是挨骂最多的经济学家啊。我在反思 自己啊——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 “你是应该好好反思了。那你判断,南澳市的这个事件,最后会走向何方? 会 以什么方式收场? ” “我都是从香港的报纸上得到的消息,最近一些天,香港的报纸狠命地报道这 个事情,说了一些内幕,比如,杜飞龙刚一被抓,他就什么都交代了,给纪委交代 了他行贿的全部名单和金额,还上缴了很多物证,包括那些铁证如山的录像带和录 音带,照片和各种票据。我想,张市长也可能涉险过关,也可能有人要拿张良基来 祭旗,那他就完了,就会被开除党籍和公职,最后移交司法部门,依照法律来判决 徒刑。” “可是,我感觉张市长这个人很有能力和魄力,据说,他对待自己的家庭也很 好,多年照顾自己患病的妻子,这些事情不是早就上了电视台和报纸了吗? 他早就 在大众面前树立了一个道德楷模的形象啊,怎么外面也有情妇呢。” 他诡秘地一笑:“你呀,这么相信报纸? 人是很复杂的。张良基这个人是很不 错,很有能力和魄力,很懂得经济,为人也很义气,他是从东北到南方工作的,气 魄大,能力强,大家评价他是南澳市最好的一任市长。他的家庭情况我也了解。他 有一个得了红斑狼疮的妻子,多年来卧床不起,都是他在悉心照顾,单独把女儿拉 扯到大,凭借自己的学习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 红斑狼疮这个病,可是一种很可怕的慢性病,一开始,我知道,他老婆的这个 病没有诊断出来,医生一会儿诊断是胃病,一会儿又诊断成肝病,谁都没有想到, 他的妻子原来得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后来确诊了,就开始好好地治疗。但是,你 可能知道,得了红斑狼疮,是不会再有性生活了,人都半瘫了,那就无法过正常的 性生活了。于是啊,还是这个杜飞龙,这个坏蛋,他见缝插针,给张市长介绍了一 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是一家银行的职员,她和张市长据说是一见钟情了,然后, 她就做了张市长的地下老婆,还给张市长生了一个儿子,我们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 个事情,大家觉得这里面有合理的地方,有人道的地方,但是,坏就坏在杜飞龙和 钱良骏,在被纪委控制起来之后,他们把这个事情也揭发出来了。这也成了张市长 的一条大罪状。” “现在哪个官员倒了,背后不是跟着一群女人? 据说,陕西有个政协副主席有 11个情妇联合起来告他,一直告到了中纪委,他才完蛋的。 这些家伙怎么都这么的穷凶极恶,一点禁忌和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呢? 我们虽 然不信仰上帝,我们这个民族也不太信仰宗教,但是,我们还有儒家文化作为文化 的底色,知道自己不能胡乱地淫乱啊。可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都是这些事情。他 们在台上讲大话空话好话,到了台下和房间里,就搞权色交易,真是污秽不堪,丧 失了公信力。你要问我对那些天天在电视上露面的地方官信任不信任,我在道德上, 现在是很难信任他们的。” “但是,人是复杂的,人性也很复杂的。事情总是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觉得 世界应该纯洁得像一张白纸,报纸上很简短的一条新闻的背后,是更多不为人知的 东西,都是复杂的人性。另外,关于张市长被双规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些了。” “那现在看来,张市长就在劫难逃了。确定无疑,他要倒台了。这里面有没有 他的政敌搞他的因素存在? ” “我想总会有的,他毕竟是一市之长,多少人盯着这个位于啊。现在他的工作 全都由常务副市长郭勇代理了。我看,这个郭勇可能就是他的政敌。有没有他捣鬼 的关系,我现在也不知道,说不清。总之,这个案子今后怎么发展,还要看看再说。” “那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吗? ” 我感到了迷惑,“就是为了找我倾诉一番,想让我帮助你评估,你会不会受到 牵连、受到了牵连又该怎么办? ” 他哈哈一笑:“我想,你是评估不出来的。 我也不是仅仅向你倾诉一番。有时候,我们的命运真的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我们一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我现在的确不能判断出来,我到底会不会因为这个事 情遭到灭顶,但是,纪委的人的确约我谈话了,明天上午,我还要去,去和他们谈 话。谈话谈话,这可不是一般的谈话,实际上,是让我交代他张良基的一些情况, 我掌握的他的情况。至于我自己拿的那些顾问费和讲课费,我想,也没有什么大问 题。当然,我也怕有人给我栽赃陷害。我不知道杜飞龙是不是也搞了我的黑材料, 我和他保持距离,看来是对的。”他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悲凉。 我想,我能够体会到一个四面楚歌的人的心情,虽然他还没有完全糟糕到那个 地步。“那你就如实说,假如你真没有惹什么事情的话,我相信纪委的人办事情还 是很公道的。现在,也就能指望他们了。” “不说这个了,我今天很害怕有人跟踪我们。现在看来,似乎是安全的。我找 你,有另外的事情。”他双目炯炯,从黑色皮包里掏出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我 要让你帮助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尽管说,只要是不违法的,我都可以办。”实际上,我真有些担 心他让我帮助他办违法的事情,比如,隐瞒和转移赃款,毁灭证据什么的。可我猜 不透他会委托我做什么事情。 “我还有一些隐蔽的财产,谁都不知道的一些钱。曾莉也不知道。存单、票据 都在这个信封里。现在,我和曾莉的离婚案,她告到了法院,法院也已经立案了, 很快就要开庭。可是,我这是雪上加霜,眼下忽然又遇到了张市长被双规这个事情。 我现在要郑重地把这些钱委托给你,万一我被抓了,或者,我被杜飞龙他们诬陷入 狱了,请你全权处理这些钱,把他们捐献给100 位贫困大学生,作为他们的学费和 生活费,由你来执行这个赞助的全部事宜。我专门写了一个委托函,这些存折和票 据如何兑换成现金,里面都有说明。” 我愣住了,我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没有接那个信封。 他看着我,“很奇怪,是不是? 你不要奇怪,老同学。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钱啊,都是身外之物,我后来就明白了。我是挣了不少钱,我有几千万,也许上亿, 我还没有仔细地计算,在知识分子里面,算多的,可是,你看,我忽然发现,我现 在没有孩子,我也没有斗么很亲近的亲戚,这些钱对我没有什么大用。要是我出事 了,我连救赎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就委托你帮助我,把这些钱捐助给那些需要它的 大学生。这个事情,拜托你了。”他的表情肃穆而果决。 显然,我必须要承诺接下来这个事情。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我在想,我是否 违反了法律,假如我帮助他隐匿了这些钱——他在和妻子打财产的官司,那么,我 是不是不应该有处理这些实际上属于他们夫妻共有财产的金钱。 他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你什么都不要想。我要是在张市长的案子里被牵连 了,被抓了,陷进去了,那曾莉她就可以获得她现在控制的我们大部分的财产了。 这点小钱,几百万,不在她的眼皮底下,也不在她的控制范围里。都是我的合法的 收入,我的小金库,你就不用想那么多了。你这个人啊,有时候就是没有胆魄,做 事情瞻前顾后,过于认死理.成不了大事情。我拜托你了。绝对不是赃款,是我的 血汗钱,我还写了委托书,即使有人查问那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想了想,就接过了那个信封,“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做一个散财童子。” 然后,他站起来,掏出来两张100 元的钞票放在了桌子上,示意服务员收钱, 算是付了喝咖啡的钱,“明天,我还要去向纪委的人说明情况。 现在,咱们走吧,咱们分头走。你开车走你的,我走我的。我真的不能肯定有 没有人跟踪我,假如他们盯上我了,我就会被跟踪,也说明我有事情了。” 我点了点头。那个牛皮纸信封,现在像炸弹一样装进了我的皮包里。我不知道 是祸是福,或者什么都不是,它就是一笔钱而已,但是,它现在在我的皮包里。虽 然里面有他的一个委托函件,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 不管怎么样,我想,他至少不会害了我。也许,他的确是想做点好事? 他内心 里真的有一种渴望救赎的感觉? 那么,如果真的是那样,等条件成熟了,我一定会 帮助他完成这个夙愿。有很多贫困大学生需要被赞助和帮助。 我和他出了夜总会,彼比告别,发动汽车,分头消失在黑暗的道路上,各自朝 着相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