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因为女人(1) 夏伟凯。一张面孔朦胧地浮现上来,瞬间像电光一闪,就清晰了。的确是夏 伟凯,是他。他带了那女孩从北京来麓城游玩,两人正发生着一种争执,女孩还 要去庐山,他却想明天就回北京了。女孩说:" 你人在这里,心惦着你老婆,我 回去了一定要看看她什么样子,可能是个七仙女下凡吧,值得你这样惦念。" 夏 伟凯说:" 可怜可怜我这个没有自由的人吧。" 两人又说起了蜜里调糖的话,亲 吻啧啧有声。 今天晚上,柳依依本不该独自坐在这里的。公司里的人,都到麓山玩去了。 自己本是爱热闹的,却在客车远远开来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感觉,找个借口离 开了。今天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因为心情好,戴了一副艳红镜框的茶镜,等车的 时候,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纯白的小狗,大家都拍手要它到自己身边来。柳依依 也扭着腰肢拍手说:" 狗狗,姐姐给你东西吃。" 小狗果然跑过来了,她抚着小 狗说:" 知道你最喜欢姐姐。" 这时小丽就说:" 柳大姐越来越年轻了。" 柳依 依心往下一沉," 大姐" 这个词像一根骨头卡在喉咙里,而" 姐姐" 两个字也被 意识到有了点装雏的意味。的确,到了自己这个年龄,还戴着艳红的茶镜,还扭 身子表达着幅度那么大的肢体语言,是不合时宜了。在这个年代,你不年轻不漂 亮,那不但是有错,简直就是有罪啊。 隔壁的包厢有一点响动,是夏伟凯在买单。她从门帘缝中看见他们转了弯, 又犹豫了一下,中了电似的站起来,跟了上去。灯光下柳依依隔着一段距离跟在 后面,随时准备装着理头发用手把脸遮住。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这样跟着 算怎么回事? 可还是抵抗不了跟踪的诱惑。她几次在心中设想着超越那两个人, 然后装着不经意地一回头,看看到底是两张怎样的面孔,特别是想看看那个女孩, 可就是没有勇气。最后终于超了过去,还是没敢回头,万一那一瞬间夏伟凯认出 了自己怎么办? 她掏出手机装着接电话,停下来,侧着脸,让他们又从身边过去 了。她急急地追上几步,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夏伟凯穿着白衬 衣的宽肩在人群中闪了一下,消失了。 柳依依往回走,心里恨自己没有勇气,怕什么? 认出来又怎么样? 为什么不 自信? 柳依依想拦一辆出租车回家,手刚伸出去又改变了主意。她打了个电话, 保姆苏姨告诉她,琴琴已经睡了,她没问丈夫回没回,不想要苏姨知道自己很在 意这个。他现在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干什么,她真不敢往深处细想,想了心中 就发痛,这痛又提醒着自己的失败。没有办法,上帝在男人那一边,没有办法。 夏伟凯瞒着妻子,带着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女学生有情有调地出来玩,这事不可能 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可能。人家要你年轻,要你漂亮,才有情绪,才愿付出,这 实在是没办法的事,上帝对女人太残忍。 夜已深了,影子在灯下长长短短。她突然注意到眼前是一幅巨大的霓虹灯广 告," 雪浪花洗浴中心" ,是新开张的,自己记忆中没有。她想着有谁需要到如 此豪华的地方来洗浴,叹了口气。她一路看了过去,觉得这夜是有浮力的,也是 有侵蚀力的,只有夜才能将城市的本质裸呈出来。那些霓虹灯招牌闪耀着," 热 舞会所""皇家足浴""佳人夜总会""梦幻休闲中心" ,什么也没诉说,可又诉说着 一切。在十字路口,巨型的电视屏幕在播放香港回归十周年的庆典,一会儿又打 出了字幕:" 热吻大赛,谁是麓城热吻第一人?"柳依依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叹了 口气,对这个世界,自己实在也不能再幻想什么,要求什么。 2 记忆像一只狼,在严寒的冬季把深埋的骨头从雪地里扒出来,细细地咀嚼。 对记忆的咀嚼,是孤独的。无数的人,女人,和自己一样,都在沉默中咀嚼,细 细地咀嚼。记忆像死亡一样,也是属于个人的。 那时,柳依依还在财经大学读书,她是从一个边远的县城考入这所省城名校 的。考上了财经大学,这对一个边远县城的女孩来说,意味着一切的一切。同学 们都羡慕她,妈妈高兴得要发疯,逢人便问对方的儿女在哪里干啥,然后话题一 转,说到柳依依,说到财经大学。在大学读了一年,她的信心受了挫,有点从鹤 立鸡群到鸡立鹤群的意思。天下聪明人多的是,就说自己下铺的苗小慧吧,爱打 扮,爱社交,还有点狐媚气,可考试起来就是行。柳依依本来心中哼哼地看不起 她,可一年下来,倒是服了她,那点狐媚气渐渐地看惯了,竟成了交心的朋友。 在大二的时候,柳依依就把自己看透了,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 大事干不了,小 事还得干。小事吧,就是找份好工作,再找个好男人,还有一套房子,一个孩子。 想到这些她在心里笑了一笑,脸上也有点热热的。这是放弃,又是争取,她对自 己是个女人有了更深的认识,甚至有点省悟的意味。还能怎样呢,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