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以后 侯继伟 除了林和靖,谁还有资格讲“梅妻鹤子”? A 我和吕秀丽轻而易举地走出了法院的大门。 吕秀丽走在我的前头。 小巧秀丽的吕秀丽之所以走在我的前头,不是因为她走得快。吕秀丽走在我前 头的原因是我走得太慢。望着走在我前头的吕秀丽,我的散乱的目光逐渐收拢,汇 聚,最终就停在了吕秀丽的臀部上。吕秀丽的臀部,也就是吕秀丽的屁股,是我熟 悉的物体。吕秀丽的臀部曾经是我的臀部。我喜欢她的臀部。小,但是凸出强烈, 像一枚熟透的水蜜桃。我手如风,经常掠过这枚桃子。我突然感到吕秀丽的臀部放 射出一束亲切的光芒。吕秀丽的臀部居然像我们这个民族传统的红灯笼一样在风中 摇摆起来。 我挥了挥手,发现空中并没有太大的风。 B 我大声说,吕秀丽,你等等我。 吕秀丽站住了,回过头来,说,你不能走快点吗,老牛拉破车,慢腾腾的,烦 死人。 吕秀丽跺了跺脚,说,你当然不着急,我回家还要做饭。 我说,四点钟还不到,你做什么饭。 吕秀丽说,是吗?连四点都没到,怎么搞的?那我去买菜。 我说,你买一点莴笋,再买一点香芹。 吕秀丽说,还买什么一块说了,我得赶紧去。 我说,吕秀丽。 吕秀丽说,叫我干啥? 我说,吕秀丽,你是一个大傻瓜。 吕秀丽说,你是一个大笨蛋。 我说,吕秀丽,我们已经离婚了。 吕秀丽听了我的话,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吕秀丽就笑了起来。吕秀丽如同秋天 的谷穗笑弯了她的小腰。 C 吕秀丽说,你把我气糊涂了。 我说,你这个人不用人家气你就已经很糊涂了。 吕秀丽说,没空跟你闲扯了,我得赶紧走。 我说,你去哪儿? 吕秀丽说,我去和徐曼丽谈谈价钱。 我说,在什么地方谈? 吕秀丽说,在她的店里。 我说,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你怎么可以在她的店里跟她谈呢? 吕秀丽说,这有什么关系,在哪儿谈还不是谈。 我说,吕秀丽我提醒你,徐曼丽一不是你的亲人,二不是你的朋友。她是你的 对手,你的敌人。你们现在处于尔虞我诈的状态。 吕秀丽说,她诈我什么? 我说,吕秀丽你照照镜子瞧瞧你这副善良愚蠢的德行,诈你什么,诈你的钱。 吕秀丽说,纯属废话,我盘人家发廊,当然得给人家钱。 我说,你当然得给人家钱。但你应该表现得稳重一点,别让她看出来你急着要 盘她的发廊。这样在价钱上你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吕秀丽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说,你说的有些道理,那我今天不去了。 吕秀丽说,我去哪里呢? 看着吕秀丽那副茫然的样子,我禁不住一阵阵心疼。 我说,跟我回家。 吕秀丽说,不行,我已经跟你离婚了,我不能跟你回家。 我说,那我们去饭店,让我们共进最后的晚餐。 吕秀丽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吧。 D 我说,再来一个你最爱吃的香酥鸭。 吕秀丽说,不要,我最讨厌香酥鸭了。 我说,再来一个你爱吃的炸春卷。 吕秀丽说,你要你一个人吃,我没兴趣。 我说,酒呢?你喝什么酒? 吕秀丽说,酒酒酒,你不知道我一喝酒就浑身起疙瘩?你诚心害我是不是。 我说,好吧,我今天也不喝酒了。 吕秀丽说,别来这套,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想喝就喝,喝死也和我没关系。 我说,小姐,来一瓶二锅头。 我说,吕秀丽,你现在就是二锅头。 吕秀丽说,你如果再结婚,你就是正宗二锅头。 我说,二锅头这个词是给女人发明的。 吕秀丽说,喝二锅头的全是男人。 我说,吕秀丽你不能跟我不离婚吗? 吕秀丽说,你把话说清楚,不是我跟你离婚,而是你跟我离婚。 我说,你怎么能说是我跟你离婚呢? 吕秀丽说,是你先提出来的。 我说,是你先提出来的。 吕秀丽说,是我先提出来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你提出来我就跟你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我们不能不离婚吗? 吕秀丽说,我们已经离过婚了,说这些有个屁用。 我说,我们马上去复婚,法院还没下班。我们这就去,神不知鬼不觉,别人还 以为我们没离过婚呢。 吕秀丽说,别自欺欺人了。再说了,人家法院也不是神经病院,你说离就离, 你说复就复,美死你。 我说,不是神经病院,应该是精神病院。 吕秀丽说,我不知道神经病和精神病有什么区别。 我说,区别就在于你是精神病我不是神经病。 E 我说,别搞什么发廊,整天泡在头发茬子里,有什么意思。 吕秀丽说,那我搞什么? 我说,你什么也不要搞,跟我挺进大别山,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吕秀丽说,这不可能。我再跟你说一次,开发廊是我的理想。她徐曼丽才小学 毕业就能开发廊,我还不如她。 我说,开发廊和文凭没关系。你跟徐曼丽这种人比有什么劲。 吕秀丽说,我就跟她比。你管不着。 我说,吕秀丽我问你一个问题。 吕秀丽说,问。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 吕秀丽说,我说过的话多了,你让我记哪一句? 我说,想当初我们的经济状况不太好。你在纺织厂做挡车工,一个月挣三百来 块钱。我呢,也不比你强多少,每月拿四百多块钱。 吕秀丽说,你提这些干什么? 我说,那个时候你经常说,上班累个臭死,回家还要烧饭,还要洗碗,真是烦 透了。你说,等我有朝一日发财了,你就不上班了,在家里做做饭,打打毛衣,看 看电视。想逛商店就逛商店,想进饭店就进饭店。你说,这些话你说过没有? 吕秀丽说,我说过,怎么啦? 我说,你早就过上你向往的生活了,怎么又想起开什么发廊呢? 吕秀丽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天天在家烧饭、打毛衣、看电视,有什么意 思?还有逛商店,一提逛商店我就想吐。那些整天逛商店的女人简直有病,东摸摸 西看看,没劲透了。 吕秀丽说,我怎么啦?我不就是想开一间小小的发廊吗?我又不是想开航空公 司,也不是想开联合国。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想满足我。还让我跟你去 隐居,过什么闲云鹤的生活。 我说,是闲云野鹤。 吕秀丽说,野鹤野鹤,我看你像野驴。你要是有良心,你就跟我一起搞发廊。 我说,这不可能,我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搞什么发廊。 吕秀丽说,那你就去过你的野驴生活吧,你这头野驴碰上几条野狼,把你连骨 头带肉一齐吃了,我就省心了。 我说,吕秀丽你给我听着,我现在无权干涉你了。你想搞发廊你就去搞,我也 懒得管你了,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是把发廊弄成野鸡饲养场,我跟你没完。 吕秀丽说,瞧你狂的,我就要搞,把发廊搞得黄黄的,有本事你在旁边看着我。 F 我举着吕秀丽的离婚证书,说,看看你的模样,整个一名黄毛丫头。 吕秀丽举着我的离婚证书,说,你也不比我强,愣头愣脑,傻啦巴叽的。 我说,不对不对,这离婚证书有问题。 吕秀丽说,有什么问题? 我说,我宣布,本次离婚无效。 吕秀丽说,你宣布无效顶个屁用。 我说,我们用的是结婚证上的照片。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们应该去拍一 个离婚照。 吕秀丽说,杨远你喝醉了,离婚证是单人照。 我说,可是我怎么看着这上面的照片跟结婚证上的一样呢? 吕秀丽说,你不能再喝了。不是你用剪刀剪的吗!剪斜了,我这张显小。 我说,让你剪你不剪,还怪我剪斜了。 吕秀丽说,我没有你那么狠心。 我说,我们俩到底谁狠心,你给我说清楚。 吕秀丽说,这离婚证为什么是绿色的呢? 我说,这说明离婚之后我要到绿色的地方去了。 G 小董说,我说杨总…… 我说,别别别,别叫我杨总,我听着别扭。 小董说,对不起老杨,我老是忘了你已经回归了自我。老杨,一切都已准备停 当,就等你最后拿主意了。 我说,主意已定,没什么可考虑的了。 小董说,你就这么和嫂子完了?叫人看了实在不忍。 我说,小董你说,搞发廊有什么意思。 小董说,一点意思都没有,一天到晚搓泡沫玩,纯属泡沫经济。 我说,到目前为止总共花了多少钱? 小董说,六十万。 我说,才六十万? 小董说,这你知道,莫家寨人全有点莫名其妙,毫无商品观念可言。整个一面 山坡,大概有一百来亩吧,五十万拿下。一片竹林五万元。 我说,一片竹子才五万元。 小董说,老杨你别急,竹林人家不卖,人家莫村长说了,你买竹林不就是为了 看吗?看,只看地面以上的就行了,我们要地下的。你瞧瞧,是不是莫名其妙,他 们还挖笋卖。 我说,这样也好,我的门前的竹林里经常闪动着挖笋者的身影,这也是一道风 景。 小董说,奇了怪了,这挖笋子的人让你这么一说,怎么就雅得跟黛玉葬花似的。 我说,房子里你没给我搞进去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小董说,我办事你放心,进门一看,感觉特别清爽,比他妈的宜而爽还爽。除 了一桌一椅一床,啥也没有。 我说,这就好,美好的生活即将开始,小董,我真有点激动啊。 小董说,等你住进去之后,四千册图书立马到位。十来万元钱的事,算我送你 的。 我说,不行,我的钱还花不完呢,怎么能花你的钱。 小董说,也好,别坏了你的雅兴。 我说,小董啊,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想了好长时间也没弄明白。你说我们怎 么赚了这么多钱?这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呢? 小董说,我也纳闷,这些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说,小董,我们非常有钱是不是意味着许多人非常没钱? 小董说,有这种可能。 小董说,不过我们也不能算有钱人哪,不就是几千万吗? 我说,也对,比我们有钱的人多得很。不过,我们也算是有钱人了。 H 我的手机响了。是小董来的电话。 小董说,六盆梅花明天运抵莫家寨。鹤我是没办法了,暂时买不到。 我说,鹤就算了吧。 小董说,都怪你当初不听劝,非要搞什么梅妻鹤子。梅妻梅妻,妻子没了,鹤 子也没弄到,你在那里打光棍吧。 I 我终于过上了我向往已久的隐居生活。 我付出的代价颇为可观。 我失去了我深爱着的妻子吕秀丽。 这样也好,我完全彻底不会受到尘世的纷扰了。 我也再不会为某批货物的销路而发愁,也不会为某批货物销了出去而欣喜。我 厌倦了这种愁闷,我也厌倦了这种欣喜。一言以蔽之,我厌倦了经商。是谁如此无 聊,发明了无聊的商业。买进来,卖出去,手中多了一点钱或者少了一点钱,这就 全凭运气了。商业,是毫无趣味的行业,也毫无创意可言。如果说有趣味有创意, 那也是欺诈的趣味,欺诈的创意。 这天早晨,我推开房门,立刻溶入了莫家寨的晨雾中。 多么清凉甜润的雾气啊!我振臂扩胸,我作鸟飞状,吸了几口晨雾,心中顿时 涌起一股特别舒适的感觉。这哪里是雾,这是雪碧呀。不,这不是雪碧,雪碧算什 么玩艺,喝了以后嘴里粘乎乎的。而这雾气,吞进去之后,仿佛什么也没吞进去, 但是却有美妙的滋味在胸口回旋。 莫家寨的晨雾,我爱你。 可以这么说,假如一天是一场宴席,那么这晨雾便是一杯开胃酒。 太阳将开胃酒撤去。 放眼望去,半个莫家寨的景象尽收眼底。 白墙黑瓦的房舍,散落在山坡的青松翠竹之间。沟底的溪流闪烁着银亮的光辉。 炊烟升起,静谧的早晨灵动起来。几位农人荷锄而过。山坡的茶树间开始闪现姑娘 鲜艳的身影。 一幅多么和谐美妙的图画啊! 我知道,我的感觉是局外人才有的感觉。是一个游客所持有的玩赏的审美心态。 其实,不用了解我也知道,美丽景色所掩盖着的是很不美丽的贫困。美好的炊烟的 发源地的上方只不过是一点米粥而已。 为了充分体味莫家寨的生活,我开始动手烧米粥。 我怀着感动的心情点着了灶里的柴禾。我的嗓子有点梗塞,可能是受了我的感 染,炉灶的嗓子也梗塞起来,一股浓烟蹿出来,呛得我流下了眼泪。 J 我用手机拨通了小董的电话。 小董说,怎么样,跟你的梅妻过得如何?是否已经生了鹤子? 我说,小董啊,我再拜托你一件事。 小董说,什么事?是不是无法忍受了,我给你送几名小妞过去如何? 我说,小妞是用不着的,你给我送一台彩电来就行了。 小董说,噢,想看电视了,你不是说电视是五彩抹布吗!抹布有什么看头啊! 我说,抹布是没什么看头,可是离了抹布还真不适应。 小董说,你可以在当地购买嘛。 我说,小董,你知道,这里没有电。 小董说,OK,明白了。 K 经过小董的又一番折腾,我的隐居生活变得有声有色了。 不仅有声有色,而且有温有暖。还有一个小小的人造湖泊。衷心感谢我的朋友 小董,他给我修建了一个卫生间,装上了电热水器。本来我是想制止小董的,我转 念一想,不能再给小董添麻烦了,我就一任小董所为了。小董的为所欲为,将我的 居屋弄成了星级宾馆的套房。 小董说,老杨,我会定期给你运送补给的,你就在此隐居吧,他妈拉个巴子的。 我惊诧莫名,一向文明礼貌的南方人小董,居然骂出了一句粗俗的东北话。 L 我认为我的居所变成了星级宾馆,这并不违背我的初衷。 我的初衷是想过孔夫子所倡导的箪食瓢饮,曲肱而眠的生活。 然而现在,我的房子里除去一桌一椅一床外,还有许多带电的东西。就连床上 也有电,因为小董给我买了电热毯。 我认为这些物质类的东西不会影响我的隐居生活,不会改变隐居的精神实质。 佛家有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锦衣玉食之中,也能挖掘出禅意。 M 这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赏梅,突然,一伙人涌进了我的院子,他们当中有人 还拿着棍棒。一个人肩上还扛着一条黄狗。 这伙人一下子将我围住了。 几个人将一个人推到我面前,这个人我认识,他是莫家寨小学唯一的老师,名 叫莫波松。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老四,你说,你快说呀。 莫波松说,问题是这个样子的,他叫莫立爱,莫立爱,你把狗放下,你扛着狗 没有必要。 莫立爱就轻轻地把狗摊在了地上。 莫波松说,杨远先生,请你赔他的狗。 我说,我为什么要赔他的狗? 莫立爱说,你毒死了我的狗。 我说,我怎么会毒死了你的狗呢? 莫立爱说,你看。 莫立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伸在我的眼前。 原来是一只洗发香波的瓶子。这只塑料瓶子已经破烂不堪。 莫立爱说,我家的狗吃这个瓶子,吃着吃着就倒下去了。口吐白沫,吐了一会 儿就死了。 我说,这是洗头发用的,这东西根本没有毒。 莫立爱说,没有毒我的狗怎么会死呢? 莫波松说,他叫莫明奇,杨远先生,请你赔他的锅。 被称作莫明奇的人哗啦一声将一堆锅的碎片抖在我的院子里。 我说,我为什么要赔他的锅呢? 莫明奇说,不光赔锅,还要赔我的灶台。昨天我老婆烧饭,烧着烧着,我老婆 听见一声雷。我老婆当时就昏死过去了。等她醒来后一看,锅碎了,不光锅碎了, 灶台塌了一个角。你赔我锅,还要赔我的灶台。 莫明奇说,你看,这就是你扔在沟里的炸弹。 我一看莫明奇手里的东西,我呆住了,那是打火机气罐的残骸。 莫明奇说,除了你,我们这儿谁家有这种东西? 我说,还有谁让我赔东西。 莫波松说,有,但这回不是东西,是人。 我大惊失色。 莫波松说,杨先生你别着急,人没死。这时,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的莫新交哭 了起来,莫新交住在我的山坡右边五十多米处,是我唯一的近邻。 我说,新交兄弟,你哭什么? 莫新交说,杨大哥,我是没办法呀。有办法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莫明奇说,莫老蔫,你哭个屁,快说。 莫新交说,杨大哥,你家房后那个鬼机器没日没夜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 我老婆头脑发炸,疼起来哭天抢地。她还用脑袋撞墙,墙都快撞倒了,你说,万一 墙让她撞倒了,这可怎么办。 莫波松说,莫新交,你莫跑题,说你老婆,别说墙。 莫新交说,这让我咋办哪,老婆下不了床,少了一个人干活,又不能去看病, 谁知道要花多少钱哪! 莫波松说,上述三人,你都要适当赔偿。 众人说,赔,快赔,你要敢不赔,看我们不砸了你的狗窝。 莫波松说,不要吵,我们莫家寨的人,莫要耍野蛮。 我说,我赔,你们说个价吧。 莫立爱说,我的这条狗是母狗,至少要赔我十元钱。 我说,好好好,我加倍赔偿,赔你一百。 莫明奇说,我家的灶台是我祖爷爷砌的,到现在都一百多年了,一年算一块钱, 你赔我一百就行了,锅钱我就不要了。 我说,好好好,我加倍赔偿你的祖传灶台,赔你一千。 众人哄然,吵嚷声都快把我抬起来了。 我说,新交兄弟,你也说个价吧。 莫明奇说,莫老蔫你说。 莫波松说,新交的老婆看病得花不少钱,还有路费什么的,你就赔他一千元吧。 我说,好好好,我就赔他一千元。 莫立爱拉起自己心爱的黄狗,走了。 莫明奇收起地上的碎锅,走了。 莫新交收了泪,也走了。 他们全都走了。 N 一个星期之后,我的院子里来了一百多位要求赔偿的莫家寨村民。 二十几个人说,你要赔,这些东西根本不能当柴烧,一烧满屋子臭味,熏得我 们全家人跟瘟鸡一样。 这些人出示了速冻食品的包装袋。 三十几个人说,你要赔,从你屋里流出来的水流进了我们的鱼塘,我们的鱼都 死了。 四十几个人说,你要赔,你屋顶上的大锅把太阳光都吸去了,我们的茶树都生 了病。 他们说的大锅是卫星接收天线。 O 第二天夜里,我被持续不歇的爆竹声惊醒了。我看见窗外红光闪烁。 我披衣出门,但见院子外面的竹林里火光冲天,爆竹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火 光与爆竹声中夹杂着人声鼎沸,仿佛狂欢一般。 我揉了揉眼睛想了想,现在离过年还远着呢!我想,这也可能是莫家寨的一个 什么节日吧。 我的这个想法马上被扑灭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节日狂欢,而是竹林里失火了。 我也加入了扑火的阵营。 早晨,村长莫智带领全体扑火人员云集在我的院子里。经过近六个小时的奋战, 大火被扑灭了。火灾原因也已查明。我的两桶供发电机用的柴油莫名其妙滚到了竹 林里,并且燃烧了起来。火灾的后果颇为严重,竹林被烧毁了一大片。 四位村民被烧伤,有一位情况不妙,右眼看不见东西了。 村长莫智说,老杨啊,你看这有多危险。幸亏这油是在林子里烧起来的,这要 是……唉,老杨啊,这要是在院子里烧起来,你老杨就完了。幸亏发现及时,扑救 及时,不然,损失就大了。 我说,可是这油桶怎么会…… 莫村长摆了一下乌黑的大手,说,算了算了,我们也不怪你了。这样吧——这 竹林是租给你的,你得赔呀。还有几个伤号的医药费,尤其是莫明奇,一只眼睛不 顶用了,这你要负责呀。 我看了看莫村长,又看了看四周面目漆黑红着眼睛的村民,我说,那,那我得 赔多少呢? 莫村长掐着指头算了一番,说,赔多了也不合适,我们办事要清正廉洁,我看 就赔五十万吧。 P 我将一纸诉状送上了乡法庭。 乡法庭判决如下: 上诉人杨远,在莫家寨居住期间,由于缺少山村生活经验,防火意识差,导致 柴油桶滚到了竹林中,引发了竹林大火,烧毁竹林五十亩。本庭裁定,上诉人杨远 赔偿人民币一百万元。村民奋不顾身,参与扑火,其中莫三柱,莫立信,莫明龙轻 度烧伤。上诉人杨远,赔偿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六千元。村民莫明奇右眼被烧 失明,造成终身残疾,上诉人杨远,一次性赔偿莫明奇人民币两万元整。总计赔偿 :一百万零二万六千元。 Q 我将一纸诉状送上了县法庭。 县法庭的判决如下: 一、上诉人杨远诉莫家乡判山火赔偿一案,乡法庭在调查审判决中有严重失误, 且有法盲行为。 二、上诉人杨远在莫家寨居住期间,由于缺少山区生活经验,防火意识差,导 致柴油桶滚到了竹林里。经查,是被大风刮到竹林里去的。油桶封盖不严,在滚动 中发生了泄漏,油涌与山石碰撞,产生了明火,由此引发了莫家寨的竹林大火。 上诉人杨远所造成的山火,不仅给莫家寨带来了损失,给本县造成的损失也是 巨大的。莫家寨,地处我县翠龙系旅游专线的龙眼部位,这场山火破坏了整个景区 的和谐,使翠龙系列旅游资源开发工程被迫搁浅。严重阻碍了我县脱贫致富奔小康 的进程。 本庭判决上诉人杨远赔偿人民币一千五百万元整。 关于对莫明奇等四位村民的赔偿,维持原判。 三、鉴于上诉人杨远现有总财富共计一千万零六十七元八角九分,资不抵债, 本法庭从人道主义出发,不足款项,建议双方调解解决。 审判长说,上诉人杨远,你服从本庭的判决吗? 我说,我服从。 审判长说,被上诉人,你们有什么意见。 被上诉人说,我们没意见。 审判长说,本法庭有个建议,杨远先生有经商经验,想必办厂也是一把好手, 我们建议莫家寨将杨远赔给你们的一千万借给杨远,用来开发莫家寨的煤矿。 R 小董说,老杨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莫家寨的人在算计你,这一切都是有组 织有预谋的。 我说,是一把火把我烧明白了。 小董说,你真同意用你的一千万给他们开矿啊。 我说,我真同意。 小董说,我说老杨,他们明显是在敲你的竹杠嘛。 我说,我何尝不知道呢,我是同情他们啊。 小董说,他们拿你当猴耍,你还同情他们? 我说,这里实在太穷了。我早就想帮助他们一下了。 我说,我应该帮助他们,这很有必要。 S 村长莫智握着我的手说,杨矿长,感谢你呀,太感谢了。你是我们莫家寨的恩 人,你给我们莫家寨带来了希望啊。 莫村长说,对不住你呀老杨,我们也知道这个办法太缺德了,我们是没办法呀。 睁着一只左眼的莫明奇说,杨矿长,你打我一顿吧,是我和三柱把油桶滚到林 子里的。 莫村长说,这个不知死活的明奇,我让你滚出来一桶,你他妈为什么要滚两桶? 莫明奇说,我怕一桶不够啊,谁知道那鬼油劲那么大,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说,所以你救火最积极。 莫明奇嘿嘿笑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捧到我的面前,说,杨矿长,你 是我们的恩人,这两万元钱,我全送给矿里。 莫村长说,茶花呢,茶花哪去了。 莫明奇、莫三柱等人往旁边闪了闪,我就看见了一位像茶花一样秀气的女子, 站在那里搓弄着自己的辫梢。 T 这天傍晚,我坐在院子里喝茶,突然听见吕秀丽在喊我。 杨远,杨远。 我怀疑我听错了,摇了摇头,继续喝我的茶。 杨远,你这个没良心的,快下来接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没有听错,是吕秀丽在呼唤我。 U 吕秀丽说,哟,原来你隐居在莫家寨煤矿的矿部里。 我说,在哪隐居都是隐居。 吕秀丽说,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我说,茶花,出来出来。 茶花拎着拖把走出来,茫然地望着我和吕秀丽。 我说,茶花,这位是吕秀丽同志,吕秀丽,这是…… 吕秀丽说,我知道我知道,小董跟我说了,茶花小姐,是老杨的什么生活秘书。 吕秀丽上前握住茶花的手,说,辛苦你了茶花,我们家老杨可难侍候了,谢谢 你呀,今后就不麻烦你了。 吕秀丽一边摇着茶花的手,一边将茶花往院门口推。 吕秀丽说,不送了不送了,有空常来玩。 我说,吕秀丽你干什么? 吕秀丽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说,茶花,有空常来玩。 V 吕秀丽说,干发廊真没意思,一天到晚满脑子肥皂水味,恶心死了,回家连饭 都吃不下去。 我说,还有头发碴子,整天浑身痒叽叽的。 吕秀丽说,头发碴子倒没什么,最可气的是总有人跟你扯淡。 我说,扯什么淡? 吕秀丽说,总是有人问我,老板,你们这有没有别的服务啊? 我说,吕秀丽,你他妈是不是真的变成一只小野鸡了?你给我如实交待。 吕秀丽说,我就是一只小野鸡,不然怎么会飞到山沟里来找你这头野驴。 W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莫家寨煤矿开矿典礼不十分隆重地举行了。 同时举行了我和吕秀丽的十分隆重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