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展翅(2) 武藏今年二十八,小次郎二十六岁,两人高矮相同。武藏的脸冷冰冰地蜡一 样苍白,小次郎则微泛桃红,显得美艳。 假如处在不同条件,另一环境之下,这两个青年人也许不会决斗,彼此尊重 对方的技艺,甚至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今日这一天倘能延后半年,也许永远没有决斗的一天罢。到那时,小次 郎会正式接受细川家的命官,而武藏最近也有出仕某家的成议。一旦各有其主, 便不容许轻易拿性命来厮拼的了。 可是,现已势成骑虎。转眼之间,两人的眼中都闪动着憎恶与反感的凶焰。 这正是久久郁积着的斗志的溃决。现在已不在技艺上的较量,而在追求着对方的 血,在追摄着对方的灵魂,眼中燃起残杀的火光。所不同的则是小次郎的凶光外 露,其热如火;武藏则深秘胸府,其冷如冰。 “武藏!” “……” “哼……武藏!” 小次郎满含着轻蔑的语调,傲然叫道。 “武藏,为什么不遵守约定的时间,难道是一个兵法家所应该的吗?好不要 脸……” 占着绝对有利地势的小次郎,乘势毒骂。 小次郎不仅在剑术上称雄,在舌辩上也不输人。他那滔滔的雄辩,足以压倒 听者,播弄着听者,而且能赢得听众的信任与尊敬。而他的毒詈,则力能穿透对 方肺腑,有着不战而慑服对方的魔力。 “哈哈哈……这就是你的杀手锏吧。你道我不知道吗?武藏!在一乘寺下的 松林中,在三十三间堂前,可怜名门吉冈一族,就是遭了你的这一手暗算而销声 灭迹的呀!可是,不要丢人了,你那一手要用在我的身上!武藏,你道——你那 类似儿戏的策术,能让岩派的剑士轻易上当吗!” 小次郎喀喀地笑着。但突然,他紧握住左手拖着的长刀刀柄。是时,刚从云 中钻出的太阳,闪耀的阳光立时射进他的眼中。站在眼前的武藏,在小次郎眼中 骤然长大了一倍,像要猛扑过来似的。小次郎反射地叫道: “来吧!” 武藏默尔,静静地把橹做的木刀举上眉心。 “来呀!” 小次郎蓦地长刀出鞘,但用力过猛,左手上的刀鞘竟脱手而飞,跳到海中, 逐浪而逝。 武藏见此,不觉莞尔而笑。他无意中找到反击的借口。武藏虽一声不响忍受 着小次郎的毒言恶詈,心中是不会愉快的。 “小次郎!” “什,什么?” “决斗上,你已输了!” “什,什么……” “胜利的决斗,决不会抛去刀鞘,命运早已注定了!” “你,你这家伙,发什么呓语……”小次郎对这意外的反击,气得脸色铁青, 全身震颤。他早已忘却在水边迎头痛击的最初计划,“啪”地一声,一双脚已经 跨入水中。 武藏为制先机,举木刀,咄咄而进。 这凶猛的气概,震慑了小次郎,不觉连连后退。三步,四步,五步……刹时 间,武藏高大的身躯,蹴水而出。小次郎弯腰举刀,望着刚冒上来的武藏眉心, 一刀斩下。同时,武藏的木刀也向小次郎的脑门,迎头劈下。 喀地……钝重的一声。武藏缚头的布巾飘落地上。小次郎摇晃向后倒退两三 步,仰面朝天,拍达倒下去了。 这确是,说时迟那时快,闪电的一击。小次郎愤激之余,稍一大意跨前一步, 武藏乘虚电击,决定了这场的输赢。 过去好多次重要的决斗,武藏常以一击致对方于死命。今天,武藏也一样地 在等着这一击毙敌的良机。 决斗的胜败关键,间不容发。小次郎那兜头一刀,刀尖也曾挑开了武藏头上 所裹布巾的结子,布巾飘然落地:也可说名下无虚士的了。 从这一点,我们不难窥知武藏所以特地拿旧橹削成四尺二寸的木刀的用意了。 换句话说,三尺二寸的“长光”和四尺二寸的木刀,在长短上决定了胜负的契机。 决斗于焉结束。小次郎倒下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会怀疑,长冈佐 渡以下,担任公人的官人们,呐一声喊,迎上前去。但到了半路,佐渡拦住了众 人,叫道:“等着!” 奇怪的是,武藏仍摆着决斗的架式,举着木刀,对躺在地上的小次郎贯注全 神,一步一步逼近。 “难道说,小次郎只是偶然跌倒的吗?” 这一疑念,使在场的官人们顿时又紧张起来。 可是仔细看,小次郎的脑袋确被击破,涌吐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头脸。 唯一没有断气的证据,只是眼仍瞪着,胸膛仍在不断地起伏,但胜负之数,可谓 了如指掌的了。 “这又何必……”佐渡心中踌躇,正想喊道:“胜负已分,武藏住手!” 佐渡正待开口,刹那间,小次郎猛然抬头而起,他的“长光”剑直向武藏横 扫过去。武藏双脚一举,乘着腾空而起的反拨之势,手中的木刀一击而下。小次 郎的长刀,只把武藏的袍脚撕断三寸有余,但武藏的木刀,可怜,陷入了小次郎 的胸膛。 小次郎仍仰身倒下,口鼻间血如泉涌。但死的形象,旋即弥漫在他的脸上了。 暂时间,武藏仍拟刀而立。过不多久,他才俯身而下,先用手掌去探小次郎的口 鼻,再则凑近前去听他的呼吸。当然,早已断气了。 武藏倏地站起,朝那些全身的血液像冰冻住了似的,脸色苍白地排在沙滩上 的官人们一拱手,立即回身向来时的海中踏水而下。佐渡茫然望着他的背影。 在决斗这一刻间,潮水已转变了方向,朝下关那边回漩而去。船头乃掉向港 外,武藏轻轻一跃而上。船老大全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说: “老,老,老爷,恭,恭,恭,恭喜您。” “哦,快!” 武藏还是铁青着脸,没有一丝笑意。在他,非待安全抵达下关的船埠上,还 不能视为完全的胜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