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南行(1) 南行 不久进入梅雨期,对病人是最不适宜的季节,但经长冈一家细心的看护和治 疗,阿通渐有起色,心也安定下来,时见笑脸。也有离开床褥,整容化妆的时候 了。 “悠小姐呢?” 一天,阿通向侍女问。悠姬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到这厅旁的房间里来过。 “小姐整天闭在房中描画儿,跟相爷都难得见上一面……” “噢……将来一定会成为著名的画家。” 阿通微笑着说。她也曾丢开一切,有过专心于精进笛艺的一个时期。她已不 再怀恨悠姬了。阿通不会长远地怀恨别人,是对人只作善意解释的女人。 “悠小姐只是把真的事照直告诉我罢了。她是品德高尚的一位公主,才会这 样……” 阿通这样想。而对悠姬在梦寐中怀念着武藏,尚不自知已投入情网的少女之 心,寄以无限的同情。 但阿通仍放不下武藏,她知道自己害的是不治之症,已是来日无多了。 “即使武藏先生现在要迎娶,也太迟了,倒不如断了痴心……” 她不知好几次这样想,但相反的,恋慕武藏的情焰较前更为炽热。 “只要断气前见他一面……武藏先生虽丢开了我,他那只是为了修业,心底 里还是同我一样,燃着爱情的火焰。” 另一个阿通的心声,在这样呼吁着。 梅雨晴了。日光突然转强。是夏天了。庭院的老树上,知了在聒噪。阿通离 开病床,细心化了妆后,到了佐渡面前。 “啊,容光都焕发了。” 佐渡打量着阿通,微微地笑着。 “是,多承你的厚意……相爷的恩典,夫人的深爱,阿通有生之日,至死不 忘。” “不,休提了!能给你这样的丽人帮忙,真是高兴极了。当作自己的家里一 样,耐着心性在我家耽下去便好。” “相爷!”阿通仰视着佐渡说。 “明天,我想向相爷告辞……” “什么,告辞!那太冒险了。” “可是,无论如何请你……” “到哪里去呢?” “……” “唉,倒是安心地在这里等着的好,听说武藏离开长崎南下了,但总得回京 的,不久一定回来。” “不,相爷!且不说回京,武藏先生是不肯重游旧地的,我知道他的脾气… …”阿通低头垂泪说。 又过了几天—— 太阳虽未上升,邸宅区的街道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晨风袅袅地吹着。天空 一碧如洗。 阿通穿着佐渡夫人替她打点的行装——白地染菖蒲花样的外衣,织锦角带, 崭新的靴统。左手上提着竹笠和拐杖,放在绣金袋中的名笛“吟龙”,像短剑似 的插在腰间,站在门口,虽是瘦削得弱不胜衣,却美艳惊人。在她背后站着的, 也是行装打扮的另一少女——寺尾新太郎的妹妹阿松。 佐渡后来虽也曾劝阻过阿通,但对阿通的偏拗,却也已无能为力。但让这位 病弱的女性独自上路,他总觉得放心不下。 给她找一位路伴便好,但男人既不方便,雇人也不放心,他想在府下的女孩 中物色人选时,新太郎的妹妹阿松却自告奋勇担任了这个重任。阿松是从哥哥的 口中听到,而对阿通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的。 阿松今年十九岁,也像哥哥一样坚强,而且是心地温良的少女。刀法上不输 给男人,体格也结实得堪称女中丈夫。 今天早晨,是她们动身的日子。佐渡以下,他的夫人、侍女、悠姬,都送了 出来。 悠姬的脸微带苍白,是木然的表情。其他的人,稳住了哀伤,装着笑容。 “相爷,各位……” 阿通悲从中来,只叫了两声便说不下去了。佐渡故意朗爽地笑了。 “哈哈哈……阿通,我们等着听你的佳音。这次碰到,切莫放松,拿绳子络 着他回小仓来。” “嘿嘿嘿,真是的,放大了胆子……” 夫人也笑着给她鼓励。可是,阿通笑不起来,也许她的眼泪已竭,只是张大 着澄澈的两眼,盯住在每人的脸上。 许是她在想,这是今生最后的一面了。 她与悠姬两眼相接,好不容易微微笑着说:“悠小姐,祝你幸福……” “通姊也是的……” 悠姬回眸瞅着阿通,轻声地说:“哎哟!” 悠姬轻哼了一声,摇摇地晃荡,险些倒下去。不知道这聪明的少女,是受了 怎样的冲击? “唉,悠小姐!”阿通叫道。 “啊,阿悠!” 佐渡从后面抱住了她。然后掉头说:“阿通,前途珍重。” “那么,相爷!阿通告辞了。” 她用衣袖掩脸,轻步出了大门。阿松向大家目礼了后,用青年人结实的步伐, 紧随在她的后面。 武藏是在天草的富冈遇上梅雨的。富冈是位于天草下岛西北端上,向海面突 出的一个很小的半岛尖上的城集。 富冈是天草的大门,与长崎、茂木遥遥相对,自古交通发达。庆长八年,领 主加藤清正因故将天草归还幕府,交换丰前鹤崎为领地以来,天草便为唐津领主 崇泽所兼领,在富冈筑城置治,正是这时的事。 城落成于天和、宽永年间,占有陆系岛之一部。武藏去的是庆长十七年,当 时还只是一个不完整的山城。 街道望着巴湾,向沙滩上展开。港湾里渔船和客船往来不断,当时已是天草 的首府,号称天草第一的港都,非常繁荣。 武藏住在叫做“福屋”的旅馆中。他那魁梧的躯干,奇异的风采,立即引起 当地人的注目,传扬开来了。崇泽家派驻富冈的守备高畑忠兵卫极爱武艺,而且 早知武藏的名望,知道了福屋里的这位住客便是武藏,派人来专程邀请他到了公 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