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宁雅心去了美国,圣诞节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她的音讯。她寄来了照片,站在纽 约大街上的小妮子穿着红色泡泡棉衣,把她整个人拱得圆圆的。她的脸色有欣喜的 红润,笑容绽放如冬日迷人的桃花,小绒帽上飘落点点若隐若现的雪沫。她对臻熙 说,纽约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我从雪地上踏过,走出了一串长长的脚印。我突然非 常想你,想着如果现在有你这个小跟班,那么就可以一起打雪仗了,堆雪人了。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她们一起在雪地上打雪仗,堆雪人,一起冻得两手通红通 红,然后一起窝在被窝里,互相呵着手掌,哈哈大笑。圣诞节过后,为了新年晚会, 她们又一起泡了一个寒假。如今,已经过了三百六十五天了。真快。 自从那天臻熙在楼梯口见过程旭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人没有来,但是 短信却天天有。他总是在告诉她,他每天的行踪。他告诉她,他在正嘉集团里,还 是个实习生。董事长对他说,一切从零开始。一下子就有这样子的高位,确实是不 那么容易进入角色的。他对她说,董事长对他的要求很严格,林特助也常常会带着 难题来考验他,他接受了考验,让自己成长了不少。他对她说,董事长对他很好, 他没想过自己能够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像上天的恩赐。上天没有对他先饿体肤劳 筋骨空其身,就让他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他除了感谢董事长的栽培之外,就只能 感谢命运的眷顾了。 程旭像一个朋友一样地跟她交谈,完全没有一丝一毫逾越的意思。这让臻熙也 放下了心。接到宁雅心的信之后,她甚至想过如果宁雅心知道她曾经跟程旭有那么 多的交集,不知道宁雅心会不会抱着她大叫,大闹,后果堪舆。 正常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臻熙依然接受了兰薰交待来的工作,继续帮 唐铭襄跑腿,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度过,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臻熙像原来一样地把 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地,她把对陈夕的思念放在了心里,把对程旭的抱歉也暂时搁下, 这样的日子反而让人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圣诞节的来临,也让她充满了期待。 圣诞节,臻熙接到了陈夕母亲的邀请,到他们家里去聚会。从前陈夕在的时候, 臻熙也常常到他们家去,如今陈夕不在这里了,难得他的家人还会想到她,她感到 很安心。 陈夕在给她的信中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圣诞假期,他会赶回来的。 这是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这也是臻熙对圣诞节充满期待的一个最大的理由。 她在掐着日子等着十二月。那个可以让她和陈夕见面的日子。 学校里,圣诞节的气氛慢慢地开始浓郁。好多人都在互相赠送节日祝福,好一 些的同学之间也会互相赠送礼品。还有三天就是十二月二十五号了。臻熙的室友们, 这一天午后,刚吃完午饭,正嬉笑着互相拆礼物,突然,臻熙接到了短信息。 程旭。臻熙看到这两个字,只是本能地反应这是程旭跟她汇报他的行踪。她打 开短信,只看到六个字。 我在楼下等你。 接着,臻熙听到了她的女同学们,刺耳的尖叫声。好多人都在走廊和阳台那里 起哄。 “快来啊,你们看,是程旭啊,好大的泰迪熊啊。”女孩们的叫声此起彼伏。 臻熙将手机捏紧,跟着同学们跑到阳台上。她看见程旭西装笔挺,手里抱着一 个半人高的泰迪熊,静静地站在宿舍门口。他的头已经朝这边抬起,手指在手机上 比划。 臻熙的手机又响了。 看到了吗?喜不喜欢,快下来。 臻熙的手机被同学们抢走了,那条短信息,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光。同学们都开 始起哄,一边怂恿着臻熙下楼,一边朝着楼下的程旭指指点点。 臻熙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她从来没想过,程旭会来这一道,让她,措手不及。 心里十分地不安,她一直以为程旭会因为她的无心而知难而退,现在却又来这 么一出。 臻熙下楼的时候满身的不自在,她知道她的背后有多多的眼睛在盯着她,她像 是被人摆到了戏台上,正在演戏的戏子一般。她走到程旭的面前。程旭心情仿佛很 好,他提着那只抱抱熊的两只手,正在做鬼脸。 “这是圣诞礼物,送给你。” 抱抱熊的两只手围住了臻熙的脖子,那样子,就像是程旭在抱着她一般。 “你……这是做什么?” 话一出口,臻熙就后悔莫及。她怎么会傻得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给他机会, 让他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吗?臻熙双手拉开了小熊那两双毛茸茸的手,推开了程旭。 她这是情急之下无意识的行为,但做出来之后她又后悔了,这好像又太仓促了,在 众目睽睽之下。程旭有一瞬间的惊愕,刚才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臻熙背后的哄闹 声也减弱了。程旭就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手足无措地呆住。 臻熙不想又引起什么话题,她上前挽起程旭的手,低声跟他说道。 “我们出去说,好吗?” 程旭任着她,让她拉着他往外走。宿舍楼上那哄笑声又加剧了,臻熙听到好事 者们在背后大喊着,臻熙,臻熙,程旭,程旭…… 程旭突然止住脚步。他的手又拉着小熊的手围住了臻熙。这次,他自己的手完 全地加了进来。小熊的手在臻熙的脖子外围,他的手在小熊的手的外围,臻熙的下 巴顶着小熊的脸,程旭的下巴顶着小熊的头。这次轮到他低声说道。 “你就让我放肆一次,如果你不想我说什么,至少也把这礼物收下,别把它丢 给我,它会伤心的。”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这个拥抱的姿势,小熊像饼干夹心一样地夹在中间。 程旭低着头看着她,眼神里有很多的无奈和祈求。 臻熙想要挣脱,但是他的手并没有要放的意思。那些起哄声又此起彼伏。臻熙 一下子又着急又慌张,她的手拽着程旭的手,拉拉扯扯的模样让场面更加地难堪。 臻熙感觉自己都快要哭了。可是她也能看得见程旭的表情,跟她一样的紧张和无措。 他终于放开了手。只是,他顺势拉起臻熙的手,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小熊, 往外走,一点都不顾忌后面传来的拍掌声。臻熙跟着他走了几步,心上丝丝痛楚一 闪而过。她狠下心,甩开了他的手。 “放开我。”臻熙用了极冷的声调,没有再犹豫不决。 程旭再次浮现惊愕的表情。 “这个礼物我不要。”臻熙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找出了陈夕和她的照片。她将 手机摆在程旭的面前,指着照片里的陈夕,告诉他。 “看到没有,这是我的男朋友,他现在在英国,那里的泰迪熊多得数不胜数, 我要他买多少就有多少,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拿着它回去吧。我管它伤心不伤心, 我,不,要。” 臻熙说完,转身就走。背后的起哄声,停止了。 臻熙低下了自己的头,默默地往前走,她拐进了楼梯间,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她不敢想象现在的程旭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如何的心情,她只是感觉,有一些莫名的 情绪在困扰着她。她自认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话来伤害他,可是,这是最 决绝的办法。她把跟他的友情,都葬送了。她只是在心里想,帮他找到了一份好工 作,期望他能得到父亲的赏识,这算,补偿,也好。 脚步有些絮乱。臻熙的手机在滴滴哒哒地响。她不敢接,怕是程旭。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唐铭襄。 喂,你干吗呢? 听到了这个声音,臻熙突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等臻熙再次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看到程旭,依然在那个地方。他坐在旁边宿 舍楼的台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慌慌张张地从他面前经过,不顾一切地往 校门口跑。等到她上了唐铭襄的车,她回头,看见了背后抱着泰迪熊呆站着的程旭。 她的心头,像压了一大块石头一般,那感觉,很疼。 “你逃难啊?”唐铭襄转头朝车后头看了一眼。“后面有人追你?” 臻熙没有回答。从车的倒后镜看到的,是程旭的影子越来越小。唐铭襄问了话 之后,也识相似地闭嘴了。车子拐弯,镜子里的影像彻底地消失了。 “今天找你,是有事儿。兰薰那里有个客户点名要你服务,让你当她的新娘秘 书,跟踪整个的婚礼,包括全程。听说还是个不小的客户。她现在要我带你到那边 去,客户在等着。” 听到唐铭襄岔开话题,臻熙回过神来。她抚着胸口,让自己的心跳缓和些。 “嗯。好。” “他们的婚礼是在元旦前,可能要跟踪全程,包括新娘的置装和造型那些,因 为是大户人家,规矩会比较多。” “嗯。好。” 臻熙感觉唐铭襄的眼神射了过来。她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唐铭襄的车子往一 边的马路驶进,在路旁的停车位停了下来。 “你看起来很不妥。要不要我跟兰薰说,另外约个时间?” 臻熙甩了甩头发,让笑容自然些。 “不用了。跟客户第一次见面,这样很不好。我没事的。” “真没事?”唐铭襄的语气有些质疑。他转头静默了片刻。“刚才那个男生追 你做什么?你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你得罪他了?我看他一表人才,衣冠楚楚,干 干净净,挺有样子的。”唐铭襄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是程 旭?” 臻熙像丧气一般地点点头。 “他跟你表白了?” “算是吧。他送圣诞礼物给我。我没有收。还当着很多同学的面吼他,告诉他 我有男朋友了,不稀罕他的礼物。然后,我就跑了。刚才你打电话给我,我见他还 在宿舍楼下,就从他面前跑出来了。” 哦。唐铭襄应了一声,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然后,他把双手托在驾驶盘上, 盯着臻熙看了超过五秒钟。 “你真绝情。”他突然说。 臻熙的心又刺疼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我怕……” “你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他,可是他又没有很直接地跟你说什么,然 后你又跑出来了,把他丢在那里。噢,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出糗的事情啊。” 唐铭襄的最后一句话,用了极强的语气,还拉长了声调,像是故意说的一般。 臻熙整个人摊在车座上,阳光透过车窗,光晕在玻璃上旋转一圈一圈,看得她 头晕。 “是的。我知道。我刚才做了一连串事情,做完后我都后悔莫及。可是话说出 去,也收不回来了。而且,我只是想决断一些,不要让他有任何幻想,仅此而已。” 臻熙的话说得气若游丝,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唐铭襄把车前的遮阳布拉了下来,阳光被挡住了。他又从前头车厢抽屉里拿出 一瓶纸包牛奶,递给臻熙。 “这是我的粮食。本来放在车里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贡献给你了。你需不 需要去休息一下?我真怕你顶不住,等一下见客户的时候表现得呆呆傻傻地,那就 更难堪了。” 唐铭襄的痞子样又出来了。臻熙接过牛奶,猛吸了一口。她坐正姿势,朝唐铭 襄扬了扬手。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车子发动,唐铭襄再次把头转过来盯着她看。臻熙移了一下身子,不理他。唐 铭襄嬉笑了一声,打开了车里的音乐。 柔和的音乐声,将本来阴郁的心情,悄悄地,缓解了。 走进紫薰婚纱的会客室,兰薰迎面向臻熙和唐铭襄走来。 “你们可来了。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杜凝烟小姐,这是李森炅先 生。这是臻熙,就是你们要点的新娘秘书。” 在会客室里的夫妇,向着臻熙点头。男士是惯常的西装革履,女士是褐红棕色 波浪卷发,宽袖蝙蝠衫加天鹅绒短裤,黑打底丝袜。兰薰介绍完,众人各自在玻璃 桌边坐下。 臻熙明显地感觉到杜凝烟在打量着她,她用一贯诚恳的服务态度向她报以微笑。 杜凝烟回了她一个同样甜甜的笑。 “臻熙小姐,久仰大名。”杜凝烟说。 “谢谢。”臻熙感到诧异。 “臻熙做新娘秘书已经很有经验了,难得杜小姐的赏识。”兰薰即时就在旁边 附和着。 杜凝烟还是在打量着臻熙,这样专注而执着的神情让臻熙从头到脚地感到不舒 服。但是已经形成的职业惯性让她把这种不舒服压下。 “杜小姐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明。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杜小姐和李先生, 让你们在婚礼中得到最满意的服务。”臻熙试图用对话来缓解这种注视。 “谢谢。”杜凝烟终于收回了眼光。 杜凝烟的这一番有些唐突的神色,让臻熙一直都释怀不了。直到他们谈完了所 有流程,这个过程中,杜凝烟还是有意无意地把眼光往臻熙这边射来。那种表情并 不是一般的对话中的互相注视,而是像是带着一种,试图穿透的意味。 这是臻熙后来总结出来的。而这种看法,也得到了唐铭襄的证实。 唐铭襄说,我一直在旁边,也一直都看到杜凝烟似乎有意地在看你,那种眼光, 很明显地,就像是在,评估。 评估? 很奇怪。 事情谈得挺久的,夜幕降临,臻熙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杜凝烟提出了 要请臻熙吃晚饭,臻熙没有拒绝,欣然接受。吃饭的时候杜凝烟一直在跟臻熙讲她 在伦敦的见闻,原来她也是去伦敦游学,刚刚回国,未婚夫是英籍华人。这一次杜 凝烟没有再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臻熙,气氛融洽,晚饭后他们还一起去看了婚宴 场地,再交流了一下想法,彼此就已经混得挺熟的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们才送 臻熙来到学校门口。 很高兴认识你。杜凝烟用一个甜甜的微笑跟臻熙告别。臻熙下车,跟他们招手, 等着他们开车走了,她才转身走进校门。等她走到宿舍楼下,远远地,坐在她宿舍 楼下台阶上的身影,让她大吃一惊。 程旭?他怎么…… 臻熙一步一步向楼梯间走去。程旭大概看到她了,站起身,向她走来。 “你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臻熙的心有余悸,让她步履沉重,而程旭健步如飞,很快他就来 到她的面前。背后的宿舍楼里很多人已经探出头来,又像是等着要看热闹一般。楼 下的宿管阿姨也从里屋走出来,对着臻熙喊道。 “小伙子从七点钟就过来等了,等了你足足四个小时。我们宿舍不是十一点就 关门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要不是小伙子帮你说好话,我早找你们辅导员要人 去了。你看这天气冷的,你看人家多不好受啊。小姑娘,你就不要再矫情了。别说 太久,我可要锁门了啊。” 程旭穿着敞开的厚棉衣,高领羊毛衫,没有围脖,没有手套,没有帽子,两只 眼睛晶晶亮地看着臻熙。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女生们在交头接耳。宿管阿姨又抬头喊 了一声。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女生们嬉笑着闪进了宿舍里去,程旭伸手,拉着臻熙进了楼梯间。他的手冰凉 冰凉的。 “你今天最后跟我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程旭问这话的时候,臻熙还在想他冰凉的手。这天气真的挺冷的。他就在这里 一直等她吗?如果今晚她不回来了呢?本来她就想着要回家的。只是因为杜凝烟的 邀约,所以她放弃了回家的打算。 “你告诉我,你说你有男朋友了,他在英国,这些,是真的吗?” 臻熙看到程旭伸手,像是要握住她的肩膀,但是,手伸到半空中,停滞了。他 的问话,带着一丝丝的期待。臻熙低下头,找出手机,将陈夕和她的照片翻出来。 “是的。就是他。他跟我同年,刚刚去了英国一年半了。他说今年圣诞节要回 来的。大概这两天就会到了。如果你想见他,到时候我带他来见你,那你就该相信 了。” 程旭拿过臻熙的手机,盯着屏幕看。他的手指摩梭着屏幕表面。他再次把眼睛 望向臻熙的时候,那眼里有满满的痛苦。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隔了很久,他才开口。他把手机,递给臻熙。“我好像让 你很困扰了,是吗?所以你才会那样跟我说话,我不认为你会用那样的口气来吼我 的,是不是?” 臻熙捏紧手机,无言地躲开了他的注视。 “我等你,就是为了弄清这一切。原来你一直不让我说出我想说的话,是为了 不让这一切太糟糕。可是,是我……”程旭用力扳正了臻熙的头,让她的眼睛不得 不也注视着他。 “是我,是我自己太情不自禁了。我一直以为,一定要等到我有足够的生存能 力了,我才可以开始我的爱情。那天我找到工作,我很激动,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 有了另一段的开始,而你,是我的选择,这是我憋了很久的想法。我从看到你的那 一刻起,我就喜欢你。我选择了你,我要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而我有了保障,就 可以去争取。我甚至已经幻想我们的将来,相亲相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 有家,有孩子,我们的孩子也会拉小提琴,她一定会像你小时候那样地可爱……可 是……我没想到,原来,我已经,晚了。” 程旭的眼里有层层的迷雾,这让他的眼睛里,臻熙的影子,分外水灵。 “他对你好不好?” 臻熙点头。他也放开了他的手。 “以后不要害怕我,因为我不会再这样了。可以吗?” 臻熙还是点头,无措地,有些木然的感觉。 “上楼去吧。天气冷。” 臻熙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等她走上了楼梯,程旭突然问她。 “那天,吃饭的那天,接你走的人,和今天……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是谁?” 臻熙沉思了片刻。实言相告。 “那天晚上是我爸爸来接我。今天,是我摄影室的老板。” 程旭有片刻的沉默。他看着臻熙一动不动。 “那天那辆劳斯莱斯,是董事长的车。他是你爸爸?” 臻熙看着他,弯起嘴角,点点头。程旭再没有言语,转身走了。他走了不久, 宿管阿姨关了宿舍门,走进了楼梯间。 “小姑娘啊,这么好的小伙子,不要了可惜啊。” 阿姨催促着臻熙上楼,楼道里的灯光熄灭了,一片昏暗。臻熙的眼前,像什么 都看不见了。她感觉到,一些刺刺的针,扎着她的心,还是,很难受。 天气,转冷了。那天夜里,下起了小雪,气温骤降。隔天早上,天空一片灰蒙 蒙,没有阳光。臻熙出门的时候,她想起昨夜的程旭,穿得那样的单薄,又没有手 套围巾。他当时的手,她隔着手套碰触,都觉得冰凉。 中午下课的时候,臻熙的手机收到短信息。 程旭。他说,我向董事长辞职了。 臻熙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依照程旭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再想在正嘉待下去 的。他一定以为这是因为她才拥有的一切,他不想和这样的裙带关系有瓜葛。就像 之前他对待宁雅心和柯羽那样。 但,她还是希望有意外。看到短信,她觉得这是不应该发生的。很纠结。臻熙 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劝程旭留下吧。她对爸爸说。 是他自己辞职的。我并没有解雇他。爸爸回答臻熙的要求。 你觉得他是不是应该留下呢?他可以帮到你的,是不是?他是可造之才,是人 才你就应该不拘一格。臻熙锲而不舍地要求。 我说是他自己辞职的。你听明白了吗?顾正嘉耐着性子回答臻熙的要求。 最后,顾正嘉说,晚上过来陪爸爸吃饭吧,到时再说。 臻熙答应了,挂了电话。她想回短信给程旭,但是,面对空白的屏幕,她无言 以对。 下午的雪停了,臻熙到唐铭襄的工作室。一杯咖啡,让她尽诉衷肠。唐铭襄没 有任何评论,只是为臻熙泡了一杯花式咖啡。上面用泡沫画了一张笑脸。 把笑脸喝下去,它就长在你的脸上了。唐铭襄说。 是吗?但愿如此。臻熙回答。 晚餐时间,林特助带着臻熙来到一家日本料理屋,她进了一间榻榻米房,里面, 有顾正嘉,还有,程旭。这应该是第一次,她用顾正嘉女儿的身份来面对程旭。程 旭一直都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甚至可以说,他没有表情,面如白纸。 臻熙盘腿坐在程旭的对面,顾正嘉看着餐牌。接着,穿着和服的服务生进来, 顾正嘉点了餐。一会儿,茶水端上来,臻熙想去倒茶,却让程旭抢了先。程旭一直 都没有看她,他倒了水之后,说了声,请用,就安静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安静?”顾正嘉突然打破冷场。“你们都没有话要说吗?吵 架了?” 臻熙端起茶杯,只是喝水,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程旭先开口了。 “董事长,谢谢你的晚餐。但我和顾小姐,只是同学,我们只是校友,并不是 你想的那样……” 服务生将餐盘端进来。顾正嘉扬手,示意程旭停止言语。 “这里的三文鱼刺身不错,快尝尝。熙熙,这是你喜欢吃的,难得爸爸跟你一 块吃,来,爸爸来洒柠檬汁。”顾正嘉把带了柠檬汁的三文鱼片,蘸上芥末,夹给 臻熙,然后,他又夹给程旭。 “你认为我说的是哪样?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不怕说出来,让我 参谋参谋。年轻人刚刚踏入社会,总是会有这些那些问题的。我也有年轻过,我也 知道,有些事情是很难处理的。比工作上的事情还难。这,我懂。” 芥末的气味冲上了臻熙的鼻子,她闭眼忍住了眼泪。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 程旭拿着纸巾送到她面前。 “谢谢。” 程旭没有吃盘上的东西,他又为臻熙添了茶水。 “你辞职的事情,我让你再考虑一下。明天,明天再给我个最后答复。如果你 是真想离开我的公司,并且不是因为我女儿的关系,我成全你。但是,如果你只是 因为熙熙是我的女儿,你想避嫌,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我告诉你,当初熙熙并 没有向我推荐你,只是那天我去接她,而你刚好跟她一起吃晚餐。我了解了你的背 景,并且拿了你的面试资料,才让你来我的办公室工作的。我想知道在我女儿身边 的男人是什么样的材料,这只是我考验你的方式。”顾正嘉又夹了鱼片给程旭。 “而你的表现,暂时还让人满意。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这个机会,我相信一毕业 就可以在高层身边工作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碰到,也不是随时都会有的。” 程旭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鱼片,有些茫然。 晚饭之后,顾正嘉对臻熙说,他跟你同路,你回学校去吧。臻熙和程旭站在路 旁,看着劳斯莱斯在面前开走。臻熙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公共汽车亭在离她百米 的地方。 “我去看看站牌。”臻熙转身就走。程旭一直跟在她背后。他们在站台上看了 公车的路线,一起等车。最后转了两趟车,他们才回到学校。 你平时都是搭公车上学的?程旭问。 是啊,从小到大都是。只是偶尔爸爸有时间了,才会来接我的。臻熙回答。 一直到宿舍楼下,他们都沉默寡言,极少交流。偶尔开口,也是说些不着边际 的话题。最后臻熙跟他道别,她上了楼,他站在楼下,直到她走上阳台走廊,俯身 往下看。 臻熙的手机又响了。 以后,不要拒绝我的帮助,我的礼物,好吗? 臻熙的心头一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 只是朋友,我保证。 臻熙捏紧手机,向他招手。他抬头,也捏着手机,跟她招手。她看见了他的笑 容。 但愿如此。 臻熙在回他的短信中,如是说。 程旭终于还是没有辞职。这是臻熙感到特别欣慰的事情,这也是她在圣诞前可 以把事情放下的最好理由。 转眼就到了平安夜,臻熙到陈家去参加聚会。她有了另一个理由难过。因为, 陈夕还是没有回来。他在信里说,因为实验的需要,他必须在那里继续收集资料, 暂时放不下,回不来了。他也真的给臻熙寄了一个圣诞礼物,一只半人高的泰迪熊。 泰迪熊寄到的那天,臻熙抱着这小熊,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言而无信的家伙。 陈夕在视频里的赔礼道歉,说了不止十遍,终于让臻熙熄了怒火。陈家的聚会, 她也答应按时去参加了。 虽然陈夕没有回来,但能够陪他的家人一起过节日,她也感到心满意足了。 在陈家的聚会里,臻熙遇到了杜凝烟。这次,杜凝烟终于表明了她的身份。 我是陈夕的表姐。我找你当新娘秘书,是为了认识你的。你不介意我这么做吧。 哦,臻熙在心里想。怪不得她的眼光像是在评估,原来,是陈夕妈妈派来的情 报人员。她回了杜凝烟一个真诚的微笑。 当然不介意。如果你一开始表明身份,我就没有这份意外了。恭喜你。 杜凝烟用她的招牌的甜甜微笑,拉着臻熙加入了他们的派对。 臻熙在陈家过了一个平安夜,又恰逢第二天的圣诞节是周末,她陪着陈夕妈妈 和他的阿姨,杜凝烟表姐一群人去逛街,又消磨了一天。她相信自己的表现是会让 陈夕妈妈满意的。因为一整天,陈夕妈妈都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甚至为她买了 一条白金项链作为礼物。臻熙几次推脱,说这礼物太贵重了。但是陈夕妈妈最后还 是把礼物硬塞入臻熙的包里,不让她再拿出来。臻熙只好收下,又自己掏钱买了一 套化妆品,送给陈夕妈妈,当作回礼。跟着一起逛街的长辈都夸她懂事,陈夕妈妈 又拉着她回家里吃晚饭。在陈家吃了晚饭,臻熙推脱明天要上课,才跟着杜凝烟的 车,回到了家。 回家之后,跟陈夕视频聊天。她见到了不修边幅的陈夕。他应该还在实验室里。 嘱咐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之后,也就断了网线。 臻熙累得一把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又发现手机里有 短信。 平安夜,我去了教堂。我想象着教堂里的婚礼。有一天,我要和我心爱的人, 来这里举行婚礼。我牵着她的手,我们一起,走向幸福的港湾。 程旭。他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