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百货大楼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群男孩子在左边角处挑了个平 坦的地方,跳着高难度动作的街舞,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很多人在围观,发出了一 阵阵热烈的掌声。有些商家派人扮成了小动物,在广场上派广告,奇怪的动作也引 人注目,有些小朋友跟大猩猩,小兔子,大老虎拍照,玩得不亦乐乎。喷水池每隔 半个小时喷水一次,有些小孩想跑到池里去玩,但是被大人阻止了,在那里哇哇大 哭,家长的抚慰和逗哄成了一景,经过的人们,都带着微笑在注视。 周末,百货商厦是人们游玩逗趣的好去处。臻熙和程旭坐在墙角的花圃处,看 着眼前的一幕幕。 “你真的想背我?”臻熙问。 突然打破的静谧,程旭把手伸了过来。他的手伸到臻熙的耳朵旁,拿下一片树 叶。 “你的头发攀到旁边的枝叶了。” 程旭拿了树叶下来,在手上把玩。臻熙拿过那片树叶,看了一下它的形状。她 卷起树叶,对准嘴唇。呼呼,她吹了两声,只有轻轻的呼吸声。程旭一直看着她的 动作。他拿回了树叶,重新卷了一下,他对准自己的唇,吹了口气。哔的一声,很 清脆。 臻熙笑起来,程旭又吹了几声,哔,哔,哔,哔。像飞跃的鸟儿的鸣叫,灵动。 树叶小哨好像打破了僵局。程旭刚才一直都没有的笑容,终于出现了。 “我还以为你从此不笑了呢。”臻熙说。“至少,看到我的时候都不笑。” 程旭放开了卷起的树叶,将它放在了花圃的泥土上。 “小时候爸爸教我用树叶吹哨的。很久以前了。” “你从来都没有提到程老师,虽然我没问过,但是,我也很想知道。”臻熙提 了一个话题。虽然她觉得很敏感,但是,她想了解他。也希望开了口,让他有发泄 的空间。 “我爸爸,”程旭说得很轻,很轻。“我跟你说过我恨他。是的。恨。” 臻熙看到了程旭的手掌是握紧的。 “我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当年她也是千辛万苦才把我生下来的。我之前有过 一个哥哥。他生下来还没满月,就死了。我爸爸是家里的独苗。我的爷爷奶奶一直 希望我爸能够为家里添个男丁。所以,我妈妈第二次怀孕的时候,是小心翼翼不敢 轻举妄动的。就是为了把我生下来,我妈妈辞了工作,安心在家里养病。” 远处逗哄小孩的那对夫妻已经把孩子哄得不哭了。孩子手上多了一个棒棒糖。 他们为孩子戴好帽子,一人一边地拉着小孩儿,开开心心地走了。臻熙看到程旭的 眼神,一直追随着那,两大一小的背影。 “我爸爸只是个音乐老师。爷爷奶奶也只是普通的农民,老家的地在政府收地 改建高速公路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家里在妈妈辞职之后,就只靠爸爸的工资过活, 实际上是很拮据的,何况我妈妈的病长年要吃药。我爸爸兼职了很多份工,也还是 入不敷出。” 那些发传单的“小动物们”在给小朋友发汽球,一哄而上的孩子们蹦蹦跳跳, 吵吵闹闹。整个广场更热闹了。 “我从小就知道,我奶奶对我爸爸娶了这样的,久病不愈的妈妈,一直颇有微 词。奶奶始终在给爸爸施加压力,让他们离婚。我也从小就看惯了爸爸的愁眉苦脸, 和妈妈的唉声叹气。那年,我七岁。妈妈带着我回了姥姥家。不久之后,他们两个 终于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爸爸,可是,我又吵又闹,还是跟着我妈妈回了我姥 姥家。我知道我奶奶不乐意。但是我爸爸,却没有反对。我爸爸在两年之后,又跟 一个女人结婚了。” 是的,我恨我爸爸,就是恨他,我恨他最后还是把我妈抛弃了。程旭如是说。 广场上放着唱响新年好的歌曲,仿佛人人都在期待着万象更新的,那个时刻。 臻熙让司机把所有的购物袋都带回家,她拉着程旭,回到了百货商厦内。在一 家男装店前,他们站住脚。 “干什么?” “给你买衣服啊。” 臻熙拉起程旭的手,要把他拉进店内。但是,程旭拽住了她。 “我不需要。”他说。 “你需要。”臻熙说。“我看你老是穿着那些快褪色的西服上班。你这样,会 让人瞧不起的。” 程旭依然没有动。 “你也这样认为?”他问。 臻熙仿佛感到自己的失误。她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爸爸应该有给你置装费的……” “有。我知道。” “所以咯……”臻熙一边说,一边又拉着他往店里走。程旭这回,并没有拒绝。 在摆弄了一些衣服之后,臻熙终于帮他选定了衣服。她拿出信用卡,准备付帐。 她的手,被程旭按住了。 “我来。他说。” 臻熙有些惊愕。她也意欲按住他拿钱包的手。 “说好了我买给你的……” 他们的争执,让眼前的收银员看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然后这店里的服务员, 都转过头来。因为没有其它顾客,他们的举动,成了焦点。程旭并没有跟臻熙继续 争下去,他只是一味地按住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臻熙仿佛感到了一种魄力。一种非常执着的坚持。最后,臻熙 放弃了。但是,她也能意会程旭的坚持。所以,她说。 “不是说要买给你当新年礼物的,难道你还要跟我争啊。好啊,那你付钱,礼 物还是当我送的,你可不要怪我咯。” 臻熙收起信用卡,甩了甩头,向着程旭提提眉,转身笑嘻嘻地走开了。程旭像 松了一口气,也轻笑一声,拿出了自己的钱包。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还是选择了坐公共汽车。这么一番折腾,没有那么僵硬的 气氛,两人,都轻松多了。 臻熙按响了家里的门铃。她问程旭。 “要不要吃完晚饭再回去。” “不用了,我妈在家里等我呢。”他回答。 “哦,好。” 臻熙进了铁门,她知道程旭并没有走。然后她听到他的喊声。 “小熙。” “啊。” “以后拉小提琴不要掩掩藏藏的,你有多高的水平,就应该全力以赴,别浪费 了别人的用心倾听。” 臻熙站住了脚,她转身,看到了他站在铁门外,向她招手。她又跑回了他的面 前。 “你什么意思?”她问。 “去年的新年晚会,你根本没有用心去拉,所以风头让宁雅心抢去了。而在婚 宴上,你拉的,才是你CiciGu的水平,你骗不了我。” 哼。臻熙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回了屋里。直到她跑到房间里,她从窗口望 下去,看到了他依然站在楼下。她向他招手,他转身,走了。 背影有点小。这样的背影,让臻熙,想起了那远在异国他乡的,陈夕。 已经在电脑面前等了一个多小时了。陈夕说,他正在准备一份论文,需要找些 资料。 嗯。臻熙答应了他。她很无聊地看着网页,等着陈夕完成了他的事情之后的召 唤。噢,最近他的事情总是特别多,常常因为这样的等待,就花去了不少时间。 臻熙打开了学校的校园论坛,发现上面有程旭的报道。程旭的相片摆在封面, 是眯着眼露着牙齿大笑的表情。单单是个人简介就写了满满的一大篇,各级奖项一 个接着一个地陈列出来,各种各样协会的主力会员,老师们的得力助手,同学中间 的佼佼者,傲人的成绩,表明了这个人的优秀。评论的人用了极夸张的表情肯定了 他的这些成绩,有些女生,甚至直接在评论里毫不含蓄地表达了爱慕之意。 上千页的评论,看得臻熙眼花缭乱。她一直都知道程旭是个“极品男”,当时 的宁雅心也是他的爱慕者之一,她们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封号。论坛上的相片,看起 来他如此的开朗和阳光,绝对没有人会想到他有一个很郁闷的家庭,且是在如何沉 重的压力下过着他的生活。 这让臻熙想到了一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很俗,却很贴切。 爸爸也说过他是个人才,甚至还妄想让他们用婚姻的方式来达成互相帮助的目 的。她给了程旭发挥才干的机会,程旭帮她承受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负担。 可是今天,她也知道了程旭自己的家庭责任也很重大。如今他的妈妈仍然带着 病体虚弱地生存着,他毕业工作之后就要担负起这个家。他的责任感不允许他太过 于放纵。难道她还有权力去渴求他来用他的肩膀,挑起本不属于他的那些个担子吗? 程旭是个倔强的人,他曾经就说过不靠任何人来达成他奋斗的目标。如果他靠 她的家庭来得到一切,他的心里,会不会产生不平衡的想法?今天她和他去买衣服, 只是由谁来结帐的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他都要坚持,那么,以后,面对更大的问题 的时候,他又会怎么去坚持?他会很矛盾的。他还会活在这种矛盾里,让他自己很 困扰。 社会上的例子也不少吧。靠着老婆发达的人,背后总会有人指指点点,即使你 可以不在意,却躲不过这些影子。这是灰暗的阴影,根本挥之不去。 嘀嘀,嘀嘀。陈夕在找她了。臻熙关掉了所有的网页,打开了聊天的对话框。 等很久了? 嗯。恨死你了。 哦,那就恨吧,恨的另一半就是爱,它们是分不开的。都说恨得越深,爱得越 深。你就狠狠地恨我吧,那我也知道,你在狠狠地爱我。 臭美啦你。 陈夕的头出现在屏幕上,一样的不修边幅,满脸胡渣。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疲惫。 你又一夜没睡啊?臻熙问他。 哦,嗯。刚刚才搞好一个point ,正在修改中。 那还是不要说太多了,你该赶快找时间休息的。 陈夕眯着眼在看着她。然后,他突然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善解人意。 臻熙朝他点点头。屏幕上的陈夕不见了。对话框里出现了几行字。 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去邮局。如果写纸信的话不太方便了。我会常常在这里 挂线的。你来了,就找我。记得哦,我想你。 臻熙也打了三个字回答。我想你。然后,对话框暗淡了下来。 臻熙舒了一口气。她心里想着,没有时间写纸信件,那就算了。我来线上找你 的时间很多,但是每次你都要等很久才回应。而且常常还不能马上就连线。这样, 该怎么办呢? 臻熙再次打开了那个报道程旭的网页,评论又在增加。 臻熙一直都没有跟陈夕提起程旭的事情。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就咽了回去。 她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总觉得,这件事一出口,就必须跟着很多的解释。而陈夕 连跟她聊天的时间都有限,何况是安排时间听她讲这些个事情? 屏幕上一片空白。只有她和陈夕的照片屏保。臻熙关了电脑,倒头蒙上被子, 闭眼,睡觉。 睡不着。长夜,漫漫。 正嘉集团新年嘉年华酒会。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宴会厅,冠盖云集,衣香鬓影。 这是正嘉集团一年一度的庆祝酒会,不但集团的全体员工都盛装来参加,还邀请了 一些其它机构的合作伙伴来出席。 宴会还没开始,臻熙正襟危坐地在宴会厅的东北角的休息室里靠着沙发,顾正 嘉正在打电话,没空理她。她左右顾盼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好看的,只好无聊地 翻着杂志。 林特助和程旭进来了,程旭的眼睛朝她瞄过来,嘴角有轻轻的笑意。顾正嘉打 完了电话,拿过林特助手上的资料看了起来。 臻熙看到的程旭,穿的正是那天一起买的西装,他那么正经和严肃的样子,看 起来风度翩翩,脸上原来的黑框眼镜已经换了,换成了商场白骨精们喜欢的金边眼 镜,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已经褪去了学生气,颇有些商业精英的模样了。 臻熙穿着纯白色的抹胸及膝小礼服,上身点缀了满满的晶亮珠片,下身的荷叶 裙摆飘逸柔软。她尽量地摆了一个优雅的姿势,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在光线的照射下 在墙上留下了一圈光影,这些光影正好穿过了程旭的肩膀。臻熙故意移动了一下身 子,光圈映在了程旭的脸上,他的眼皮扑闪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惊动了正在讨论问题的爸爸 和林特助。顾正嘉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程旭摆正了姿势,脸上回复了正经的表情。 臻熙也继续她的正襟危坐,仿佛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顾正嘉没有说话,低头继续跟林特助讨论问题。臻熙和程旭也开始两眼相望。 她朝他吐了一下舌头,嘟了一下嘴。程旭突然做了一个,我凶你,的表情。臻熙表 现得很惊愕,握紧拳头,朝他挥了挥。这些动作都做得静默无声,仿佛在无形之间, 匆匆的交流。 程旭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臻熙的手机响起了乐声。她拿起看了一眼。 你今晚真漂亮,做太多鬼脸可是破坏了你的淑女形象呢。程旭说。 刚才逗你玩呢。臻熙回他说。 然后臻熙收到了一条彩信,上面有一个拉着眼睛吐舌头的鬼脸小熊。 丑死了。臻熙回了这条信息。 嗯。美女和野兽的约会,好吗?程旭说。 臻熙收起了手机,没有再回他的信息。她走到镜子前面,看到了自己镜子里的 影像。 她今天把向来扎起的马尾辫放了下来,梳成了垂直的长发,长发上是用珍珠串 起的发夹。耳垂上挂着小小的珍珠耳环。在她的钻石项链上,挂着一颗拇指大小的 圆润珍珠吊坠。她也打开门走了出去,看到了站在门外走廊里的程旭。 今天穿了高跟鞋的臻熙,个头到了程旭的耳朵旁,昏黄的灯光中,程旭的双眼, 炯炯。 “你不用进去一起讨论问题?”臻熙问他。 “董事长说,今晚,我只负责照顾你。其它的事,不用过问。”他说。 “哦。”臻熙应了声。她转身,看到了背后的月光。 走廊的尽头,是宴会厅的阳台,月光穿过了玻璃门,穿透了安静的空间。臻熙 走到玻璃门边,看到了天上的圆月。嗯?今晚的月亮,如此的圆。月朗星稀。 她感觉到了背后的呼吸声。程旭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臻熙感到一阵酥麻,身 子一颤,脚上的鞋一歪,她很自然地就用手抓住了程旭已经伸出来,要扶住她身子 的手臂。程旭的脸就在她眼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望着她的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柔情。和这月光一样的如水清澈。 “没事吧?”他问。 “还好。”臻熙抬起脚,揉了揉脚踝。 程旭蹲下身子,端详着她的双脚。 “你少穿高跟鞋,可能不习惯呢。”他说。 臻熙点点头,做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那你应该多走走,练习练习。”说着,他伸出了手臂,坐了个挽手的动作。 “这手臂借给你练习练习,等下你习惯了,就不会东倒西歪了。” 嗯?臻熙挽起他的手,走了几步。 “很好,谢谢。” “再走几步。” 影子伴着他们,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臻熙感觉脚没那么不舒适了。没多久, 顾正嘉和林特助走了出来。臻熙正挽着程旭的手在往回走。在看到了眼前人的时候, 她和程旭都自动地放开了彼此的手。 顾正嘉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弯起了嘴角。然后说,进去吧,宴会要开始了, 你来爸爸这里。 好。臻熙离开了程旭的身边,挽着爸爸的手,向前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 了程旭一眼,笑嘻嘻地打了一个ok的手势。程旭也笑着回了她一个同样的手势。然 后安静地,跟在了后头。 臻熙挽着爸爸的手,走进了宴会大厅。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她这个从未露面的 大小姐,终于隆重地登场了。爸爸在台上致辞,臻熙站在他的身后,众人的目光都 朝她望了过来,交头接耳的人比比皆是。第一支舞,臻熙陪着爸爸跳了一曲华尔兹, 她感觉自己的裙子,在翩翩飞舞。曲终的时候,臻熙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势,向众人 行礼。一阵掌声响起,她知道这是爸爸希望的。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这种微 笑让她想到了平时去当新娘秘书的时候所用的那种职业惯性笑容,脸颊都笑得僵硬 了。 晚会一开始是按照正常的节奏进行的,众人三五一堆地谈话,并没有任何喧哗。 像往常的那种社交晚会那样,舞曲都是以慢三慢四缓慢节奏的曲子为主。到了中途, 顾正嘉再次向众人致意说祝各位玩得愉快,他有事要先走了。之后,像放飞的鸟儿 一样,灯光暗了,舞曲换了节奏,甚至有人放起了跳恰恰的舞曲,还有跳跃的disco ,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主持人在台上扇动着众人玩游戏,玩了游戏的还有礼品收, 嘻嘻哈哈的笑声掩盖了本来安静的谈话声。 臻熙在爸爸没走之前也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坐在边角的沙发上,她非常无聊地 听着爸爸和其他人讨论商业信息。她左右张望,只是看到程旭的身边不乏女同事的 包围,而他在她们中间谈笑风生一派很舒畅的样子。那些女同事娇俏的笑容一个比 一个美艳,程旭在她们中间偶尔表现出来的尴尬和无可奈何的姿态让人不仅捧腹。 观察程旭这时候的表情,是她无聊中最好的乐子。她像看戏一样地看得津津有味。 爸爸先走了,臻熙留下了,气氛活跃了。那些女同事相继从程旭身边走开,投 入到舞池中去。程旭这时候走过来了。 “你要跳舞吗?”他问。 “不要。”臻熙很直接就回答他。 臻熙端起一盘cheesecake,满足地咬了一口,她发现程旭在旁边用玩味的表情 看着她。 “你这样吃,就不怕长胖?”他伸了头凑过来,一边看着她手上的蛋糕一边说。 臻熙不理他,继续咬了一口芝士蛋糕。然后有个女同事走了过来,说,程助理, 赏脸跳个舞吗?那个女同事已经伸了手出来邀请。臻熙瞄了一眼程旭的表情,他分 明是,很尴尬。 那个女同事穿了一件露肩紧身小黑礼服,胸前的雄伟壮观几乎能让人看得眼睛 喷火。她见程旭没反应,转而将手伸向臻熙,说,顾小姐,您好,我是营运部的may ,很高兴认识你。 臻熙放下手中的盘子,和may 小姐握手,也摆出了她的职业微笑,说,您好。 May 小姐打了招呼,很无趣地走了,程旭还是一脸尴尬地待在那里。臻熙几乎 要捧着肚子大笑了。程旭用一脸的无可奈何气呼呼地瞪着她看。 “很嫩哦,程助理。”臻熙笑嘻嘻地说。 “别笑。”程旭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台上玩游戏的人们哄笑得很大声,一团东西往这边飞了过来。眼看那东西要摔 到臻熙的头上,程旭突然伸手,捧住了臻熙的头,那东西不偏不倚摔在了程旭的头 上。黑暗中分不清是什么,宴会厅里的灯大亮,程旭拿下了头上的东西。这不看不 知道,一看吓一跳。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还伴着阵阵的鼓掌声。臻熙定了定神,看见程旭手上的 东西。这回,她彻底地崩溃了。 程旭的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蕾丝胸罩很愕然地怔在原处。 众人围了过来,开始笑着解释怎么回事。说这是今晚的超级大奖。有些人开始 说起吉利话,开始恭喜程旭鸿运当头,闹哄哄地四周,程旭满脸通红更加无比尴尬 地原地不动。臻熙想形容自己的笑,那就是用五体投地这个词都无法比拟,笑得她 简直要岔过气去了。 好一会儿,程旭反应过来了。他拿起手里的东西,在手上甩了几甩。他大喊了 一声,鸿运当头,跟着,挤出了围观众人的包围圈。众人随着他的调动向舞台中间 涌去。众人又开始起哄了,宴会厅里放起了欢快激烈的音乐,仿佛将气氛,推到了 顶点。 这个插曲让臻熙笑得累趴下了。她想起来刚才要不是程旭挡住了那团东西的袭 击,现在脸红的人,就是她了。 程旭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活跃起来,像疯子一样地跟着众人起哄。一直到了酒 会结束,臻熙看到他已经拉下了领带,脱了西装外套,那副之前的文质彬彬和风度 翩翩的样子,经已荡然无存。 月上中天。月色里的冬夜,非常的清朗明亮。 车子在白月光的路上行驶,光线透过了窗玻璃洒在了身上。车外看起来如此的 亮晶晶一片,像是很冷,但车子里,却很暖。刚才的热烈气氛仿佛还没散去,臻熙 的笑还无法消失。她笑他刚才的脸红,程旭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让她继续笑下 去。 她笑累了,闭上眼。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了程旭的肩膀上。 今晚,他没有拒绝跟她并排坐在一起。 如果能让你快乐,我就满足了。如果你累了想找个肩膀依靠,我义无反顾。晚 安。 这是臻熙第二天起床之后看到的短信。发信人是,程旭。时间是,深夜两点十 八分。 农历新年过后的阳春三月,结婚的人多了起来,这也是紫薰婚纱的旺季。臻熙 几乎每个星期都能接到工作,而且因为点名要她服务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工作甚至 因为安排不下而必须被推掉。这让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因为这是对她工作表 现令人满意而得到肯定的一种表现。同时,她也有感到很累,因为每个新娘都是不 同的个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对每一个顾客的需求要尽量地满足,这是一件挺 麻烦的事儿。 紫薰婚纱的摄影项目也很多,所有人都忙得一团糟。相片的制作和婚宴的准备, 一大堆的工作,加班加点赶工,这变成了家常便饭。因为加班而晚归,这也成了臻 熙经常要面对的事情。 因为晚归,她和程旭的接触也多了。如果时间太晚,通常在她的司机过来接她 的时候,程旭也会出现。而他的措词是,董事长不放心你,所以让我过来接你。 哦。是爸爸的要求。臻熙这样想。当然她明白这不排除程旭自己的心甘情愿。 但其实有家里的车开过来,他来不来也无所谓了。但是他来了,盛情难却。 你不是要赶论文的,而且每天还要上班,这么晚了,你回家好好休息,才能更 好地养精蓄锐。她说。 哦,没关系。这么点时间也没什么。我白天上班,董事长和林特助都照顾我要 赶毕业论文,安排的事情也不多,晚上赶论文,抽空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不 是挺好的。 臻熙在向他解释了几次,劝说了几次之后,终于还是没办法拗得过他,只好随 他了。 春天的晚风有了丝丝的暖意。路边的灯光在朦胧的雨幕中显得凄美迷人。臻熙 打开伞,走进雨中。雨声沙沙地在耳边响起。今晚的婚宴提早结束了。本来跟司机 约定的时间还早,臻熙从紫薰婚纱走出来,想在附近逛逛,顺便扫荡一些东西。一 阵乐声,她的手机响了。 唐铭襄?这三个字在眼前掠过。臻熙在心中低叹一声。 元旦之前就去了瑞士的唐铭襄,在一个星期之前已经回来了。整整三个月,他 待在瑞士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臻熙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唐铭襄是一个 人回来的。回来后,他就拒绝了所有的工作机会,闭门不出。 这也许只有一种解释。他失败了。没能带得美人归。显而易见。 关于爱。爱情斗得过距离的长度吗?还是,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深,所以,敌不 过心的越走越远。不是有句古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像这是哄 着人玩的。一旦有了距离,接触就少了。爱情似乎就需要这样无休止的缠绵,让彼 此的温度不会降低。一旦越走越远,心上的温度慢慢减少了,互相取暖的机会没有 了,感觉不到彼此的冷暖,那么,爱情,变成了被冷却的冰块。心冷了,就什么都 没有了。 这种想法让人恐惧。有多少这样的异地恋,无疾而终?是因为我们没有争取, 还是我们在爱情冷却的过程中忽略了去感受,等到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莫及? 臻熙去过唐铭襄的工作室一次,只是看到了一些关于雪山的照片,密密麻麻地 挂在他的暗房里。那白茫茫的一片,有如那些已经冰冻的心灵。 唐铭襄说他没有颓丧,只是在祭奠自己的爱情。 一个星期,七天之期。这就如一个生命失去之后的葬礼。爱情也在这种祭奠中 被埋葬。 臻熙接听了电话。唐铭襄的声音非常地平静。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无聊的百货商厦,无聊的Starbucks ,无聊的咖啡。 臻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寻找着她等待的身影。那个身影出现了。唐铭襄一 身黑衣登场。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副景象。 “这里的咖啡一点都不好了,比不上你做的。”唐铭襄一坐下,臻熙就奉承他。 “是吗?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去搞这些了。”唐铭襄翻着餐牌,最后竟然要了 一杯意大利黑咖啡。 “你是在自我放逐?”那杯里的东西黑得像药汁似的,看得臻熙直打冷颤。 “自找苦吃,让自己麻木?” “谁说的,”唐铭襄用勺子搅了搅杯里的咖啡,继续说。“黑咖啡可以提神醒 脑,强身健骨,开胃消食,活血化瘀,平肺定喘,燥湿除臭,减肥退积,护肝解酒 ……” “停停,停。”臻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总之就是可以治百病了是吗?” “是的。”唐铭襄喝了一大口,喝得只剩半杯。 “可是它治得了相思病,失恋,颓废,失望等等,这些吗?” 另外的半杯,也是一口喝完。唐铭襄整个人,摊在沙发上。很久,他又坐直了。 “不说这些,翻了页的东西,我不想再提了。” 唐铭襄又要了一杯同样的黑糊糊的液体,这次一口就喝完,还是当着那个端来 咖啡的侍者的面,看得那侍者目瞪口呆,都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结帐,在侍者奇怪的眼神中他们走出Starbucks 。臻熙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十 点,离她跟司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现在给你时间,我今天心情不好,想刷卡付帐,你要买什么东西,我给钱, 随便你买,只限今晚,过期不候。要买就快,不然等我改变主意了,就没这等好事 了。听到没?” 唐铭襄像喝醉了酒似的,臻熙以为他在说梦话。他拉着她走进百货商厦,专挑 那些奢侈品专柜走。半个小时后,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提在他的手上。臻熙第一次感 觉到什么是挥金如土,花钱似流水,视钱财如粪土,这类的俗语在她的脑海里不断 翻滚。 直到臻熙的电话铃响了,她的司机来了。她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这些东西的账 单,少则几万,多则过十万,噢噢噢,我的天哪。原来唐铭襄是很有钱的。她下定 论。 唐铭襄的心情似乎很好。他领着臻熙一路走出商厦,还在问她,还有什么想买。 臻熙只能摸着自己的头,感到头疼。 雨丝淅淅沥沥。唐铭襄撑着伞,提着那些碍手碍脚的购物袋,一路唠唠叨叨地 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和臻熙并排地向前走。臻熙在雨幕中看到了车前站着的身影。 她知道是谁。穿着牛仔裤和黑毛衣的程旭,撑着一把紫蓝色的雨伞,站在雨中。 臻熙和唐铭襄走近。程旭的眼里有突如其来的讶异。 “刚刚婚宴提前结束了,我们去扫货,还不错。” 程旭的表情是臻熙不想看到的那种怀疑。她心里想的是,反正我也不用跟你交 待什么,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没权利怀疑我。所以,她很夸张地说了那些话。 “嗯。” 程旭只是答应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帮臻熙从唐铭襄的手里接过那一堆东西。 放好那些东西,他自己坐到了车子的前排。 唐铭襄耸耸肩,做了个,非我之错,的表情。 “谢谢你。不过,你的账单我会帮你还的。释放了压力,人会痛快些的。心理 医生说适当地疯狂购物也可以缓解压力,我相信咯。” 唐铭襄笑了,不作其它言语。臻熙上了车,跟他招手说再见。 雨水在车窗玻璃上流淌,雨声隔绝在了车身之外。 一路上,程旭,一直沉默不语。 臻熙仿佛有了预感。第二天早上,她果然又接到了他的信息。 那家商厦,我自今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们的距离,是不是犹如天上的天 使,和海中的海豚那样,只能,两两相望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