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榻榻米房里,白天的光线不算很强,一面的窗户照得对面的墙阵阵地发白。房 间里的万年青在地面留下了一团的阴影,整个氛围有些让人昏沉。这个包间在餐厅 的最里,很安静。阿英说,这是留给爸爸的专用房间。爸爸随时来,都可以来这里 休息。 臻熙有一瞬间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个细心的女人,阿英。不过很快,她就把这 个念头抹过了。 在房间里等了一下子,阿英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碟点心和一壶清酒, 两个酒杯,推开门。 “这是花枝天妇罗,还有烫青菜,豆腐,都是比较爽口和清淡的。适合女孩子 享用。”阿英一边将点心拿出来,一边摆好酒杯,倒了清酒。 “喝一点点酒,你现在已经成年了,不怕的。”阿英把倒好的酒杯,端给了臻 熙。臻熙犹豫了一下,接过酒杯。 辣味上喉,不过回味无穷。这样的一刺激,人也精神了些许。阿英夹了菜,放 在臻熙的碗里。臻熙举起酒杯,敬了阿英的酒。 “谢谢你照顾我爸爸。”简短,但是却直切主题。臻熙没有想要废话连篇。 “你爸爸最近的身体好多了,这身体才好,就赶着去做事了,我也劝过他,叫 他悠着点,可是,他却总是放心不下。”阿英又夹了菜给臻熙。“你不会嫌我在你 家里碍事,我也就满足了,不足挂齿。”阿英举起杯,率先将酒满饮。当臻熙要举 杯一干而尽的时候,她却按住了臻熙的手。“你刚刚学习喝酒,不能如此仓促。随 意就好。” 为自己满了酒,阿英拿下了墙壁上的琵琶。 弦于手指间,灵动且激昂。乐声,婉转而铿锵,如水泻般的浑然天成。阿英弹 起的琵琶,有一股浑厚的苍凉。十面埋伏,像困兽一样的无助。乐声收起,回音绕 梁。阿英的眼睛睁开,有一种破茧而出的欢快。 十面埋伏的结局并不好。可是对于乐曲的最终,项羽的乌江自刎,却是一种非 凡气概的体现。 臻熙感叹于阿英的乐音造诣。一手琵琶扬天下,就是这样一个淡然若梅花的女 子,让爸爸从此在百花丛中修身养性,独求一瓢。自从爸爸认识阿英之后,似乎她 也没再看到爸爸的绯闻出现在杂志报纸上,那些艳闻趣事也消声灭迹了。所以她相 信,这个女人,有朝一日,会有登堂入室,成为她的后妈的可能。 臻熙又饮了一口酒。香味浓郁,后劲十足,刺辣的呛味也掩盖不了她去品尝芬 芳的那一股子冲劲。酒在于它的回味,果然不简单。 阿英放好了琵琶,转而又将桌面的酒一饮而尽。她问。 “你今天来,一定有事情的,是不是?” 臻熙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对着阿英,回了一笑。 “我来,是想谢谢你照顾我爸爸。这是其一。其二,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如果 我爸爸曾经跟你说过,请你知无不言。如果没有,也请不要惹事生非,告诉我爸爸, 我问过你这些话。同意的话,我们就继续,不然,就当我是你的客人,我们聊点闲 事,也不错。如何?” 文绉绉的语气,而且一点都不客气。臻熙提了壶倒酒,阿英用手为她扶着酒壶, 面上依然带着微笑。 “你既然能够来找我,就证明这件事,你是不能直接问你爸爸的。我能够帮你, 那是我的荣幸。” 阿英并没有因为臻熙的不客气而面色有变,这让臻熙又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这 是个强势的女人,阿英。 “我爸爸对陈夕到底有什么样的看法?”直切主题,臻熙没有拐弯抹角。她看 见阿英的面色清平,面不改色。 “你爸爸不喜欢他,这你是知道的。” “为什么?” 阿英终于换了一种脸色,像是非常无奈。 “你爸爸之前跟陈家人有过合作上的纠纷,那时候就彼此心有芥蒂。本来也不 想再有瓜葛的,可是因为你的婚事,你爸爸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跟安美的合作计划。 陈家父子在商场上的作风一直被人诟病,也是你爸爸所不能容忍的。如果真有再合 作的机会,难保还会出现纷争。这儿女亲家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你爸爸不想让你 夹在中间难过,首先会考虑的自然是你的感受。” 阿英夹了菜在臻熙碗里。 “再则,你爸爸也害怕这种富家子弟会因为养尊处优而心术不正,不是理想的 女婿,怕你吃亏,这是另一层,是父亲关心女儿的另外一方面。毕竟在蜜糖里泡大 的孩子,不知道人间疾苦,容易迷失方向。” “那像程旭那样的,他就喜欢了,可以任由他摆弄的。”臻熙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问话。阿英却是听到了。 “程旭的生长环境跟你们完全不同,所以他有一种谦虚而卑微的使命感。他明 白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也不会坐享其成。对于像你爸爸这样白手起家的人, 他就对这种有奋斗意志的小男孩比较青睐,这是正常的。我不知道你的看法是怎样 的,但是就我接触,程旭这个孩子,除了温存一些之外,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 男人。对于女人来说,不过就是希望有一个够坚实的肩膀,和一副够温柔的笑容而 已。你说是不是?” 好像说来说去,又说到了程旭身上。臻熙显得有些烦燥,她拼命地摇头,想要 甩掉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烦。 “当然最后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你爸爸已经跟你讲过的想法。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帮你一把,以后,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毕竟这么大的家业,都 是你的责任。而陈夕,他所学的专业是医学,他以后根本不可能涉及商业这方面。 说到底,还是你爸爸因为关心你,爱你,才会有这么多的想法的。他一直在考虑你 的未来,总是在想方设法让你过得更好一些,怕你难过,怕你受伤,也怕你辛苦。 你未来的幸福生活,也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这是绝对不应该怀疑的。你说呢?” 午时的阳光,照进这间榻榻米房。光线像一泻而下的瀑布,温柔地洗净了屋里 的昏沉。 可是,我爱陈夕。我爱他呀。这也是臻熙无可奈何的想法。 “你爸爸当然知道你的心思。不然,他怎么会同意你去订婚呢?” 酒壶倒出了最后一滴酒,阿英出去,换了一瓶过来。 “会不会喝太多了?”臻熙笑道。 “是我喝,你不能再喝了。我给你准备了饮料。”阿英平静而轻笑着说。“你 和陈夕,认识多久了?” “十三年。” “那是挺久了。这么久的感情,哪能那么容易散呢?” 酒香弥漫了整间屋子,有点让人沉醉的味道。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情。跟陈家的关系,你爸爸有把握处理好的。在商言商, 分分合合,只要有商业利益,总是能找到共同点的。这一点倒不是很难。你自己跟 陈家人的关系弄好了,就没有问题了。有些问题也是你爸爸他自己想多了,本来没 有的事,他要强求,也强求不来的。” 侍者端来了一些寿司,应该是刚才阿英去换酒的时候吩咐的。臻熙的肚子咕咕 叫着,她觉得有些饿了。 “中午留下来吃吧,就像你刚才说的,聊些闲事。你不是我的客人,我也不是 你爸爸的女人,我们只是朋友,如何?”阿英的语气,仿似刚才臻熙说的那样。 臻熙忍不住地笑了,她点点头,开动筷子。 阿英开的这家日本料理店,名字叫做樱花之都。阿英父亲的家乡,就是在樱花 盛开的日本京都府,家里本身就是做料理出名的。她的母亲是中国人。她是在新加 坡出生的,在十年前丈夫车祸去世之后,她就跟她的母亲来到了中国。 “我跟你爸爸认识不过三年时间,其实不算特别久。” “可是你已经是我爸爸身边待的最久的女人了。恐怕我妈都没有跟我爸有这么 长的相处时间。” 这样的话好像触动了阿英。臻熙看到她的手在芥末酱上面慢慢地蘸着,芥末酱 涂在寿司上的量,已经过多了。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爸爸跟你妈妈的事吗?”阿英终于移开了蘸芥末的手,那 块涂了过多的芥末酱的寿司被她丢弃了。 “其实我也不是知道很多。我出生之后一直跟我妈的,后来我妈就把我带到我 爸爸面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就把我留给了爸爸带。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对 我妈的所有记忆都在八岁之前,一个小孩子的记忆。说起来也可笑。八岁之前我没 见过我爸爸,八岁之后我没再见我妈。他们像故意似的,就差举行个交接仪式了。” 臻熙说得轻描淡写。很多故事她当然不想跟阿英说。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阿英没有再追问。一顿饭,似乎谈了许多话,消磨了许多时间,彼此也有了深 一层的了解。 臻熙从包里拿出今天兰薰给她的报纸,想问她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阿英在看 了报纸上的报道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 “陈夕跟你说了这些事吗?”阿英问。 “我只听他说过他爷爷去世这件事,那一年他正准备出国。遗产的事情他从来 没跟我说过。”臻熙如实回答。她心头闷得慌。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呢?他不是能回答得更清楚?”阿英放下报纸,眼神 转到她的酒杯上。 “其实我想知道的,是爸爸最近有没有,提到关于他跟陈家合作的事情。前几 天早餐时,我听到了一些,但是不太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你心里在怀疑什么?”阿英抿了一口酒,说。 臻熙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闷感。她明白自己的顾虑。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特别是当陈夕对她表白了许多情话之后,她甚至不愿意去想那些无谓的问题。 “陈家的遗产案,我也有听说过。是陈家的两个儿子在财产的分配上一直存在 着分歧,而陈子安老先生的遗嘱因为没有第三见证人,所以早就被法官判定了无效。 没有遗嘱,遗产要分配起来,那是难上加难的。所以这官司才打了这么久。因为这 官司的原因,安美集团的很多资产都被冻结了,三年来,也许他们都撑得很辛苦, 心里,也很着急吧。”阿英为自己添了酒。 “资产冻结,资金链流动不灵活,这是企业生死存亡的关键。陈夕的爸爸,是 有提过要跟你爸爸合作,搞科技城,做安美集团的新项目,要你爸爸投资。不过, 这件事还在商谈中。” 又是一壶酒喝完了。阿英出去,这次,端了茶进来。 “日本玉露,听说过吗?产出率不到百分之一的茶种。是日本茶中被誉为仙家 上品的品种。每次只有你爸爸来,我才拿出来的。” 阿英笑得很温柔。她的相貌不算上等,眼睛不大,鼻子不挺,有点圆脸,但气 质却是那种有点淡淡的柔柔的优雅。那一双柔软的手掌握着茶杯和茶壶,像极了日 本穿着和服泡茶的女茶师。 “我爸爸对这个合作项目有兴趣吗?”臻熙继续问,看着阿英泡茶的动作。 阿英慢慢地泡着茶。水雾穿过她的手掌,包围着她的双手。茶泡好了,她端给 臻熙,臻熙接过,喝了一口。 “感觉怎么样?”阿英问。 臻熙答不出来,只是说,很好。阿英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算是应了。 “你现在的心情很烦燥,大概是无法平静地享用我这些好茶了。你这样的心情, 很容易有偏激的想法的。”阿英示意臻熙喝茶。臻熙慢慢地抿了一口。 “有点甜,有点苦。” “那不是苦,是甘。甜你尝到了,苦你也不能拒绝的。苦中作乐,就是甘。” 臻熙继续喝茶,心里忿忿地不知道阿英在回避什么。阿英最后还是进入了正题。 “你爸爸对这个项目有兴趣,但是对他们提出来的条件非常不满意。而且陈家 又提出了要在你爸爸正在规划的广场里租借三层楼开电器城,但条件也是谈不拢。 陈家以要订婚这样的理由,企图说服你爸爸用低价签订合同。他们说的是,以后就 是亲家了,哪里有分彼此啊。看得出来,他们心里的算盘是这样打的,你是顾正嘉 的独生女,以后你爸爸的资产,都是你的,你是他们家的儿媳,那还不是,你爸爸 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们的?他们现在就等着你跟陈夕结婚,结了婚就万事大吉了。” 这是爸爸顾虑的。爸爸想得很多,很多。臻熙的心里,慌得不得了。 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从樱花之都出来,臻熙一个人走在路上,想着阿英跟她说过的话。从上午离别 之后,陈夕没有跟她联系。他在忙什么呢? 如果陈家人真的存在这样的心思,那么,她不就是在为爸爸增加负担?而且, 以后,她面临的事情,会很复杂,很繁琐,很难以预料。 跟陈夕结婚,竟然背后有如此多的牵丝攀藤。她明白啊,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结婚,是两家人的事情。可是这陈家人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她和陈夕都还没正式 结婚,他们就开始要算计爸爸了。 陈夕。臻熙站住脚,看着往来的人群。 我要爱顾臻熙一辈子。就像这些酸甜草一样的顽强,百折不挠。 陈夕。这是你的原话。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么,你能陪我坚持这百折不挠吗? 臻熙回到家,发现家里空荡荡地。这么多天,她从来没有这么早回家。她拨通 了爸爸的电话。电话是林特助接的。 “董事长在开会。” “我爸爸今晚有预约吗?” “没有。小姐有事吗?我是否可以转告?” “没事。我现在过去,等我爸爸一起吃晚饭。你可以帮我订餐吗?” 林特助沉默了十秒。 “好的。” “谢谢。” 转了两趟车,臻熙到了正嘉集团。这次,她一进大堂,前台小姐就跑过来,询 问她需要什么帮助。然后就有人带她到了爸爸办公室所在的二十五楼。那个风韵犹 存的秘书小姐等在了电梯门口,带着她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还为她泡了咖啡,端了 点心。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谢谢。” 秘书小姐毕恭毕敬地转身走出去,关门的时候还对她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关 门的声音很轻。 一大片的玻璃窗,阳光穿透而过。臻熙走进了这光影里,阳光下的景色都笼罩 着一片金黄,在远处的那一座同样的高楼边上,露出了太阳的一角。眨着眼,眼睛 受不了这些强烈的光线,她拉上了那一层朦胧的窗帘布。 在沙发上坐下,无聊地翻着桌面上的报纸杂志,她的耳边不停地出现陈夕的话 语。 叫醒睡美人的是王子,我是你的王子吗?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都是王子和 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幸福生活,是不是没有那些现实的烦恼?他们从来没有考 虑过这些,甚至到了如今订婚这一刻,他们也都没有想过,结婚对于两家人的影响, 有多么地重大。 她想做爸爸的女儿,也想做陈夕的妻子。这本来是没有矛盾的呀。可是嫁给了 陈夕,就会给爸爸带来许多麻烦事,这不也是非常难以处理的情形吗?不管怎么说, 每一个娶她的人,都可能会让爸爸不停地考虑将来的事情,好是不好,都是非常让 人烦恼的。 阿英说,如果你爸爸不明白你的心思,那么,又怎么会答应你跟陈夕的订婚呢? 反言之,如果爸爸只考虑他自己,那么就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如此的执着了。爸爸最 后还是妥协了她的请求,只是因为知道她心中的爱情。 爸爸其实是很爱她,很关心她的,对于她的一切,比她自己考虑的还要周全。 这一点她是不能否认的。 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个男人会无怨无悔地为你付出,那就是你的父亲。 多少年了。她一直都沉浸在对妈妈的思念当中,从来就没有留意过,爸爸那无 声无息的爱。 臻熙走进那间小小的卧室。那里面有很多的日常用品,这是爸爸工作间隙休息 的地方。那床头柜上有一张照片,不是惯常她以为的她和爸爸两个人的照片,而是, 三个人。她的爸爸,妈妈,还有抱在手上的很小很小的小人儿,睁着大大的眼睛, 穿着兔子样的连身裤,抱在爸爸的手上,妈妈挽着爸爸的手。就像一家人,都幸福 地微笑着。 那时候她多大了?臻熙一点记忆都没有。那该是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吧,看起来 那小小的人儿,最多半岁大。 床上还有一本相册。臻熙翻开,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从八岁开始,她 所有的照片,都在里面。 相册在臻熙手上,有些爱不释手。她从来不知道,爸爸是如此地珍惜她。连她 自己都收集不全的成长历程,在爸爸的眼里,却是如此的完整。 她抱着相册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那张三个人的照片,心头酸酸的。 梦里的她,找不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记忆。从她懂事开始,她就是跟着妈妈 的。后来妈妈不要她了,妈妈走了,她就是跟着爸爸的。爸爸每天也不怎么管她, 她就孤单地生活着。直到有了陈夕。陈夕也成了她心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啊,没有 了爸爸,没有了妈妈,没有了陈夕,她都是不完整的。 睁开眼的时候,臻熙发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还有那枕头上的一大片泪迹。 什么时候睡着的?是在她抱着相册品味着心中的酸楚的时候吗?她身上盖着被 子。她记得她睡着的时候应该没有拉被子盖上的。 拉开卧室的门,这里是爸爸的办公室,很安静。办公室里没有爸爸,只有,坐 在沙发上看着手提电脑的程旭。她静静地走到沙发后面,程旭像是忽然之间发现她 的到来。他从沙发上弹起身。 “你醒了?” “嗯。你怎么会在这里?”臻熙环顾四周。 那一大片阳光已经微弱了。窗帘拉开,远处的夕阳透过了云层渲染着深红色。 “董事长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他去见一个客户,等一下直接去酒店。 他让我在这里等你,你醒了再带你去酒店。” “我睡了很久吗?” “不。大概,一个多小时吧。不过我们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臻熙抬起手臂,看了一下时间。五点四十五分。 “这么晚了?你该下班了。”臻熙背起自己的包。“你告诉我酒店在哪里,我 自己去就行。” 程旭合上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那家酒店在郊区,我不放心你自己去。那里没有公车的。只能打的。你自己 一个人打的去郊区怎么行呢?”程旭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臂就走。“何况我答应 了董事长,我有责任保护你的。我怎么也要安全地送你去他那里才行。” “哎……” 从来程旭坚持的东西,好像总是拗不过他。在楼下找了的士,车子左拐右拐, 上了公路,开了接近半个小时,驶进了一家度假村。 “师傅,你可不可以等等,我进去之后就出来,你等下再带我回市区。”还没 下车,程旭就在跟的士司机打招呼。 “我也不放心你自己搭车回去。你留下来作陪吧,反正我们都不介意的。”这 回,轮到臻熙跟他较劲了。她付了车钱,打发的士司机开车走。 “不行,我都没跟我家里人说,他们等我吃饭呢……” 臻熙也不由分说,拿出电话,拨通了他家里的号码。 “喂……姥姥啊,对,我是臻熙……阿旭啊,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好了。你家里人不等你吃饭了。臻熙回头看程旭的表情,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临近海岸线的度假村,以都市离岛著称。臻熙跟程旭被服务员领着,坐上了登 山的游览车。山上是别墅区,那里是这家度假村的腹地。别墅建在云雾缭绕的山间, 每一个客人租住在此地,就是栖居于深山丛林之中。因为它的远离尘嚣,世外桃源 似的设计风格,这里一直深受欢迎。 在一座别具热带风格的两层建筑楼前停下,服务员请他们下车。臻熙进门,就 看到了爸爸坐在藤制沙发上,翻阅着杂志。有几缕白头发,穿着休闲装的爸爸,显 得安逸随和。 晚餐在别墅里的大露台上享用,只有他们三个人。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环境, 除了能够听到鸟叫虫鸣,别无它扰。 “怎么选择这个地方?”臻熙忍不住地问。原本她也不过就是想跟爸爸吃一餐 饭而已。 “你难得主动要陪爸爸吃饭,爸爸高兴得过头了,就想到了这里。顺便在这里 住几天,让你放松放松。爸爸也留下,我们一起放暑假。” 听到这话,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程旭。 “董事长,明天就是竞标日了,城南的那块地……” “没关系,会有人负责的。”顾正嘉气定神闲。然后,他说。“阿旭啊,反正 也来了,你也留下。” 程旭停下了手上的刀叉,脸上有些失措。 “董事长,这不太好吧,什么都没有准备……” “这里什么都有,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服务生去办就好,别见外,啊?” 程旭转而看向臻熙。臻熙停下手上的刀叉,清凉的新鲜水果汁穿肠而过,凉透 了身体。 “突然间这么做,恐怕有些意外吧。我也什么都没准备。” “你需要准备什么?”顾正嘉头也不抬地问。 “呃……”气氛仿佛有些僵硬了。 “如果你想把陈夕叫过来,爸爸也不反对。你们现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连空隔几天陪陪爸爸都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臻熙嘟嘴,想争辩,但是,却说不出口。 有一只鸟儿,飞到了餐桌上,唧啾两声后,扑哧飞走了。 臻熙拿出手机,拨打了陈夕的电话。电话没通,重复地说着你拨打的电话已关 机。她又转而打了几行字,说明了她的情况,按了发送键,把信息送出去。也是等 了很久,没有回应。爸爸和程旭都在看着她的这一系列动作。这样的注视让她也不 好意思起来。 叹一口气,臻熙把手机收起。 事情仿佛一下子转了方向,耳边的那些远远的海浪声,此起彼伏。 清晨的山间,浓浓的雾笼罩着片片的绿荫。露水在树枝上往下流淌,掉落于叶 子之间,响起了清脆的鸣声,像是音符合奏起的旋律。 “爸爸不是说出来散步了吗?到底去哪了?” 很早,臻熙就被爸爸叫醒,说要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让她也跟着去。起床梳 洗之后,爸爸已经走了,留了程旭陪她。一路沿着山路走,好像都没有尽头一般。 “董事长是跟我说他往这个方向走的……”程旭仿佛也是一头雾水。 “是不是我们自己看错路标了?” “应该不会错的。这里毕竟也是规划好的地方,不可能会让人迷路的。”程旭 左右张望,也是没把握的样子。 山涧的泉水声涤荡心灵,让人有一种清透的感觉。捧起一汪泉水,清凉得渗入 心扉。是很久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观了。青山,绿水,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水连天, 夜里的萤火虫,从山间远望的灯火点点。这一夜和这一晨,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爸爸真会选,竟然找这种地方休养生息。” “是很美,真的。我想我这辈子至今,都不可能想到有一天我会在这种地方呆 这么久。”程旭的话里有些惆怅。臻熙想避开这个话题。 “你去过最美的地方,是哪里?” 程旭用手摩梭了他的下巴一下。不作声。 “难道没有吗?或者,你印象中最美丽的画面是什么?有没有?我印象中最美 丽的地方是有一次我跟我爸爸去澳大利亚,看了那里的大堡礁,那样的碧蓝,才是 真正的人间仙境。那些珊瑚,很美的。” 程旭还是沉默。臻熙想,这还是个尴尬的话题。 “其实有些时候,最美的风景,不过就是触动我们心房那一霎那的影像。留在 我们脑海中的那些画面,最后都会成为记忆的。是不是?” 嗯。程旭终于开声,答应。 “你刚才问我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场景。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个 午后,我在小房间里,看到大厅里的窗帘飘动,有个穿着裙子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 在窗下拉小提琴,优美的乐声,和着这样柔和温馨的情境,让我终身难忘。” 说完这些话之后的程旭,定定地看着臻熙。臻熙突然觉得似乎越说越尴尬,她 起步,走开。 “走吧。我想不管有没有走错,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把它走到终点吧。” 没有再考虑与爸爸会合之事,他们一路踏石而行。山路蜿蜒,雾气重重,像仙 界神地。走了一圈,在臻熙觉得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别墅里。 刚开门,就听到了屋里的谈话声。慢慢地走向大露台,在阳台里,谈话的人,是, 爸爸,和,陈夕。 “陈夕。”臻熙惊叫起来。“你来了?” “嗯。”陈夕也从藤制沙发上起来,很激动。自然而然的靠近,拥抱。 “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 “昨……晚?”臻熙再次惊叫,“那你怎么不找我?” “昨晚我看了你的短信,就过来了。来到这里,我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手机没 电。后来我问这里的前台,他们又说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找他们借了充电器, 等手机有电了,我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又怕吵醒你。所以……” “你又回去了?” “没有,我就在旁边的咖啡厅坐了一夜。早上是服务小姐跟我说,说伯父要见 我。所以我来了这里。” “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呢。” 臻熙抱紧陈夕,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她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喊声。你不找我, 我也是睡不着啊。 “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的,我从来都没有关手机。何况是昨天晚上,我找不 到你,找不到你……” 旁边响起了咳嗽声。这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忘我。陈夕放开了抱住臻熙的手, 牵起她的手。 “伯父,你说的话,我都清楚。请你相信我对臻熙是真心的。我知道有很多事 情可能会让你对我,对我的家庭有成见,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对臻熙 好一辈子的。不管将来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改变。” 这是在发誓吗?到底爸爸跟陈夕谈了什么?臻熙感觉爸爸的眼神是充满了犹疑 的。而陈夕却是一副大义凛然信誓旦旦的样子。 没有回答。爸爸起身,转而看向了那连天的海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