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圣诞节之前,臻熙过了英语考试,申请资料也一并寄出去。申请了五家学校, 春节过后,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逐个到达,其中有一家提供了全额奖学金。 尘埃落定,忙忙碌碌的八个月的时间,终于看到了成果。去英国的事情,也是 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再犹豫,势在必行,今生今世,如影随形。臻熙把录取通知书和这句话,发 给了陈夕。 看着学校里的春光明媚,那些绿色黯然,花团锦簇,让臻熙再一次觉得待在这 个地方,原来是这么舒畅。她想最后一次去紫薰婚纱看看。或者,在离开这里之前, 她想再一次体会在婚礼上听见誓词的感觉。打电话给了兰薰,兰薰听后,居然说, 现在就有一份工作,可以安排你来。 这么巧,果然是春色满人间,喜事总连连啊。 当然。春天是一个让人欢喜让人愁的季节。 不是喜事吗,何来愁字之说? 兰薰只笑不语。然后她用很缓慢的音调跟臻熙说,唐铭襄要结婚了。 臻熙笑,说,那我可以恭喜你了,他娶你了。 兰薰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说,是他要结婚,不是我。 臻熙第二次感到不知所措。难道是,爱人要结婚,新娘不是我? 要跟他结婚的人,是容容。兰薰说。这话一出,让臻熙彻底呆住。容容? 赶到紫薰婚纱,周末的下午没有开门,兰薰一个人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抽烟。 怎么回事? 容容在瑞士出了车祸,让她的丈夫抛弃了。唐铭襄一接到电话,就赶过去把人 带回来了。然后,就有结婚之说。就在下个月。 下个月…… 容容的下半身瘫痪了,坐在轮椅上当新娘。他们的婚礼很需要你,本来我也想 找你去帮他们这个忙的,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了。正好。 你帮他们当婚礼策划? 你说我做得出来吗?兰薰一边说,一边按熄了手里的烟。我有全套的方案,你 看看,照着做就行,你可以的。我觉得我自己还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如果到时候 我一直绷着脸,会很尴尬的。 兰薰递过来的资料有一大叠,包括各项流程和物品人员清单,工作进度安排等 等等等,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你去找他吧,顺便探讨一下细节。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啊。臻熙出了紫薰婚纱,心里独独怪怪地这样想。 臻熙第一次见到容容,虽然已经听过她的名字几百次了。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瘦 弱而苍白,神情是那种缥缈的漠凉。作为新娘子有这种表情,臻熙还是第一次看到。 唐铭襄说,这是婚宴的场地,是在我从前开摄影展的那个展览馆里,那时候里 面最漂亮的一张照片就是以你做模特的。你记得吗?容容答,记得。唐铭襄说,婚 宴的请贴用粉色和白色设计,上面有你最喜欢的马蹄莲图案,你喜欢吗?容容答, 喜欢。唐铭襄说,婚纱设计已经出图样了,抹胸露肩缠细带,胸口有手绣的玫瑰花, 在腰间还装饰蝴蝶结,下摆有蕾丝绣的花边,配了上次我买的那双珠光皮面缀水晶 的高跟鞋,可以吗?容容答,可以。 容容在摸着自己的脚,唐铭襄从鞋盒里拿出白色的鞋,蹲下身子,帮她穿上鞋。 鞋子上的水晶链子缠上了那双小巧的脚。 很漂亮呢。臻熙称赞。容容脸上有了一点点的笑意,转瞬即逝。 似乎唐铭襄的每一个决定,容容都赞同。这让人不仅有一种非常难过的情绪, 看着眼前如花的脸孔,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无助。 婚纱做好了,试婚纱的过程非常地辛苦,没有知觉的双腿和动不了的身体,在 众人的摆弄下,最后容容的泪流满面,简直让臻熙不忍心看下去。唐铭襄一路在旁 边说,非常好,很棒,宝贝儿,你真漂亮,我的小妻子,你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 娘。在我的心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爱你。 唐铭襄的话,让现场的所有人都动容。臻熙一直没有机会跟他细谈,只见他的 心思全都在容容的身上。为了婚礼的一切,唐铭襄比容容更细致挑剔。容容没有出 现的笑容,是在准备婚礼的过程中唯一让众人遗憾的事情。不过唐铭襄一直在努力, 用他的实际行动在证明。 独一无二的。唐铭襄真的做到了。从一开始他的所有行动,似乎都在印证这句 话。一个已经有经历的女人,竟然可以在他的心里依然如此地完美,这有多少男人 可以做到?唐铭襄的眼里是真真切切的爱意,这种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无法隐瞒, 无法假装。容容表现出来的感动和不安,也正在慢慢地被磨灭。谁也没有想到,苦 尽甘来,竟然最后能有如此圆满的结局。 婚礼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举行。展馆里铺满了鲜花。在鲜花下宣誓,容容终 于用甜蜜的笑容来面对所有人。面对面地注视,新人的眼里有让人嫉妒的柔情蜜意。 在唐铭襄抱着容容离开场馆的时候,众人一起鼓掌。躲在唐铭襄脸后的容容,一脸 幸福和羞涩的表情。 新娘子就应该这样的啊。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向全世界宣誓幸福的时刻。 跟唐铭襄碰杯,臻熙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终于如愿了? 我知道自己的心。一直都知道。我只不过比别人坚持一些,宽容一些。爱情不 就该如此吗? 是的。祝你们白头偕老。 会的。 容容可以控制唐铭襄的所有喜怒哀乐。前不久才见到的颓丧的人,现在却自信 满满。这难道也是爱情的力量?爱情能牵动人的面部表情,能左右人的脑细胞活动, 甚至,能决定人的生命长短。能不说它神奇吗? 经历了多场这样的婚礼,见证了太多的幸福时刻,让臻熙心里非常地期待,轮 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上次的订婚宴本来已经快要见到了,可是,还是错 过了。 不过,没有关系。春天的明媚,是所有希望的开端。在不久之后,她就可以实 现她的梦想。也许在那一刻,牵着她的手的陈夕,也会用幸福笑容与她相对。他们 也要经历爱情长久不衰的神奇,将它进行到底。 天气渐渐热了。夏季来临,大礼堂已经有人在准备毕业典礼。这回轮到臻熙自 己了。她从大礼堂前走过,跟挂横幅的同学们打招呼。横幅上面写着,祝同学们一 路走好。 去英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去大使馆签证的日子也临近了。为了出国的事情准 备了这么久,也终于拨开云雾了。陈夕说,因为一直在医院里实习,好多课题好多 报告好多事情要做啊,可能暑假回不来了。 没关系,我自己过去,你就等着让我揪耳朵就好了。 看到陈夕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双耳,臻熙心里甜腻得傻笑。 有一天晚上爸爸去参见宴会回来,脸黑得像木炭似的。 臻熙打电话问程旭,程旭说,还不都是科技城的问题。陈家人僵持不动,资金 不到位,工程就在那里僵着。我们这边已经出了很大的份额了,董事长警告他们, 如果再这样不按合同规定办事,后果就由他们负责。但是脸皮厚始终还是再刮也不 见血,安美还是按紧了自己的钱袋无动于衷。当初一开项目的时候他们可是信心满 满地,就这样因为一场意外不堪一击,而且言而无信,实在让人寒心。如果他们态 度好些,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他们如果坚持不谈判也不退让,终归最后也要 自食其果的。正嘉本来也是按计划调动资金的,如果一直都超负荷运作,我们也会 出现不堪设想的后果,还好我们自己能力足够,经得起这样折腾,要不然,早跟他 们翻脸了。 他们不会是想坐享其成吧? 但愿不是。是就心太黑了。 说话的间隙,程旭咳嗽了几声。 你感冒了?臻熙不忍心地问。听起来他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 一点小小的风寒,还行,没事。你等等啊。 臻熙听见了手机撂下的声音,程旭应该是去拿纸巾,擦鼻子了。她笑。 别逞强了,早点休息吧。 哦,好,我做完这份报表就睡了。他说,然后,他沉默了一下,又说,因为你 这几句话,我突然又有精力可以奋战了,刚才还在头昏脑胀呢。 哦,呃,好,再见。 爸爸常常在她面前夸程旭,程旭也不负所望地表现得很出色。去年刚刚做了半 年的调研,就提出了开源节流的报告书,实行有效集中,量力分散的节约成本政策。 听说实施后去年仅半年就节省了企业开支占全年比重30%的成本效益,得到了上下 同心的一致赞许。这样不裁员员工不闹矛盾不伤士气的手段就能减少成本预算的事 情,哪个老板都会乐呵呵地接受并且乐呵呵地等着看成果。程旭在爸爸身边也做得 得心应手,看起来神采飞扬。 臻熙想起曾经经过大礼堂的时候,宣传栏里贴着些优秀毕业生的介绍。已经毕 业两年了的程旭还是被拿出来摆在正中央,显得无比地醒目。足可说明这个人在学 校里曾经是多么地叱诧风云并且还让老师们念念不忘,被当成楷模一样地拿出来说 事。那张照片还是两年前照的吧,程旭还是一副阳光男孩的样子。现在她见到的程 旭,已经是一个十足十的商业精英,西装革履会点着头若有所思地指着报告书说一 堆商业名词的标准商人模样。 一下子时间就飞过而过。稍纵即逝。 下一刻,她也会乘了飞机,飞驰而去。 臻熙放下了手机,她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地莫名其妙的感动,但是,看着眼前正 在整理的旅行箱,她又释然了。 现在是不是该为爸爸和陈家的矛盾担心呢?她跟陈夕说过这些问题,但陈夕满 不在乎。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飞机起飞之后,一切都抛在脑后了。 算了吧。 倒在床上,臻熙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臻熙睡到了自然醒。一看闹钟,十点十五分。噢噢噢,这样闲适 的日子,还真不知道时日过得飞快。刷牙洗脸的时候,手机响了。等到她从洗手间 里跑出来,响声停止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程旭?她再打过去,占线了?接着, 她的房门被敲得巨响。 “小姐,小姐。”孙嫂? “什么事啊?”臻熙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气喘吁吁火烧眉毛的孙嫂。 “不好了,小姐,刚才程先生打电话来,说老爷,进医院了,是车祸,车祸… …” 臻熙全身颤抖,几乎拿不住手里的手机。她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接电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赶到医院的时候,在手术室门口,她看见了林特助和程旭。 车祸在过海大桥上发生的。开在董事长的车前面的那辆车突然刹车,司机一时 踩刹车转动方向盘,车子向车道外滑行,后面上来的一辆运水泥的大货车冲了上来, 把董事长的车推到了桥栏边,车头卡进了桥栏杆上。 林特助缓慢地向臻熙解释。程旭突然握住她的手,说,别担心,你爸爸不会有 事的。臻熙呆呆地看着程旭,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眼睛的焦距在什么地方,眼前 茫然一片。 会没事吗?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臻熙重复地说着,看着手术灯刺眼地亮在眼 前。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爸爸,头上脸上包扎着纱布。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臻熙和众 人被挡住。隔着玻璃窗,许多的插管被安置在爸爸的身体上,心电图的微弱信号, 像是昭示着什么。医生出来了,拿下了口罩。 病人需要在ICU 里面观察一段时间,病人的头部及颈部以下,可能有瘫痪的危 险,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瘫痪。 天旋地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足以毁灭一切。 臻熙的手四散地寻找依靠,一双手掌捏紧了她茫然无助的手臂,她的头被按压 在一个肩膀上。有个声音不停地跟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对,一定会没事的。爸爸从来就像山一样地耸立在她的生命中,她如何会想到, 一夜之间,这座山就轻易地倒下了呢?她早上起床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玫瑰和非洲菊, 才想到了生活的美好与闲适,转瞬之间,就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太美好的东西都是梦幻的?太美好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太美好的东西很快就 会消失的?她不相信,不相信。 爸爸,爸爸,爸爸。隔着玻璃窗的呼喊,他能听到吗?爸爸你应我啊,我是熙 熙啊,我是熙熙…… 泪水糊了她的眼,她的脸,玻璃窗在她面前成了一道模糊的视线…… 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转换,没有眼前飘来荡去不停晃动的人影。臻熙 停下自己思维的能力,只是呆呆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有人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她 听不见。有人在拉着她走向哪里,她不知道。有人又摸着她的脸,对她动手动脚地, 她拼命地反抗。在她安静地躺下的时候,她望着白雪雪的天花板,一句话也说不出 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暗了,亮了,屋子里的光线昏沉沉的。 熙熙,熙熙。 爸爸,爸爸。 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你醒醒,醒醒啊。 妈妈,妈妈。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清晰。眼前的这张脸,是谁?徐丽娟? 徐老师。臻熙喊了一声。 我是妈妈。 妈妈,妈妈…… 徐丽娟来了,带着臻熙妈妈的身份来了。 几天之后,顾正嘉被送回了重症病房。头上的纱布一层一层地换,头上的伤痕 简直不堪入目。这是车子卡紧栏杆的时候被摔破的玻璃伤害所致,头部皮肤属于重 度裂伤,手臂和脖子上是重度神经损伤,头部及颈部下面已经确诊,脊椎损伤,下 身无知觉。 换言之,爸爸的整个身体不能动了,需要长期的治疗及护理。 病房里及其地安静,爸爸的眼睛在动,仿佛在注视着臻熙。爸爸偶尔转动的眼 珠,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程旭进来,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那天真是吓坏我了。我看你毫无知觉似地眼光呆滞,总是叫你,你不醒,拉 你的手,你没有反应。护士小姐试图用药让你清醒,针头碰了你一下,你就死命地 拉着她不放。直到你妈妈来了,才终于看见你清醒一些。” 原来,徐老师是你的妈妈。 程旭一直在说,臻熙一直在听。她仿佛有很多事情要想,要讲,但是讲不出来。 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低头,是程旭的手帕。 接过手帕的时候,臻熙看清楚了,是她从前留在他那里的那条紫蓝色的手帕。 手帕擦着脸,有淡淡的茉莉花味儿。 “别太伤心了。吉人自有天相。董事长不会有事的。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他一 定会好起来的。我就听说过这一类病人经过治疗护理,最后都康复了。这些都有先 例的。别担心。” 靠在程旭肩膀上的时候,臻熙无声地任着眼泪哗啦啦地流。走出了病房,她终 于忍不住了。 哭泣是最好的发泄方式。发泄心中的痛,发泄心中的苦,发泄因改变而即将面 对的人生所带来的酸楚。 她突然明白,一切,都变了。她又必须面临,第三次选择。 没有想到,爸爸一出事,妈妈就回来了。妈妈回来之后,妈妈和阿英之间的尴 尬,臻熙是看得见的。阿英在爸爸出事之后也常常来陪护,但每次妈妈来了,她就 起身走了。两个女人见面互相点点头,并没有深入的交谈。 “她是你爸爸的女朋友?” “是的。” “挺好的。” 简短的评价,没有表情的赞美。 “她对你爸爸也很尽心的,是吗?” “是吧。看起来是如此。” 妈妈没有说话,臻熙去打了水,替爸爸擦手和身子。爸爸身上的伤痊愈了,医 生的治疗方案也开始进入了全面的脊椎损伤再长过程。 我来吧。徐丽娟接过臻熙手上的毛巾。 “你出国的时间该定了吧?”徐丽娟突然问她。 “出国的时间?算了。没有想了。”臻熙回答。徐丽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不去英国留学了?” “不去了。我要照顾爸爸。” 徐丽娟定定地看着她。臻熙躲开了注视。 “不去很可惜的。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你不用操心的。”徐丽娟又开始擦拭的 动作,一边擦,一边说。 “我也是这样想,你爸爸也会这样想的。”突然出现的声音,在臻熙背后响起。 臻熙转头,看到了阿英。再次停下手上动作的徐丽娟和阿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你申请得那么艰难,之前跟你爸爸讨论的时候又那么确定,而且又有全额奖 学金,你不去,你爸爸知道了,会怪你的。他一定又会说你是三心二意,不定性不 成熟的想法了。” “可是我确实没有办法这样就去了。我会怪我自己的。”臻熙走到病床边,拉 住爸爸的手。“就算他要怪我,我也已经决定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最悲哀的 事情。” “你再考虑考虑。” 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话的徐丽娟和阿英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都为同时说出这 样的话而感到惊讶。臻熙也很惊讶。这种状况,确实预料不到。 最后的相视一笑,化解了突然而来的尴尬。因为这突然的默契,两个人竟也开 始攀谈起来。像普通朋友一样地交流,在这样的身份之间,是非常难得的。 臻熙第一次觉得,一种的温馨的感觉产生在这微妙的时刻。她突然像多了一个 妈妈,她有两个妈妈,都很关心她。 为什么她总是要说自己是孤单的呢?孤单不过是表面的现象而已。她一直都有, 爱她的人在身边。 毕业典礼在一个周末举行。没有爸爸的参与,总觉得空洞。每一次相机前的笑 脸,似乎都有些僵硬,妈妈在她身边,程旭也在。 有很多老师和同学都拉着程旭说话照相,臻熙感觉自己变成了配角,跟在他的 身后被他拉着到处晃。有些年纪稍大的女老师像疼爱自己的小孩那般地拍着程旭的 脸,程旭也乖巧得不像话地拉着那些女老师的手,说着恭维的话。 “你的人缘真不错,现在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你。他们好像对你念念不忘。”站 在程旭的身边,听见热烈攀谈的声音,臻熙不无感慨。 程旭笑了。像当初那个阳光男孩一样地裂开了嘴笑。 暧昧的语气在老师同学和程旭之间传递着,有些人甚至笑话一般地说,什么时 候喝喜酒啊,阿旭你可要抓紧,在人家出国之前就拴紧了线,别让人跑了之类的, 等等等等。臻熙甩开了程旭拉着她的他的手,又不好意思当场翻脸,就这样红着脸 扭捏地站着,这样的场景在别人看来却像是臻熙不好意思的表现。臻熙转头跑了。 背后哄堂大笑。她听到背后的话语,都在说,阿旭,你要多用点心思哟。嘿嘿。 一团和气的气氛,仿佛家人般地其乐融融。但是…… “你总是要制造误会,明明就是存心不良。”臻熙过后气呼呼地指责程旭。 “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啊,是他们自己在误会而已。我解释了,没有用。”程旭 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有解释过吗?你有解释过吗?”臻熙气急败坏地握拳想打他。她举起手里 的包,就要甩过去。程旭下意识地已经举起手要挡。臻熙适时地收手。 “我错了好不好,是我故意的,是我故意要让他们误会的,我错了,啊?”程 旭一边说,一边举着手蹲在地上。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当兔耳朵。“小白兔,白 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小白兔,很不乖,不乖不乖的小兔兔,妈妈揪耳朵。” 嬉皮笑脸。臻熙看他的样子直觉地想笑。他发觉自己好像心情好些了。 “笑了?嗯。笑了。不要总是僵着脸,那会长皱纹的。那一层一层的褶皱,很 难看的。从你脸边飞过的蚊子苍蝇随时都会被夹死,到时候脸上成了捕蚊器粘着一 只一只的小蚊子,那就恐怖了。” 胡说。臭嘴。臻熙这次,真的把手打出去了。程旭接住了她的手,一直傻笑着。 臻熙的手被他按在脸上,轻轻的磨蹭。 爸爸出车祸之后,臻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陈夕联系了。他仿佛也没有联系 过她。 手里握着手机,按着数字键,总有些迟疑。臻熙想,总要告诉他这些事的。总 也要告诉他,她不去英国的决定。如果这次不去,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想去了。 那么他们的将来,该怎么办呢? 电话里,铃声响了两下。喂。陈夕接了。臻熙听到这个声音,她像躲在梦里一 样地觉得不真实。 是我。你好吗? 我很好。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这样的突然出现,会让我心跳加快从而 导致心率不正常的。这样得心脏病的机会就会高很多,知道吗?宝贝儿。 会叫她宝贝儿的,只有妈妈,和他。 那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能让我担心才是。 嗯。对。我会的。陈夕说着,沉默了一阵。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刚好,我也 想打给你。你说,这是不是默契? 你也想打给我吗?臻熙也死命地压住自己加快的心跳声,说。 是的,想你了。但是……我还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陈夕说。 臻熙下意识地皱眉。什么事?她问。 我的导师在学校主持一个课题研究项目小组,是专门做疾病控制方向实验性研 究的组织。他有一个到南美洲考察的行程,他已经问过我,说可以带我一起去,做 他的助手。而且他说做完这个项目之后,我的硕博连读的申请就可以确定下来了。 他还会给我提供实习的机会,跟大医院联系,通过实习收集案例做更基础性的研究, 在临床上能够得到更多的一手资料。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有意义而且帮助性很 大的机会。既可以跟老师做实验性研究得到成果,又可以确定我的课业研究方向, 还能有实习机会。这个机会,不可多得啊。 陈夕说完了。电话里剩下了隐约的电流声。越洋长途总是这样的不清晰,都不 知道通讯部门是怎么维护设备的。 宝贝儿,你听到我说的吗?陈夕的语气有些焦急。听到了应我啊。 臻熙没有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跟陈夕说她家里的事情,陈夕已经有了更长远的 计划。这个计划可能还是会让他们相隔千里。他要去南美洲,如果她去英国,就隔 着一个大西洋。如果她留在中国,就隔着一个太平洋。都是左岸右岸,遥遥相望。 我听到了。如果你觉得这是你的理想,你就该去追求。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宝贝儿。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陈夕的语气异常地兴 奋。 那么,我也不去英国了。反正去了,也是我一个人待在那里。臻熙终于还是说 出了这个决定。 宝贝儿,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去很久的,最多一年。一年后我还是会回来的。 我知道。那我就等你完成了这个项目,我再去。臻熙一边说,一边感觉自己的 眼睛湿湿的。 你的录取通知书都拿了,你不来,会很可惜的。下次申请,可能就没有这么好 的条件了。第二次的申请,竞争力不同了,全额奖学金不一定会再给你的。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心里已经哭出来了,臻熙强迫自己镇静。 很长久的沉默。陈夕的呼吸声很大,像是在压制着什么。很久之后他说,其实 你还是怪我的,怪我临时改变主意了,是吗? 我没有。没有…… 那好吧。是你自己决定的。我接受就是了。去南美洲,下星期就启程了。去了 那边,我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可能暂时会没有跟你联系。等我安顿好了,我会 再找你的。再见。 ……再见。臻熙还没有说出口的再见,陈夕已经挂了电话了,他听不到她说的, 再见。 她还会再申请去英国吗?过了一年之后。一年,说起来短,等起来长,但好像 时间又过得飞快。他们不是已经等了四年了吗?再有一年又怎么样呢? 再见,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呢? 陈夕。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听臻熙说爸爸车祸瘫痪的事情,没来得及听她说她心 里的痛苦难过。 风筝越飞越远,哪里是尽头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