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这一年的圣诞,星光百货十周年庆典。主要活动是要搞一个十对新人团体婚礼 的派对。活动是由星光百货和紫薰婚纱合作开展,紫薰婚纱提供婚礼策划和全套的 新人化妆服务,星光百货提供婚礼举行的场地和人员及设备。参加的新人在星光百 货招募登记的VIP 客户中随机抽取,同时可获赠高达五万的婚礼礼品。 婚礼派对定在平安夜,在星光百货广场的内场举行婚礼,然后在广场举办露天 派对,彻夜狂欢。 臻熙站在星光百货广场的喷水池旁边,正在看工作人员准备派对使用的礼花。 她不过就是过来巡视一番,作为那场婚礼的主办方,她有发自内心非常深的感触。 从前她当新娘秘书的时候,就见过了不同形式的婚礼,多数情况下新人们都会 选择在教堂,酒店,会所,度假村以及公园之类的场地举行。偶尔有些标新立异的 会选择一些他们感兴趣的地方,比如自己的工作地点等等。这次的集体婚礼在招募 广告发出的时候就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最后选择的十对新人,也是万里挑一的幸运 者。这种形式的婚礼,即有集体婚礼相互祝福的新鲜感,又可以在万众瞩目下进行 爱的宣誓。即让人一生难忘,而且又是全程免费。最后的露天派对还可以万民同欢, 绝对是性价比超值的。婚礼是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在众人的见证下经历人生的 新开始,是一件非常让人向往的事情。 婚礼。 当年程旭也问过她,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那时候,她还没有想好。 而陈夕,早在多年前,他和她,就用自己的形式,让他们度过了宣誓的时刻。 每个女孩子,谁没有幻想过自己当美丽新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小时候玩游 戏,自然也有让自己当新娘子的那份憧憬。会拿着纱帐当头纱,让自己像个穿白纱 的新娘。会拿个红布盖在自己头上,让要好的男孩子来掀盖头,让自己成为羞涩的 新娘。不同的形式,相同的愿望。 她呢?想过自己的婚礼吗?想过吧。而那时候想象和实践的对象,都是陈夕。 礼花试放,绽放开来的彩色飘纸飘得天空及四周到处都是。有一些飘到臻熙的 身上。她从身上取下那些彩色飘纸,握在手中。彩色飘纸非常地轻,轻得只是一口 气,就被吹走了。 她自己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从来不再想了。也不愿意想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这样。 看见兰薰从商场里走出来,臻熙迎上去打招呼。 “一起吃午餐吧?”寒暄了片刻,兰薰邀请。 “不了。”臻熙拒绝。她只是想拒绝。 程旭在的时候,他的午餐是臻熙每天期待的。现在他走了。好像心有灵犀一般, Candy 自动地担负起准备她午餐的责任。Candy 说,每天我可以做了给你带来,这 样对你的胃会好些。善待自己的胃,这是最重要的。 Candy 是突然间热心起来,包揽了这样的活计。但毕竟事实还是这样的,她每 天都这么忙,总归还是要对自己的胃好些的。 所以,中午Candy 一定已经准备了她的午餐,她愿意回去分享想念的这种美食。 “好久都没有一起说说话了。其实我一直想找你的。但是彼此都没有时间。找 个时间我们一定要坐下来说说话。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兰薰又突然地盛情邀请。 “要不,等晚上吧?”臻熙试探着说。 “好。”兰薰爽快地答应。“就在紫薰婚纱对面的Kaffa Caf é,你以前常常 跟Iris去的那家,如何?” 臻熙有些意外,但是,她欣然答应了。 午餐的小牛肉炒青椒,非常的美味。让臻熙回味无穷。 “Candy 姐,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好手艺。”这是由衷的赞叹。有时 候甚至臻熙也会想,这样的味道,让她总会怀念程旭的午餐。但是,想过,就算了。 算了。 Kaffa caf é。她很久都没有去了。从前是唐铭襄介绍的,却成就了后来他们 长久的友谊。唐铭襄是个很棒的倾听者,他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就会给予适当的支 持。 唐铭襄寄过来的泰迪熊,已经放满她的房间。想起来他离开这里,也有三年之 久了。陈夕也给她寄泰迪熊,但是还没有唐铭襄给的多。 兰薰推门进来,臻熙先到,她向兰薰招手。侍者过来下单。兰薰点了那种,caf é crema。 “这是Iris喜欢的,我知道。”面对臻熙的笑容,兰薰自己先坦白了。 兰薰现在应该是被称为“齐天大剩”的那种剩女了。这么多年的单身,这说明 了什么?当初在唐铭襄的工作室里偶然撞见他们的事情,原本以为会有个好结局, 结果,只不过是一场过场戏。 “Iris娶了容容,我们的过去也就完了。”兰薰说。自然而然的话题,兰薰也 很坦然地面对。 “在他需要的时候,我陪着他,这也就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心里从来 就想着容容。别的什么人都代替不了。这我知道。”兰薰说着,拿出一支烟,点燃。 有些昏暗的灯光下,烟头的那点火花,很抢眼。 一口烟雾,从兰薰的烈焰红唇里,飘然而出。冒腾腾的那些白烟,形成了一道 轻飘飘的黑影。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我也不需要去向他要求什么。有些事情就这样自 然而然的。就像我们现在随随便便的聊天,很容易就讲到他身上去那样。” 一口咖啡,一口烟。今天的兰薰化了很浓的烟熏妆,两只眼睛像涂了很大的一 层黑墨一般。注意看她的眼,看见了数不尽的血丝。 “我们从来不谈爱情。也许没有吧。又或许有。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 就在一起,醒了就各走各的路。通常不管是他到我家,还是我到他的工作室,我们 都不会用闲话开场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入主题。然后,我醒了,他没醒。我 就为他准备餐点,补充能量。要是他先醒了,通常我起来,就会看见他为我煮好的 咖啡和小点心。Iris只会煮咖啡和做小点心。他曾经说过,这已经足够让他哄小妹 妹开心了。”兰薰说着,自顾地笑了。 “比如说,像我这种的?我就曾经非常崇拜地看着他泡咖啡和做小点心。他也 引以为荣。”臻熙打趣地回应。 “他有提过。你的崇拜倒是让他充满了满足感。我想很少人会像你一样地对他 这么……还是崇拜吧。” 咖啡杯上面的瑞士国旗,有些粗糙的釉面,摸到了一些结点。 “瑞士这个国家,总是牵动他的心。我想,容容是幸福的。他终于等到她。而 她,终于也让他如愿以偿了。” 兰薰把咖啡喝完。黑黑的眼圈周围,有一点见水欲化的迹象。兰薰,哭了。从 开始的无声,到后来的轻微啜泣。臻熙递过去的纸巾,被她拒绝了。 “不用,我的眼泪是不会掉下来的。我已经习惯了。” 喝完了咖啡,按熄了手上的烟,兰薰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Cici,其实我真的有事要找你的。” “什么事?” 桌面上的烛火,突然熄灭了。兰薰和臻熙愣了片刻。侍者过来,重新点燃了烛 火。 “你可不可以,把紫薰婚纱买下来,让它经营下去?”兰薰说。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臻熙有些茫茫然。 “为什么?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是资金问题吗?这没关系,如果你需要, 我可以帮你的。不要动不动就要说把它卖了。我相信,这是你一生的心血,不是吗?” “不是资金的问题。你知道,婚纱店一直都生意兴隆,从来没有亏本的时候。 我也一直用心地经营,它确实是我的心血。我很舍不得它。真的。” “那……” “我只是知道,也许有一天,我就要舍它而去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它,我 不想让它,就这样消失。” 臻熙皱皱眉。大惑不解。兰薰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份医院的诊断书。 “我的体检报告。子宫癌。癌细胞扩散。已经末期。治不了了。”兰薰说。 兰薰说着她自己的病况,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这种态度仿似唐铭襄当初面 对容容结婚时的那样,让人看不出她的心理状态。 “你怎么还抽烟。”臻熙拿过兰薰手上的香烟,很突兀一般。 兰薰潸然一笑。她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这样,就不应该让你承接集体婚礼这个计划。你应该好好去养病。” 兰薰把玩着手上的骷髅戒指,银制的戒指泛着黑边,凹陷的眼眶里黑得像无底 洞。她说,没事,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新人们策划婚礼了。特别有意义的一件事。 “你不应该绝望的。很多人得了这种病,就是因为心态的问题才让病情加重。 保持开朗和乐观的心情,会对你的病情有好处的。” 两行清泪,终于还是不能无动于衷地擅自流出,滴落在兰薰苍白的脸颊上。烛 火中,她的脸映着光,竟然还显得那样的白。 “所以,我不能让紫薰婚纱就这么被我耽误了。那确实是我最难割舍的东西。 也可以说,我的大半生,都花在它的身上,现在我要走了,我舍不得它,只能为它 安排个好去处。”兰薰又不自觉地摸出一根烟,然后因为臻熙的注视,她就自动自 发地放下了那支烟。 “其实直接交给你还好。说买卖,那太损了。反正钱财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 义了。” 兰薰的忧郁中带点悲伤的气质,这让臻熙看在眼里,不知不觉地,酸涩在心头。 离开了kaffacafé,臻熙决定跟着兰薰回家。似乎还是意犹未尽的谈天说地, 突然难舍难离了。兰薰跟着她回到了家门口。 “我回家把衣服换了,就出来。”臻熙说。 兰薰点头,说,好的,我在门口等你,我就不进去了。 刚刚踏进家门的臻熙,发现楼下客厅里的人影。爸爸,阿英,还有,程旭,宁 雅心。他们竟然来了。 臻熙进门,必然要跟他们碰面。谈话停止了,那些笑意瞬间凝固。轻轻地点头, 轻轻地说,我回来了。然后,臻熙上楼,不再言语。坐在厅里沙发上的那些人,都 无语地看着她走上楼梯。 顾伯伯现在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我爸爸之前还问过我,说不知道您 现在可好,应该过来看看您的。这是宁雅心的声音。 挺好的。令尊有心了。顾正嘉回答。还是你们懂事,总惦记着我这个待在家里 闲得慌的老人家。你们过来和我说说话,我也热闹呢。 笑声渐起。 董事长现在看起来精神很好,说是老人家为时过早,早些时候还看到您在公园 里的湖畔唱歌,声音嘹亮着呢。就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年轻后辈,都不及您的精气神, 那样积极向上和显得青春活泼。 程旭的声音,让臻熙停止了脚步。 什么呀。你这小子现在越来越说话不正经了。青春活泼这样的词,放在我这个 知天命的人身上,也不显得寒碜。你说得不羞,我还听着羞呢。臭小子。 确实,青春就不要讲了,他就喜欢在那里大声吼,说是这样更能抒发情感。说 什么唱歌就是要大声,才有劲。你说,他能不羞吗?这那是唱歌啊,简直就是狮子 吼,怪吓人的。 阿英在附和,气氛显得非常地融洽。 好吧。这不关我的事。我不要听。臻熙继续移动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她换 好了衣服,下楼来。 要出去?阿英走过来,微笑着看着臻熙。 嗯。我的朋友在等我,我要去她家里一趟。我晚上就不回来了。臻熙说。 从头到尾,臻熙可以见到的,是宁雅心的不屑一顾。程旭,他也只是看了她几 眼。 管家走进来,问,小姐,要不要请你的朋友进来,外面下雪了。 臻熙走出家门,望着黑墨的天。她说,不用,我出去,现在就走。 走了。出了铁门,进了兰薰的车。在倒车的时候,她透过车窗,看到程旭和宁 雅心走出来。铁门也在缓缓开启,程旭自己开车过来,正在车旁跟爸爸和阿英说话。 道别?是吗?程旭和宁雅心挨得很近,宁雅心把自己的手,搭在了程旭的手臂 上。 车子倒好了,剩下的影像,全都在倒后镜里了。 有一种感觉,像是,永别。没有言语,没有哭泣。 兰薰说,我也没想到,你的师兄竟然也会这样,毅然决然地离开。也许不算估 计错误吧,只是,太让人可惜了。 臻熙笑着回应,没有用言语表达她的想法。 是的。程旭要离开,是他的自由。他如果不走,又能怎样呢? 我等陈夕回来,就足够了。臻熙对兰薰说。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很想哭。 在星光百货的天井大堂里,十对新人面对着面,说出了,我愿意。一起微笑的 甜蜜,感染可了侧旁所有观礼的人。欢乐的舞曲沸腾星光广场,人们一起跳舞,一 起欢呼,一起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这个圣诞夜的天气格外地好,霓虹闪烁了一夜, 笑容绽放了一夜。 臻熙也像疯子一样的狂呼。兰薰原来就是好热闹的人,她既是协办方的负责人, 又是这场婚礼的策划者,自然就是做到乐在其中,宾主尽兴的。 黎明来临,狂欢夜渐渐平息。人们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散去,飘扬的礼花飘纸, 点缀着整个广场的色彩缤纷。 回到商场内的休息室,兰薰瞬间垮了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很辛苦。 “你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兰薰点点头。就在她倒下的时候,她的脸上,并没有消失了她欣慰的笑容。 卸去了妆容的女人,看起来很单薄,面孔消瘦,嘴唇干裂,双眼凹陷。躺在床 上的兰薰,突然间像剩下喘息的力气,毫无之前那种彻夜狂欢的激情四射。 闻讯赶来的她的母亲,坐在一旁默默地擦泪。还有蹲在一旁地上的大哥,在静 静地抽着烟。 兰薰总是弯着嘴角,像是还在笑。她偶尔醒来,就笑得出声,还会像回忆一样 地说着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 我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我们村里人都是这样讲的。我在这边算是事业有成 了,我曾经想过把我的父母接过来,可是还没有实现这个想法,我自己就先要撒手 了。 兰薰的母亲头发已经灰白,穿着一件缝补了几块补丁的棉袄。大哥也是穿着绿 棉军大衣,带着那种黑色毛军帽,帽子上还有一颗五角红星。 我把钱给他们寄回去,他们除了拿来盖自家的房子,改善一下伙食,之外,就 给了村里的学校建校舍。为了这个,我已经给了我们乡里的几座小学校,中学校, 捐了不少的钱,乡长为此把我当成了一个爱乡孝廉的成功商人来看待,还不时地让 我为家乡作贡献。我是我们村里,乃至我们整个乡的名人,我们家也常常为我,感 到自豪。 兰薰的母亲,脸上的皱纹全挤在眼角边。那颤抖的声音在说,孩子,你行。一 定行。兰薰的大哥也附和着说,乡长让我们带来了对你的祝福,谢谢你为乡里所做 的一切,让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你的病。 兰薰还在笑。臻熙明白了那种欣慰的笑,是因为她已经宽了心了。兰薰一定觉 得,人生自此,该是无憾了吧? 无憾。 我可以无憾。因为至少,我这辈子爱过人了。而且,也做出了名声。 无憾? 在越洋电话里,唐铭襄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说,让她一定坚持,等我回来。 兰薰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安静地走了。唐铭襄赶回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兰薰说,你回来了,这是不是证明,我爱过,也被爱过了呢?唐铭襄靠近她, 亲了她的额。 兰薰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她走的时候,还是出现了那种安心的,欣慰之笑。 Lavanda 一辈子帮别人策划了许多许多的婚礼,却没有给自己一个当新娘子的 机会。她每天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穿着婚纱的新娘子,却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穿上白 色的婚纱。 紫薰婚纱的那一排白纱礼服,那些柔软的细纱绸缎,像是一个个,讽刺的幽魂。 唐铭襄在兰薰的牌位前,摆了一束薰衣草。紫色的薰衣草。他说,这是她最喜 欢的花,正如她的名字,正如她的店名,正如她给自己起的英文名。 紫色的薰衣草,一股芳香弥漫。兰薰的笑容,留在了他的心中,是吗? 紫薰婚纱的负责人,换成了臻熙。臻熙送走了兰薰的家人,在一个同样大雪纷 飞的早晨,看着她的大哥扶着她的母亲,走进了火车站。 “她之前就有问过我,可以回来吗?那时候我只是单纯地以为,她要我回来, 让我负我逃避的责任。”唐铭襄说。“现在,我才知道,也许,还是跟紫薰婚纱有 关吧。” “那么,你的想法呢?”臻熙问。 Kaffacafé里的音乐有些阴郁,是那种很忧伤的蓝调。 “我必须回去跟容容商量一下。”唐铭襄很果断地说。 “是啊。”应着这一句,臻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容容和Flora 还好吗?” 她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很好,她现在闲来无事就种种花,看看书,陪着Flora ,日子也过得也挺舒 服的。Flora 现在已经开始会牙牙学语了,容容一直在教她讲中文。” “你这样说,是证明了你的选择是对的了。你终于让容容过上了好生活,而且 你们还能如愿地在一起。” “算是吧。人生这样,我就满足了。以后的事情,就剩下事业的奋斗了。” “So what ?事业的奋斗。我相信如果兰薰知道你能回来,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紫薰婚纱也非常需要你。我现在还不能分心出来管这边的事情,总要找个人来经营, 做主心骨的。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铭襄轻轻地笑了。他说,你就这么相信我,从前Lavanda 可是对我十分有成 见的。 “那是她自相矛盾。也许是既爱又恨的做法吧,像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心态。” 臻熙说。“要不然她怎么会最后还是想到了你,想仰仗你呢?” 几天之后,他答应了臻熙。他说,容容愿意回来了,我们会带着Flora 一起回 国,以后,都不走了。 真好。臻熙由衷地祝愿。 唐铭襄,他还是回来了。他和兰薰的过去,和容容的现在和将来,好像,都圆 满了。 新年伊始,一切都万象更新。可是,臻熙的心,还是空落落的。 陈夕在邮件里说,三月份,他的老师有一个国际交流会议,会在中国的一个海 边城市举行,他说,我会跟着我的老师回来,当他的翻译。我们有见面的机会了, 你能到那个城市里去吗?为了我? 具体的时间写在了那个邮件上,臻熙比照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她回答,可以 啊,我安排一下。 答应了陈夕,她好像没有很兴奋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已经忘记了, 从前那些等着他到来的心情,是如何的翘首以盼。 然后到了那一天,计划有变,臻熙发了邮件告诉陈夕,说,我们一个跟市政府 合作的项目,那天要举行奠基仪式,因为之前政府要员有要事在身,所以改期了。 时间退后到了我们见面的那些天。我不能去了。对不起。 邮件发出去,臻熙很自然地松了口气。她又不知道,为什么。 一些又一些的感觉,总是让她无所适从。 二十五楼里剩下了一堆的女孩子。没有程旭在的日子里,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太 习惯。在改变对程旭依赖的那段时间里,臻熙有无数次,心酸得很想哭。 眼前是Candy 拿进来的午餐,红萝卜闷鸭子肉,青葱豆腐,木耳炒肉丁,海带 汤。为什么每一次,吃午餐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从前那个也给她带过 午餐的人呢? 臻熙压下了心头出现的烦燥,重新翻开了文件,看了起来。那些跳跃的文字, 像一条条虫子,搅得一切好像更混乱了。 她出门,对着Candy 交待了一声,我出去走走,有事打电话给我。走出了楼下 大堂,她仰头,用手挡住了阳光。 坐在离商厦不远的街心公园里,午间的阳光被浅浅伸展的树桠遮挡,树下有一 丝丝的清凉。这是商业中心区,很多人都在这个地方吃中饭,聊天,远处的喷水池 每隔半小时就洒一下水,喷溅的水花触及臻熙的脚,脚上落了点点的湿迹。她移开 了自己的脚,拿出纸巾擦拭那些痕迹。 抬头,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程旭和宁雅心拿着饭盒在边吃边聊,他们用 一样的饭盒,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个牌子的饭盒跟从前程旭用的一模一样,这是他 的习惯。宁雅心在分享他的午餐,这非常的明显。 宁雅心笑了,笑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在拍打程旭的肩膀。程旭没有闪 躲,任着宁雅心拍拍打打,也笑得裂开了嘴。然后,似乎分享完了午餐,程旭把彼 此的饭盒收起,装在袋子里,提起。宁雅心勾着他的手,相携着,他们离开了那个 树荫下。 本来就乱的心,好像更烦燥了。原来他们也在这一带上班,而且他们也是朝夕 相处。 为什么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呢?什么东西梗在胸口处,老是抒发不出,快要让她, 让她窒息了。脚上的水迹很快就干了,再次喷溅在她脚上的水珠,她也顾不得了。 “你看你,都把脚弄湿了,还无动于衷。”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臻熙反应过来, 看到了一脸的胡渣和那张恍惚的脸庞。 “宝贝儿,我找了你很久了。你的秘书说你出来了,也不知道你走到哪里。原 来跑到这里来晒太阳了啊?这么毒的太阳,你难道就不怕晒黑?黑了就惨了,又要 美白,又要祛斑,很麻烦的。” 陈夕来了,他竟然跑过来找她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她失神望着程旭和宁 雅心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吗? “我刚才去你的办公室找你,你的秘书就说你出来了。我打电话,你没有接。 后来,居然在你的房间里,听到电话铃声。这证明你连手机也没带就出来了。你的 秘书小姐还在说,这可怎么办呢?会联系不上你的。我就出来找你了,这一带都找 遍了,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这说明,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是不是,宝贝 儿?” 握着手上的电话,臻熙看到了里面的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是Candy 打来的,两 个是陈夕打的。原来她把手机也漏带了,她居然一直没有发觉。 “你怎么来了?”她拉着陈夕坐在她的身旁。日影西斜,树荫移动了一点地方。 喷水池也不再喷水了。看了一下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我的导师已经回英国去了,我们的行程结束了。我跟他说,我要去找我的未 婚妻,她就在这里,他就准了我的假,然后还让我,跟你玩得开心些。他给了我两 天的假,所以,我来了。你不能找我,那么,我就来找你,怎么样?我还行吧?” 臻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慢慢地擦拭他的脸。 “你一定是非常赶,才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吧?” “早上送我的老师上飞机,我就签了机票过来了。我的样子很狼狈吗?应该不 会吧?”陈夕急急忙忙地摸着自己的脸。“还想着应该给你看我最帅气的样子呢, 结果……” “结果是连胡渣都不刮了是吗?这样就最帅?你这什么审美观呢!” 陈夕撇撇嘴,他说,你没看到我们老师,他的胡渣,那可是可以跟马克思那陀 大胡子相提并论的。就这样互相没有提醒,就忘了这回事了,哈哈。他搂住了她的 腰,说,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能陪我吗? 你等等,我让Candy 去把下午的事情都取消了。臻熙已经开始准备打电话。陈 夕突然接话,还有,还有明天。至少到明天中午。我要你,要你一个完整的二十四 小时。 说话的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那棵树荫下的两个熟悉的人,竟走到了这 里来。就这样一照面,彼此都怔楞了片刻。 陈夕搂着她的腰,姿态很亲密。宁雅心勾着程旭的手,依偎着他的肩。 陈夕先开口了,开口的时候,他顺势把臻熙搂到怀里。 嗨,这么巧啊。 宁雅心不说话。程旭接口。他说,这么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刚回。 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擦身而过,依然没有直接的对话。宁雅心最后投射 过来的眼光,非常的冰冷凛冽,让臻熙,不寒而颤。 她的眼里,看不见阳光。四周,像冰冷的寒极。 这座城市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这么短的时间,实在是想不出应 该去哪里。除了吃饭,压马路,在热闹的人群中,像一对游荡的孤魂。 你不准备回家去看看?臻熙问。 不想。没必要。陈夕答。 这一次,不用像上上次那样地想着一场无疾而终的订婚礼,也不用像上次那样 的吵架和纠葛,只是纯粹的相伴,只是为了度过这久久才相会一次的二十四小时。 他们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那家酒店。 也许是他心里觉得这是最好的表达,也许他正在印证着自己对爱情占有的最有 利的证据,也许是他心里就渴望着这种最激情澎湃的结合,总之,他选择了通过这 样的方式来度过他们相会的时间,无可厚非。刚好碰上了臻熙最混乱而伤感的时刻, 她没有拒绝。 这间公寓式酒店套房的记忆,三次都不同。每一次都可以是,刻骨铭心的。 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个下午,这个晚上的第几次缠绵不休了。停下了,又反复, 陈夕像疯了一样地抱紧她。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在最后一次推开他的时候,臻熙 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房里的温度太热烈了,让她不能呼吸。为什么她的头脑会一片混乱,偶尔那些 模糊的影像,会让她恍惚地觉得那是宁雅心天真的笑容,和程旭那些温柔得可以噎 死她的举动,在让她疯狂。 平息下来的情绪,开始让她清明。夜里凉凉的风透过白纱窗帘飘逸而来,让她 越发地明朗。偏偏到了此时此刻该睡觉的夜半三更,她倒是清醒得无与伦比。 下了床,冲洗完毕,清爽的空气入木三分,让她透心凉。描绘着陈夕的轮廓, 她突然又感到了一阵悲哀。 如果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程旭,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不可以这样说? 她就会像以前一样死心塌地地认死陈夕一个,没有三心二意,没有比较,也没 有胡思乱想。 宁雅心爱程旭,就真的是爱得纯粹而坚持,这一点是谁比不上的。程旭和宁雅 心在一起,也一定会顺心很多,宁雅心,她是舍不得,也不会让程旭受伤害的。 幸福不就是这样子的?被爱总是比去爱,简单很多。能够被爱,就是最简单的 幸福。 下了楼,在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里,找到了剃须刀。清晨起来,拉着陈夕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帮他把胡子刮干净。她坐在洗脸台上,那高度刚好可以不用 抬高手臂。陈夕紧紧地挨着她,甚至挑逗一般地叉开她的双腿,让她的腿盘着他的 腰。 这张脸,有成熟的意味了。看起来失却了稚嫩,比从前刚毅许多。原来他们, 真的长大了。 收起脚丫子,跳下洗脸台,陈夕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洗剃须刀片。她不敢与他 对视,深怕这样会一触即发。最后,还是挡不住身体接触带来的不良影响,在床上 又整整厮磨了两个小时。 赶飞机,变成了匆匆忙忙的举动。二十四小时,既漫长,又短暂。 看着陈夕跑进了登机通道,他转过身来,用力地朝她挥手。 再见了。无数个再见。这机场,总是充满,离愁别绪。 陈夕的来了又去,像是生活里一道重口味的调味剂。没有想到,就是这二十四 小时,再一次把臻熙的生活轨道,改变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