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大房车里,爸爸和阿英坐在后面一排,臻熙和妈妈坐在中间一排。臻熙突然想 起,锅里还在煮的粥。 “喂,是我。锅里的粥煮了很久了,你快去看看。别干了。” 电话里的程旭的声音,静默了很久。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它喝到我肚子里去了。真好喝。” “哦,那就好。我刚才还想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喝了就好。” 收起电话。臻熙听见了旁边妈妈的笑声。 “有点像个小媳妇,在催着家里的老公收拾东西。”后排的顾正嘉开声了。另 外的两个女人都笑了,只有臻熙笑不出来。 什么时候,她需要这样去想,到底要怎么办?从前不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跟陈 夕过一辈子吗?那种想法什么时候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如此无声息,让她也不知道 去哪里找回来。 陈夕。 想打电话给他,至少,不是这样的渺无音讯。 电话一直打到晚上才打通。打通的时候,臻熙听见了话筒里面的音乐声。 “你在做什么?”她问。 “有个同学的生日派对,他请我们到酒吧里庆祝。”他答。 “你在酒吧里?”她问,“喝酒吗?” “当然,我们一起好多人呢。现在在玩游戏,乐声很响,我也听不太清楚你的 说话声。晚上回去,再给你打电话。宝贝儿,要想我哦。” 很简单的对话。电话断线了。乐声停止了。陈夕的声音也消失了。只有话筒里 嘟嘟嘟嘟的回音。 宝贝儿,要想我哦。 很像一句敷衍的话。为什么连该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呢? 八月。他没有回来。他说没有时间。他很忙。 很受伤。真的。他忙。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来看看一个为他怀孕生孩子的女人。 就连孩子流产了,他都可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回来看一眼。 臻熙放下了电话。她没有力气再拨打下去了。今天拨了几次了?没有数。打了 一个下午跟一个晚上的电话。只是为了听他讲这几句话。 好吧。你说等一下会再打来。那么我等。 我等。总有机会说清楚的。 臻熙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早上惊醒的时候,看了手机,没有未接电话。中午 了,晚上了,依然没有陈夕的来电。等到隔天晚上的十一点,他终于打过来了。 宝贝儿,昨天我喝了很多酒啊。醉得一塌糊涂。刚刚才睡醒,想起还没给你打 电话,就马上打过来了。你想我吗? 说话的间隙,他打了一个哈欠。臻熙没有回答他。然后,他开始说他实验室里 的事情。开始讲他老师的训话。开始讲他下一个论文。 宝贝儿,好不容易有了一天休息,早上已经睡了一上午了。下午还要去邮局取 包裹。是报社送过来的论文发表的样书。你要好好地等我,还有……十一,哦不, 十个月,明年六月我就可以回来了。要好好地等我哦。 臻熙没有回答他。他已经断线了。 十一点。臻熙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她穿好衣裳,出门。 敲开了程旭家的门,他惊讶地看着她的出现。 你怎么这么晚? 嗯。我来了。我们结婚吧,怎么样?她说。 程旭的眉毛和嘴角提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问。 “我说,我们结婚吧。” 门外一丝冷风吹过,臻熙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进来再说。” 和程旭面对面地坐着,他的眼里是不确定的不相信。 “只有一天一夜,你就想清楚了?” “为什么不相信?” “你有跟陈夕说吗?” “现在是我要跟你结婚!”臻熙有些气急了。 “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因为,如果我结婚了,我是不会离婚的。不管再苦再 难,我都不会离婚的。” 很坚定。程旭的话像是宣誓一般。 “我也是。我的父母也因为离婚闹得不愉快。这十几年来我一直过的就是单亲 家庭的生活。甚至为了恨我的妈妈我做了十几年的恶梦。我明白这种感觉。请你相 信我。我真的想好了。真的。” 程旭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没有回应。 “很晚了。现在外面要下雨,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晚上你就在这里睡下。我现 在去准备床铺。” 房间里仅有的一盏台灯,将光线集中在了桌面上的一个圆圈里。 “以前我们都会开着这个灯睡觉的。我妈妈的习惯。” 臻熙睡在程旭妈妈原来的床上。程旭自己又爬上了阁楼。他在上面说话。她在 下面听。虽然灯光集中了所有夜晚里凌乱的注意力,但是这样温暖的黄光和那样幽 幽的语调,让人却觉得非常地心安。 “现在你不用睡阁楼了,为什么还睡在那里呢。这样的夏天,不会很热吗?” 程旭的家里没有空调。程旭的阁楼里只有一盏风扇,风扇开着的戈啦戈啦的响 声,是夜里唯一的动静。 “你热吗?要不把风扇给你。” 程旭提着电风扇下来,在臻熙的床前摆了一张凳子,把风扇放在上面,插电源, 风扇的扇叶戈啦戈啦地再响起。 “为什么不装空调呢?” “我妈妈怕冷。一般的空调房她不敢进去。我奶奶说年纪大了,也不需要这东 西。就没有装了。” “你还是把风扇拿上去吧,你在上面会更闷热的。” “不怕。” 阁楼上响起脚步声。 “躺下了。睡吧?” “我们说说话吧?” “明天我要上班了。怕不能早起。” 程旭妈妈的床,隐约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该是今天他拿着被子去晒,留下的 味道。阁楼上没有了声响,他是不是睡着了? 他竟然不相信她说的话。 臻熙起身,走出了房间。她在厨房里倒水喝,突然想起了程旭姥姥手里的那本 相册。在她走进程旭姥姥房间里的时候,那本相册果然还躺在姥姥的床头上。那天 如此匆忙,倒忘了收拾了。而程旭应该也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些东西。 相册里,是程旭妈妈从小到大的照片。后面接着的是程旭从小到大的照片。其 实照片不是很多,但是每一张似乎都像记录着鲜活人生一般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回忆那时候程旭姥姥拉着她讲故事的情形,音容笑貌,言犹在眼前。 程旭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呢。绑着两个小辫子,坐在台阶上,提着兰 花指,象在唱戏。程旭小的时候胖嘟嘟的,有一张大肥脸。谁想到长大了之后,竟 然会如此的英俊潇洒,那张大饼脸也被修饰得棱角分明了。最后面的就是程旭的毕 业照。里面就有臻熙和他的姥姥姥爷以及他的妈妈照的那些照片。她站在程旭的身 边,只及他的肩膀。很像一家人啊。 走出了程旭姥姥原来的房间,臻熙提着电风扇,爬上了阁楼。也许是她的动静 太大,惊醒了他吧。程旭突然起身,迷糊之间头‘砰’地一下撞上天花板。他立马 捂着头忍痛起来。 “你看你,这么不小心。” 臻熙坐在他身边,也用手捂着他的头。 “你上来干什么?” “只有一个电风扇,当然是要一起用了。” 臻熙越过他的身子,躺在了靠墙的里面。她扯过他的被单,盖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可以睡了。晚安。” 那盏台灯没有熄灭。房间里,阁楼上,是淡淡的渐渐弱了的光线。程旭躺下了, 拉住她的手。 “你是说真的吗?你今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臻熙不理他,自己挣脱了他的握手,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下当枕头,她 趴在他的胸口处,安静地闭上眼。 “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程旭很自然地,弓手抱紧了她。 “听着,结婚了你就不能反悔。以后你就要听我的话,乖乖地让我照顾你,听 见没有?” 臻熙依然不理他。 混蛋。女人都自己开口跟你求婚了,你还逞什么强啊。混蛋。以后再慢慢修理 你。 程旭胸口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像有节奏的进行曲。 婚礼进行曲吗?是吧。 是的。 跟程旭结婚的事情,成了臻熙家餐桌上的话题。顾正嘉严肃地坐在桌子的主位 上,臻熙和程旭的对面,是徐丽娟和阿英。还没开饭,众人就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瞅 着。 “结婚?这么快决定?会不会太仓促了?”顾正嘉说。 “爸爸,我们已经决定了。只是去登记,不办婚礼。登记完就可以了。很容易 的。” “混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的?”顾正嘉指着臻熙,手指在她面前乱晃。然后, 乱晃的手指指向了程旭。“还是你?是你,一定是你。臭小子,是你不要办婚礼的 是吗?你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顾正嘉的女儿带回家,静悄悄地不让人知道,是 不是?臭小子,你可真会想啊。”顾正嘉语气开始激烈了,而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开 始指着程旭的鼻子施展权威。 “爸爸!”臻熙撇开了顾正嘉的手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办婚礼是有理由 的。程旭家里有新丧。现在办婚礼,不合适。” 顾正嘉的样子好像缓和了些。阿英在对面笑出来了声。 “我也是这样想的。按照我们的习俗,家里有先考去世,是要守孝三年的。虽 然现代社会已经没有遵循这种规矩了,不过太招摇也是不好的。只要他们小两口恩 恩爱爱地,一场婚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是。我也赞同阿英的想法。我倒是觉得现在是个最好的时机。想想我们的 女儿也不小了。二十七,年纪刚好。如果再等个三年,那都成大龄女青年了。哦, 现在就叫剩女了。虽然是被等待而剩下的,但如果有更合适的办法,就像这样,也 未尝不可啊。”徐丽娟附和这阿英的观点。顾正嘉一下子就变成孤立无援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就想让这臭小子简简单单地不费一丝一 毫气力地就把我顾正嘉的女儿带回家,这不是便宜他了吗?” “怎么会?阿旭为了我们的女儿,可是被折磨了整整十年了。我倒是一点都觉 得不冤。”徐丽娟辩解。顾正嘉又好像来气了。 “你们结婚后,住在哪?” “还有哪里,当然是他家里咯。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嘛。”臻熙白了爸爸一 眼。 “什么?就他家那么点大的地方,都不够你的房间大。你住得了?别到时候哭 着鼻子回来找爸爸说你受不了,那时候我可是会白回你这一眼的。” 臻熙吓了一跳。刚才那一记白眼,真让爸爸给记住了。 “董事长,我已经定下了一套房子,就是我们之前开发的那个楼盘,在城东。 名字还是我起的,叫熙和苑。你应该知道的。房子的交房时间是后年的下半年,到 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那里住了,我不会委屈了熙熙的。”程旭终于也开声了。他一副 气定神闲的样子。 “后年?那时候你们的孩子都多大了?会叫姥姥姥爷了吧。还说不会委屈了我 们家的熙熙。这两年都够委屈的了。” 阿英起身,出去了一下。顾正嘉还在和程旭争论着结婚的事情,阿英回来的时 候,当着众人的面,把家里的户口本递给了臻熙。 “拿去。别管你爸爸的脾气,他是舍不得你,才在这里找茬的。你能留住阿旭 这个人才,阿姨支持你的。还有娟姐,我们一起祝福你。管他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给。” 臻熙拿着户口本,顾正嘉似乎气得要过来抢。不过因为身体不方便,一下子就 扑空了。 “谢谢阿英,谢谢妈。我们走了。” 拉起程旭就走,顾正嘉气急败坏地在背后喊着,臭小子,如果你以后敢委屈了 我的熙熙,我就算是爬着,也要爬到你面前,一棍子打死你,你给我听清楚了。听 到没有?臭小子! 臭小子。臭小子。这是爸爸一直对程旭的称呼。 臭小子,臭小子。我们今天结婚了。你开心吗? 从民政局里出来,臻熙拽着程旭的手,心里甜腻腻的。程旭却是一脸的漠然。 其实没什么感觉的。本来就是小事一桩。好多年前就可以办了。现在才办,太 晚了。 你什么意思啊。不会是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吧,原来你是个双面派?婚前婚后 两个样?你敢。 程旭突然抽出了自己被臻熙拽着的手。他一把将人搂住,然后他从口袋里,掏 出那个玫瑰之约,戴在臻熙的左手无名指上。 套住了,老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程旭的黄脸婆了。记住了。我是你家官人, 专门来宠你的。不准你再伤心难过,不准你不开心,不准你哭哭啼啼地,不准你被 别人欺负,从此以后,我们的小窝里,就只能有笑声,不准有哭声。知道吗?说, 应我,说,是,老公。 是,老公。我听到了。臻熙窝在他身旁,乖乖地答应着。程旭低头轻轻地在她 的嘴上蹭了一下。 回家。 是,老公。回家。 回家。 她和程旭,就这样,结婚了。 顾正嘉和阿英的婚礼,在一辆豪华游轮上举行。阿英穿着简单的V 领纯白拖地 白纱,披着三米长的蕾丝头巾,推着爸爸的轮椅,从红地毯上向礼台走来。臻熙是 婚礼的策划人,同时她作为新郎的女儿,是证婚人之一。在众人的祝贺声中,阿英 低头和爸爸接吻。水晶吊灯在游轮中庭里闪耀着光芒,爸爸今天的头发特意去染黑 了,显得异常地年轻。 婚礼后的婚宴,宴请了游轮上的所有客人。包括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一共三千 六百人。徐丽娟也来了。妈妈今天穿着一件湖蓝色的丝绸旗袍,旗袍上绣着一朵紫 白的杜鹃花,看起来优雅大方。 有一点怕妈妈难受,在婚礼之后,臻熙一直陪着妈妈,在游轮上转悠。因为来 宾,有邀请卡的都是爸爸商场上的朋友,几乎没有什么人是妈妈认识的,在这种情 况下,妈妈就显得很孤单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参加婚礼呢?”臻熙试着问妈妈。 “我是衷心地祝福他们的。又何必如此刻意地躲避呢?而且本来我也没什么的。” 在甲板上的露天餐厅里,海风轻轻地拂过脸颊。程旭端了饮料过来,看着红红 绿绿的冰花水果捞,顿时让人垂涎欲滴。 “嗯,好饿啊。今天的婚宴要一直闹到晚上呢。刚才早上起来都没好好吃饭。” 臻熙正欲抢过水果捞,大快朵颐,却被程旭用手挡开了。 “给你准备了一份三明治,你先把这个吃了,再吃冰花水果捞。空肚子喝冰水, 对胃不好的。”程旭说着,就准备把三明治塞到臻熙的嘴里了。 “我自己来……”张嘴咬了一口三明治,臻熙撒娇地捶打了程旭一拳。程旭飘 过来一个柔情满满的眼神,把剩下的三明治塞给她。 “你们不要当妈妈不存在啊。要打情骂俏,就回房间里去。你不是还说要安慰 我的吗?反倒自己挑起性子来了。” 臻熙吐吐小舌头,给了程旭一记白眼。那意思就是说,都是你害的。 到了晚上的时候,甲板上开始烟花表演。绽放的烟火照亮了海上的夜空。欢呼 声中,一场热闹的婚礼落幕了。很多人来讨要紫薰婚纱的名片,臻熙发得手软。唐 铭襄在一旁一直提着眉毛偷笑,像是幸灾乐祸一般。 你再笑,扣你下个月薪水啊。 唐铭襄和容容,带着他们的Flora 一起来了。Flora 当花童,捧着香槟玫瑰花 束,穿着小白婚纱,像个小天使。 程旭偷偷地在臻熙的耳边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让她当小天使,好不好? 臻熙回头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程旭拉着她跑到了走廊的拐角处,把她压在墙上, 吻住了她。双手搂着他的肩,将他往自己身上靠近,就算太过紧密让她气息不稳, 也只是在脑海里,充满着浓浓的柔情蜜意。 静悄悄的海上之夜,繁星满天。海浪翻滚着彼此的深情厚意,久久不能平息。 花费过千万的婚礼,第二天就上了网络和报纸八卦版头条。因为媒体的效应和 当天婚礼的实况采访以及宾客的交口称赞,紫薰婚纱一下子声名鹊起,来洽谈生意 和筹办婚礼拍摄婚纱照的客人,络绎不绝。 开始又过起忙碌的日子,更加地充实。午饭时间,有程旭的午餐陪伴。这是臻 熙觉得非常心满意足的一件事。 没有新房,没有婚车,没有婚礼,没有铺排张扬的婚宴,其实这些仿佛都不重 要了。 程旭家原来的老房子,经过重新粉刷和整修,倒也显得挺新正的。原来想拆掉 的阁楼,经过一番思量,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因为程旭说,那是他从小到大的回忆。 他睡了二十年了,如果拆了它,他也舍不得。因为家在小巷子里,买车也开不到家 门口,附近又找不到停车场,所以,一直用的就是程旭公司给他提供的车子。这样 简朴的日子,过得也津津有味。 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爱,和温暖的家。 两个人晚上就躺在阁楼上,透过老式的玻璃窗,看满天的星光。偶尔的下雨夜, 会听到屋檐的雨滴声,叮叮咚咚地滴落在巷子后面的水坑里。因为是巷子里的老式 房子,离着大路有些远,晚上,很安静。睡得,也很香。 陈夕一直没有电话,也没有邮件。这一年的圣诞节,他突然就发了一个邮件过 来。打开邮件之前,臻熙还害怕里面有什么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可是,邮件里只 有一张有声圣诞卡,是那种网站里模板式的卡片,一直唱着《铃儿响叮当》。 除了一句圣诞快乐。没有其它。那就算了。 算了。 春节,万家团圆的日子。顾正嘉和阿英乘着春节出外旅游去了。臻熙和程旭留 在妈妈家过年。第一次是这种新组合过年,在妈妈家里,开着暖气,吃着饺子,看 着电视,很安逸。 “家里好久没有这样子了。”洗碗的时候,徐丽娟感叹。 “以后我和程旭会常常来的,只要妈妈你有空,我们就来蹭饭,绝对不会让你 孤单的。你就放心好了。”臻熙顽皮地搂着妈妈的肩膀,趴在她身后,整理着妈妈 的盘发。 “后面掉了几缕头发,我帮你重新绑一下吧。” 拉着妈妈进到房间里,臻熙开始整理妈妈的头发。 “妈妈的头发发质太好了,好得我都要嫉妒了。而且一点发白的迹象都没有, 看起来还很年轻呢。” “乱讲,都五十多了,还想说你妈妈年轻啊。说谎话也不打打草稿。” “怎么是谎话呢,全是真话呢。你都不相信你自己女儿的话的。” “那是因为你说得实在太离谱了。怪不得别人不相信。” 在镜子前面,臻熙搂紧妈妈。她突然发现,原来,她跟妈妈一样,都有两对小 酒窝。她碰碰妈妈的酒窝,又碰碰自己的,耸着鼻子就开始笑起来。妈妈也笑了, 两对小酒窝,像两个幸福的漩涡,越陷越深,就越来越沉迷了。 程旭在房门外喊了一声,出来吃水果了。他探了个头进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房 间里的两母女,被臻熙一下推了出去。就是这一下下,他还不忘咬咬臻熙的鼻尖, 最后自己也落得个,被刮鼻子的下场。 “阿旭啊,我之前听你说你们公司有跟我们学校合作搞科研项目,现在可是有 眉目了?” 吃水果的时候,程旭和妈妈开始讨论起公事了。 “已经开始接洽,是关于药品开发的。我们是做中成药多点,而且好多都是处 方药,需要很严谨的试验。老板已经开始考虑要利用高校和校外资源相结合的这种 合作方式,来达到最优的效果。我们已经跟医学院的人接触过,现在还在洽谈中。 他们也是非常欢迎的。” “那是,高校和公司合作的这种模式,一直都是我们推崇的。这样我们在培养 学生这方面,也有优先的实习条件,作为高校的一方,我们也是无任欢迎的。如果 合作成功,那将会是我们学校又一次新的突破。校医院那边也开始考虑这方面的尝 试了。关于医药这一线条,现在可能还是我们学校的首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种新模式非常有利于学生的成长,也可以省了我们 的开发成本。一举两得。” 臻熙很无聊地躺在程旭的怀里,她基本上插不上嘴。吃完了苹果,她刚想放下 果核,程旭已经拿着纸巾过来,包走了果核,又递了纸巾给她。基本上她躺着不动, 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动作。真安逸。 “这次我听说新项目会有新的人事变动。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新模式而来的。最 近学校已经在传得沸沸扬扬,说有些学院准备聘请年轻的高水平人才,专门来主持 一些新开发的研究课题。因为都是在学术上已经有了突出贡献的,又都是在海外经 过很专业的训练并且有好些年的实际经验,学校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他们争取过 来。开出的条件很优越呢。不过因为条件好,竞争也很激烈的。彼此之间的条件苛 刻,互相选择,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新人事新作风,这是学校灌输新血液的表现。一定要有实际工作经验的人才, 才能把这些项目做好。这是非常必要的。看到母校这样的发展,我也很欣慰的。毕 竟我也是它培养出来的,虽然不算人才,但是因为母校的声名在外,也让我比别人 拥有了更高的起点。我一直都非常感谢我的母校的。” 臻熙捏了程旭的鼻子一下,就在他说完了这番话之后。 “现在又不是让你表决心的时候,干吗那么严肃啊。” 徐丽娟笑了,反驳臻熙。 “阿旭这种心态,我非常地喜欢。要不是当年他拒绝继续读研究生,说不定现 在也是这方面的人才呢。都是被你害的。我常常还说,是你爸爸当年,太浪费了人 才,就算现在让他独当一面,他也是可以做到的。” 徐丽娟似乎意有所指,但是有朦朦胧胧。 “阿旭啊,你现在在你的公司里,做得还好吗?” “挺好的。能养家糊口,养得活我的小媳妇儿,就好了。” 徐丽娟弯起嘴,笑,不再说话。刚才公事上的讨论,也偃旗息鼓了。 除夕夜,窗外飘起雪花。新年的钟声敲响。这个夜晚,她很安心。最后在程旭 怀里,道了晚安,闭上眼的时候,臻熙做了一个梦。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梦见了自己,在温暖的家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好 不容易拥有的幸福,谁愿意去丢失它。 再也不愿意失去了。不愿意。 过了年,之后,有一天,臻熙去看妈妈,发现妈妈公寓的对门,有人在装修房 子。 “这里的房子是学校要给教授们留着的。听说,就是给那些新招来的人才的。 这也是招揽人才的一种方式。学校为此也对教授们的公寓,调整了一番呢。” “对面原来不是住着刘老师吗?他搬走了?” “搬走了。是跟儿子一块住去的。刘老师三月份就退休了。房子也让学校收回 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对面,会住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就来了吧。” 臻熙和妈妈准备下楼买菜,站在门口的时候,她看见对门装修的房子里,正在 刷墙。用了天蓝色的油漆,看起来很清爽。 会用这种颜色的,应该是个年轻人。这么年轻就当教授,有可能吗?还是,一 个像妈妈一样的保持着童心的老教授呢?臻熙心里,自己在估量着。 半个月之后,房子就装修好了。铁门紧锁,用的是最新式的指纹加密码防盗锁。 看起来还是个挺自我的人呢。臻熙继续地估量着。猜测对门来人的身份,像是 成了一种习惯了。好像是一种游戏,很有趣。 大门紧锁了将近一个月,五月份的一天,她终于看见了门里有人。对面门里来 人了。这让她十分地好奇。 程旭说她是犯了窥探人家隐私的毛病。她也只是辩驳,不过就是好奇而已,有 什么大不了的呢。 跟程旭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让她从心里迸发出一个小女人无聊又好奇的个 性。对面门的来人,不过是她这种个性的体现,仅此而已。 六月份的一天,臻熙突然接到了杜凝烟的电话。 其实杜凝烟每次突然找她,都是为了什么而来,臻熙很清楚。在说了几句闲聊 的话之后,杜凝烟终于还是道出了她的目的。 “陈夕过几天就回来了。他原本是不让我告诉你的,说想要给你惊喜,让你有 意外的激动。不过,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相,想亲自向你打听清楚。” “凝烟姐,你想问什么?”臻熙心里是透心凉的明白,她知道杜凝烟要问什么 的。 “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是不是,不会是传言吧?” “没错。不是传言。我已经结婚了。好几个月了。” 电话那边的杜凝烟一直在沉默。 “你怎么没有告诉他呢?” “因为他没有给我机会说。而且,这样会更好,我是这样想的。” 杜凝烟依旧沉默了许久。 “看来,有意外激动的,不是你,而是他。” 和杜凝烟断了连线,臻熙在心里想,现在是六月了,他终于想回来了。这次他 倒是挺守时的。他的博士学位,应该已经拿到手了吧?他如今又有什么打算呢? 有什么打算,也和她没有关系了。风筝的线,早就被扯断了,它,自由了。 其实它一直都很自由的,是不是。原本是拉着风筝线的人,在控制着它的方向。 但,因为它已经飞得太高了,早就脱离了控制。也许除了托住它的风,才对它有些 作用。不过,风也不能给它,它想要的自由。 臻熙在邮箱里,等到了陈夕的邮件。 我要回来了。宝贝儿,你想我吗?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到了之后,我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我会告诉你一件让你意 外的事情。你一定会欢喜得惊叫的。相信我,爱我,等我。 陈夕。 邮件里只字不提关于她结婚的事实。杜凝烟确实没有告诉他,这些事情。 十年了。他应该已经是光芒万丈的青年学者了吧。一些经历,让他骄傲。他是 以一级荣誉博士学位毕业的,那是要有多么强的能力和才华,才能得到的。他已经 成功了。 他成功了。所以要回来找她了。 她也会告诉他一件让他意外的事情。只是,他一定不会惊叫的。 陈夕要回来的事情,臻熙没有告诉程旭。虽然她知道程旭不会有什么很强烈的 反应,不过,始终这些事情,她会自己处理好的。这次,不会再拖泥带水的了。 早上,程旭要出门,她主动帮他打领带。 “你今天需要去紫薰婚纱看看吗?如果要,我等下吃完早餐就可以送你过去。” 一边煮着燕麦片,程旭一边还不忘打听她的行程。臻熙走近他,从背后抱紧他。 “今天不要。我要回家里一趟。” 程旭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拉起她的手,狠狠地亲了一下,还发出了声音。 “做什么?董事长有事情召唤你?” “没有。爸爸现在已经把我忘了。我是自己想回去找点东西的。” 回去,不过是为了整理东西。关于陈夕的一切,都要清除得干净。她会完完整 整地,将所有的东西,还给他。 “董事长除了疼你,他就对你没有其他想法了,怎么会忘了你呢?” 是的。爸爸一直都在纵容我。甚至纵容了我当年的一切错事。 “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顺路。不用了。” “没关系。”程旭转过身,“跟自己的老公还客气,要罚。” 程旭压过来,让她不能保持平衡。这时候接吻,心里竟然没了往日的那种甜蜜 感。程旭吻了好一会儿,停下来,看着她。 “你好像有什么事情?” “没有。” 真的没有。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臻熙心里想。 “晚上到妈妈家吃饭。记得下班过去。嗯?” “好。”程旭也没有再追问了。 她是不会去机场的。臻熙整理好东西,看了一下时间。飞机已经降落了。他应 该已经在机场里了。 该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了。一整天的整理,竟然整理出了两大箱子的东西。原来 她和陈夕的记忆,会有这么多。 二十年了。记忆里尘封的东西,会少吗? 臻熙走进了学校的住宿小区,她正准备到妈妈家去。爬上楼梯,站在门口,她 在掏钥匙,开门。有打电话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我知道了。我会再去找她的。你放心吧。我一定要问清楚的。” 这个声音,让臻熙呆住了。她转身,探头,看见从台阶下,慢慢走上来的人影。 不可能。不可能。不要这样,不要。她一直猜测的对面门的那个人,难道就是 他? 他提着行李箱,正向她走来。 陈夕,他终于,回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