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冒着每天被宁雅心骂的危险,臻熙送了午餐过去。得到的结果无一都是被付之 于垃圾桶。然后就是宁雅心不屑的眼神,直射过来。 “你这样,我也很心疼的。而且公司里现在也有人在议论了。有必要自讨苦吃 吗?”程旭也不知道第几次发出这样的言论了。 “再试试吧,我相信人心都是肉做的。” 臻熙拿着饭盒已经准备出门口了。程旭挡住了她。我去,他说。 程旭去了。宁雅心对他的态度好了些。臻熙看着程旭在跟她说话,他们俩站着。 说话时,不时有另外的同事转头来瞄了一下,躲在办公桌后窃窃地议论。 宁雅心收了饭盒。这回,没有丢垃圾桶里。程旭看着她打开饭盒,吃了一口, 再回来。 其实宁雅心只是恨她而已。宁雅心不恨程旭。宁雅心只是认为她不配嫁给程旭, 所以,有心结。 “如果她喜欢你拿饭给她,那以后就你拿过去了。”臻熙说。 程旭挡在她面前,皱着眉等着她。 “你不吃醋?” “有什么好吃的?这又没什么。” “你这种态度我很生气。”程旭突然显得气呼呼的。 “如果要修补一段关系,何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呢。刚才我也跟她解释了,这饭 是你做的,不是我做的。我说,你全心全意不过就是为了你们的友情,如果她总是 这样拒绝,到头来伤害的是她自己。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要跟谁结婚那是我 的选择,不是别人可以左右的。如果她因为这件事而记恨你,那就是她自己的小鸡 肚肠了。以前的那些事,我也早就跟她解释清楚,并且该道歉的也道歉了。有些事 情是不能勉强的,也不可能一厢情愿。我跟她说,如果她是如此的不珍惜你们之间 的友情,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那么,错是在她,没有人会因此而可怜她的。又何 必为此而耽误自己,同时也把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都付之东流,错过了更应该珍惜 的一切呢?” 同时转头看向房外,宁雅心还在吃着饭盒里的东西。 “原来你一念叨起来,就好像被锁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样,不得不听了。你真 是有说教的潜质啊。” “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装大方。就好像我不会在你和陈夕的事情上装好人 一样。现在我们才是夫妻,我们中间不应该有第三者。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程度 什么原因,都不可以。如果今天是陈夕对你献殷勤的话,我是一定一定会吃醋的。 我可什么都不管。” 程旭走到玻璃窗边,拉上了百叶窗。 “你又想干什么?别老大不小地总是以身试法,带坏你的下属……啊……” 程旭已经不由她说什么了,一下将她推到墙边,吻下去,就起不来了。 这段时间臻熙住在妈妈家。因为程旭出差去了。就算这样天天走同一条楼梯, 似乎也很少碰见陈夕。偶尔还是会在篮球场看到他在打球,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 有几个伴,篮球场里打球的人多了,互相招呼起来就可以一起打。陈夕初来乍到,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小区里众所周知的年轻海归教授,又因为之前的八卦事,一下子 也就声名在外,几乎小区里没人不认识他了。 “之前他们医学院的人,也在讨论他的事情。这样一拉扯,可不就把你妈妈我 也拉扯上了。我的女儿啊,你说你这桃花不好长,怎么就总是长在身边呢?其实… …” “怎么了,妈?” 假日,一起在家里包饺子,徐丽娟又开始唠叨这些陈年往事了。 “我听医学院里的人讨论的,对陈夕的印象还算不错。博士生啊,专业技术过 硬,是英国有名的外科医生授徒,为人恭谦,彬彬有礼,人也长得帅,要不是……” “妈!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许说!” “或者,他犯的,都是年轻人老有的毛病啊。可惜咯。” 臻熙捡着饺子,哗啦一下倒到锅里,饺子上下沉浮,像一只一只的小白兔。 “原来,见异思迁,都是通病啊。之前反对我和陈夕最凶的,就是你和爸爸了。 特别是爸爸,简直把他当仇人了。” “那不都是为了你好吗?那时候谁叫他放着我的女儿怀孕了,却好像不当回事 似的,就算是后来小产了,他也连个面都不露。他啊,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孩子。就 是这表现,才让我们反对的。唉,这些事,其实很难说的。你说他是专心于事业吧, 那也对,男人没有事业,又怎么养老婆孩子呢?他又确实距离那么远,来回一趟, 不容易。” 饺子一个一个浮起,青青的韭菜馅儿透过了薄薄的饺子皮,像青翠的玉。这让 臻熙想象到了,碧玉色的兔子。 “这些事都过去了。妈,我都不提了,你还念叨着做什么?” 臻熙的手机响了,是程旭打过来的。她兀自接电话去了,没有再理会自己的妈 妈。 站在窗前接完了电话,正好看到楼下,陈夕走过,提着饭盒。不一会儿,隔壁 传来了开门声。 他一个人住,应该都是这样打发日子吧。节假日的时候,去学校吃饭太刻意了, 大概,就只能这样了。 饺子上桌了,闻起来,香喷喷的。有一个念头,从臻熙的脑袋里闪过。她们包 的饺子,太多了。要不要拿给他呢? 唉,算了。免得又惹事生非。说不定,家里的程先生,等下又要吃醋了。虽然 他现在不在。 晚上,下楼,刚好碰见陈夕出来,他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相见,太突然了。楼道里窄,躲不过去。臻熙厚着脸皮打招呼。 嗨。 陈夕没有回答,但是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你不是每天吃完饭就回家的?”他说。 “我今晚不回去。” “你一个人?” “程旭出差了,假日嘛,我过来陪陪我妈。” 他点点头,似乎听明白了。 “你做什么?去哪?” “晚上忘记把垃圾拿出来了,现在想提到楼下垃圾桶。不想放在家里招虫子。” “每天晚上七点,清洁工就会过来收垃圾的。不要忘了。” 终于看见了一个久违的笑。虽然很轻。 “谢谢。你去哪?” “我刚刚去买陈醋,今天我们包了很多饺子,两顿都吃不完,准备夜宵再吃。” “哦,这样啊。饺子……” 说话的时候,陈夕已经丢好了垃圾。走到彼此的房门口时,他说,要不要进来 坐坐? 考虑了一下,她说,好啊,不过我先去拿盘饺子过来,你吃吗? 嗯。答应了。臻熙也就抛弃了顾虑。 虽然是一个男人的房间,但是,还算收拾得整齐。好多家具都是蓝白相间的花 纹,还有那一片墙,蓝色的墙壁和白色的花及蝴蝶装饰。在陈夕的带领下,她参观 了整间房,他的卧房里,放了一张圆的双人床,盖着海蓝色的被单。还有一个,穿 着海军服的泰迪熊,摆在床头。 臻熙有些不自在,她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如果以后我们有房子,就让它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最好房间里也是海蓝色的, 这样就像活在海洋世界里一般。像这些被单啊,墙壁啊,瓷砖啊,门框啊,甚至是 屋顶的颜色,我都要蓝色的,浅浅的蓝,清新的蓝…… 为什么,会是泰迪熊呢? 转了一圈,好像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臻熙越来越感到不自在。 “喜欢这些颜色吗?这本来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设计的。”陈夕说。 “如果你还记得,你一定记得你说过的蓝天白云的房子。现在,我每天就住在 这样的房子里。我以为我准备好了这一切,以后,我们就会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就 算我以前错过的,我都可以补偿回来。因为我真的真的想,给你最美好的生活。” 陈夕说。 站在客厅里,他一直在说。 “饺子你吃吧,很好吃的。” 她连告别都没有,夺门而出。站在房门口,她竟然感到很难受。为什么?为什 么。 他这一切,做出来,就是为了给她看的吗?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什么时候, 他竟然会记得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的过去的幻想?他竟然记得了。 活在蓝天下,什么意思?就是最好能够睡在床上,看天上的星星。白天睁开第 一眼的时候,就能看见蓝蓝的天空。 少年的记忆里,他就是那个蓝天下跟她躺在草地上看白云飘飘的格子衬衣少年, 晚上跟她跑到学校顶楼数星星的幼稚的小男孩。 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大哭一场。从前没有流过的眼泪,一下子都流光了。 不是他们选择了爱情,是爱情选择了他们。很多时候我们以为那不过是天上飘 过了一片云,最后,发现,那是投影在心里,不能释怀的一片真心。 不要说当年,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留学,我们会怎样。不要说,当年,如果没有 爸爸的车祸,我真的去了英国,我们会怎样。不要说,如果当年,那个孩子保留下 来了,我们会怎样。也不要说,你最后的回归,是为了补偿过去一切的不足。 不要计较过去的对错了。今天,是我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这样过下去吧。 当爱情还在你身边的时候,请善待它。因为它很娇气的。你对它不好,它就会 赌气走了。它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其实她不应该伤心的。也没有这种必要了,是不是? 躺在床上想的是程旭,因为他在千里之外。准时十一点,他就发短信过来了。 十一点零一分,老婆,今天都做了什么? 十一点零五分,今天开完了会议,好像有点累了,不过刚才在酒店的超市里, 看见了一些零食,有椰果糖,你喜欢吃的,就买了。店里还有很多椰果糖的兄弟姐 妹,像椰子粉啊,椰子丝啊,还有椰花,椰糯糕,椰香酥饼,椰子酱,好多呢。 十一点零八分,这里的咖啡也很有名的,不知道唐铭襄有没有给你泡过,这可 是土生土长的国产货呢。 十一点十三分,这里的胡椒也很有名的,现磨的,闻着我都要打喷嚏了。 十一点二十分,实在很困了,受不了了,睡觉了,老婆。晚安。 程旭似乎是个短信控,而且喜欢在短信里自言自语。他发短信的速度臻熙是赶 不上的。至少他发过来一条,臻熙还在想怎么回上一条的内容,让人应接不暇。 最后发过去一个晚安,收回来一个亲吻。就算结束了。 既然生活本身它已经适应了这样子的,又何必去破坏它呢? 第二天,臻熙出门,刚好又撞上了陈夕。 “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程旭去出差,他的车我开。” 一起下楼,陈夕一直跟着她走。直到她走到了她停车的地方。 “你的车呢?不放在这里?” “在学校停车场里。” “哦。”坐上了车,臻熙看他还是不走。“你要去哪?要不要,我顺便送你过 去?” “我今天要去国际会议中心,本来想回学校开车的,现在,你可以送我过去吗?” “当然。” 雪铁龙比起从前他的兰博基尼,简直不堪一击。 “你真的一直没有跟家里人联系?” “没有。他们知道我回来,但是我没有回去。” 他真的跟他的家人决裂了吗?这看起来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件事。自从爸爸出车 祸,妈妈回到她身边后,臻熙一直觉得,亲情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谁都没有 理由随便抛弃的。不管什么原因。 “你现在还在帮你爸爸的忙吗?” 车里很安静,静默就会让人尴尬。 “没有,我爸爸他现在自己出来主持了。兰薰姐生病过世了,我现在在经营她 的婚纱店。还有唐铭襄,他也是合伙人。” “你爸爸还好吧?” “很好,手臂的机能恢复了百分之八十,只是脊椎影响了骨盆,下半身还不能 动。现在要靠轮椅行走。” 陈夕不再问,下了立交桥,车多了,车速变慢了。 “我爸爸再婚了,他的新婚妻子小他十二岁。” “嗯。” 陈夕突然间的沉默,有点不正常。 “原来你有这么多事,没有跟我说。” “因为每次打电话,我想说的时候,你都在说你的事情,后来,我就懒得说了。” 车子拐弯,下了公路。 “那为什么发邮件的时候,你也不说呢?” “因为你的邮件也都在说你的事情,我在想,就算我现在把这些事发过去,你 又能仔细看多少呢?何况,我并不想让你分心。你的精力应该放在你认为重要的事 情上面,何必为了这些鸡毛蒜皮,浪费你的时间?你总是很忙。我不想惹你烦。” “你总是用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也总是用你自己的方法来否定别人,甚 至你还总是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你怎么就觉得你说这些话,我就会 烦呢!所以你的事情,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到后来你就来怪我,怪我没有留意你 的心情,让你伤心了!” 有些激动,像是真的引起了不安分的火苗。车子嘎然而止,目的地到了,就在 这关键时刻。 “那你现在告诉我,如果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你会怎么想?无聊,还是不值一 提,还是,占用你的时间?”臻熙转动钥匙,打开车门,下车。陈夕也跟着下车, 站在她面前。 “其实一开始你也不是这样的,我可以理解,你真的很忙,而且压力很大。这 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为什么,我跟你说我怀孕了的时候,你也漠不关心?你 有没有考虑过我的身体状况,怀孕的前几个月我每天都吐得不省人事,甚至偶尔闷 得喘不过气来,还要到医院去输氧,那时候,你在哪?好吧,后来,孩子被你哥哥 害死了,你又怎么回事?你一句不回来了,就真的不回来了。全世界的人都在问我, 孩子的爸爸呢,孩子的爸爸呢?我怎么回答?我告诉他们,孩子的爸爸很忙,回不 来了。别人听了,心里会怎么想?几乎没有人支持我们的关系,我的爸爸因为这样, 气得几乎要从轮椅上跳下来。只不过他修养好,不和你计较,也不和你的家人,一 般见识。” “所以因为这样,你就跟程旭结婚了?” “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你,我打了一天,终于打通了。你说你在酒吧里,和别 人玩乐,喝酒,然后你说会打回来。我又等了一夜。第二天,你告诉我,你醉了, 忘了给我打电话。你打回来了。你是打回来了。可是,你也只是在说你自己的事。 那时候,我就已经想跟你说,算了吧。算了吧,你的生活里有没有我,你还是这样 过得很精彩。我等了这么多年,到底在等什么?” 他的拳头握紧,狠狠地锤击了一下车顶。他进到了那个国际会议中心去了。 一场没有结果的谈话。又把旧账翻出来了。何必呢? 何必呢。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臻熙偶然发现,陈夕醉醺醺地被人送回来。送他回来的人 在门口窸窸窣窣地搞了很久,后来那些人开了他的家门,进去之后出来,把门关上, 又来敲臻熙妈妈家的门。 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陈夕实验室的同事。 今天开会后,举行宴会,很多人给陈教授敬酒,他通通地都喝了,最后喝了太 多酒,劝也劝不住,醉得不省人事。我们把钥匙放到徐教授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 的话,请您照顾好对门里的人。 来人恳切地向徐丽娟提要求。徐丽娟只好说,可以,没事的,你们放心吧。 来人走了,徐丽娟把钥匙递给臻熙。 “要不要去看看他?” 臻熙接过钥匙,打开了对面的门。陈夕已经躺在床上,浑身酒气。屋里有一股 很呛的味道,一定是刚才他酒后吐了,吐得满屋子乌烟瘴气所致。臻熙打开窗,通 了一下风,把那股味道冲散了些。 陈夕似乎睡的不太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臻熙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她 刚想把手伸回来,突然,陈夕伸手攫住了她的手臂。 “宝贝儿,你来了吗?你来了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他的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臻熙拉倒了。她趴在他身上,看见了他布满血丝的 双眼。 “你没事吧?醒了?要不要喝水?” 他还是攫住她不放。 “你先放开我,我去取点姜过来,还有我那边有橘子汁,可以喝点清醒一下。” 他还是不放。 “放开。”臻熙的语气急躁了些。 他放开了臻熙的手,坐起身。臻熙回家拿了姜片和橘子汁过来。 “含块姜片,可以止吐的。喝点桔子水,胃里会舒服些的。” 陈夕乖乖地听话地照做了。他的脸没那么红了,但是脸色颓靡。 “没什么事就躺下睡觉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她要走,他抓住她的手。 “我头疼。” “头疼是酒精作怪。现在一定会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他还是抓住她的手。 “你不要这样,刚才是你的同事过来拜托我妈照顾你,我才过来看看你的。醉 酒你应该很有经验了吧,如果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我有事,很不好,浑身都不好。”他的样子突然变得可怜兮兮地。然后,他 把头,靠在了臻熙的肩膀上。 “不要走了,陪我。我一个人,好寂寞。” 他在喃喃自语,用着若有似无的声音。 “我本来幻想着一切,非常美好。我有,喜欢而热忱的事业,我有,我爱的女 人,我有,一个家,跟我爱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突然都不见了。我的幻 想都破灭了,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灵魂。我很想你,可是我也恨你,我甚至 觉得是你背叛了我,我又何必要对你耿耿于怀?可是……” “这个房间里,都是你喜欢的口味。看到这一切,我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 我就很心疼。然后我又回忆从前,那些我们形影不离的日子。好像那些日子只不过 是昨天的事情而已,怎么一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 道……” 他的呼吸在臻熙的脖子上,形成了一股轻轻的气流,让她酥软了全身。 “你今天说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我想说,那次,我真的很抱歉。就算你说, 说抱歉没有用,可是我还是要说,我没回来看你,照顾你,那是我的不对,可是我 的心里,真的一直都只装着你啊,从来没有变过,从来没有。如果你说是我的工作 把我的时间都占满了,我承认,是的,我是因为压力大,所以才忘乎所以。我总是 以为,你会等我,所以我从来没有把如何去经营我们的感情,当一回事。也许从来 我就没有这样的概念,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的,就像我的左右手一样,就算我不记 得去照顾它们,它们还是跟我在一起,不会分开。我这就忽略了你吗?我竟然就这 样,失去了你?是吗?一个人断了手臂,会不会痛不欲生呢?会不会?” 他坐好了,伸着自己的双手,一直在看着。他的手上有一处伤痕。一道很突兀 的疤。 “这里,是烧伤的。有次做实验,没有注意,就受伤了。” 所以,我们的感情,是不是也是在没注意的时候,就被烫伤了?焦灼了心房, 从此,不能弥补? 他是在忏悔吗?在臻熙听来,像是。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孩子,它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衣服,它在我的肚子里活过了四个多月,突 然就消失了,就像是在我心里,剜下了一块肉。而当时,你的家人打电话给你,说 一直找不到你。” “后来不是说了吗?我去动手术了。后来我也跟你解释了很多遍了。我又说了 很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了。我跟程旭经历的,也是你无法理 解的。总之,我没想过要回头。就这样。” 臻熙站起身,走了。陈夕追出来。 “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怎么能说不回头了,就甩头走了呢?难道你不愿意看到 我的心里,有多么地在乎你,有多么地想要你吗?我爱你,我需要你,你不要走。” 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这句话,听起来像没有问题,却很有问题。 难道爱,只是因为需要吗?需要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寂寞吗?因为你现在是孤 家寡人吗?你要一个人的陪伴而已,这就是因为需要,才出现的爱?太牵强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你的事业。你现在有人人羡慕的成功者的身份, 你就应该用它,来实现你的梦想。又何必执着于其他已经不存在的梦幻呢?收拾心 情,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如果我们还是朋友,我也会支持你的。你明白吗?” “是的,我本来以为有你可以跟我分享我的成功,可是,现在没有了,我的成 功,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默默地啃噬。就算有很多人的称赞,那又怎样呢?我回到家 里来,又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心里再也不能牵挂任何人了。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 样,飞在了天空中,看似很自由,很潇洒,可是,没有任何依附,我的自由是随风 而逝的,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在哪里降落,我不知道天空中的风,会把我丢在哪 里。” 风筝。 风筝和你一起离开这片天空,但愿我是缠绕你的风。原来,风筝也害怕被剪短 了线,因为那样,它就变得,没有目的了。 只有风,才是风筝的方向。 这个时候,臻熙的电话,响起。 “他打电话给我了,我要去接了。你快去休息吧,不要伤害了自己。” 臻熙离开了陈夕的家,她站在楼梯间,接听了程旭的电话。 “老婆,怎么那么晚才接电话?”他说。 “刚才跟别人说话呢,为了接你的电话,才到门口来。” “跟谁讲话呢,这么晚?没有在妈妈家吗?” “在啊,只是一个朋友,妈妈也认识的,来家里做客了。” “是这样啊。老婆,我明天就可以回来了,明天下午就到埠,你下午有时间吗?” “要接你,是吧?我明天下午本来要去跟客户见面的,为了你,只好推迟了。” “哼哼,那就好。我爱你,晚安。明天见。” “我爱你。明天见。” 电话挂了,声音消失了,楼道里,静悄悄地。 程旭现在才是她的方向。不要再做犹豫不决的事了,她唯一不能伤害的人,就 只有他。永远不会再伤害他了,臻熙心里想着。 像下了决心一般,臻熙打开自己的门,推门而进。她的背后,有一双幽怨的眼 睛,正在注视着她。 隔天一大早,臻熙就听见有人在按门铃。她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妈妈已经先她 一步,打开了门。站在门边,陈夕的出现,让她和妈妈都不知所措。 “阿姨,早安。昨天真是麻烦您了,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早上我准备了早餐, 您和熙熙一起过来吃吧?” 陈夕的话,让臻熙和妈妈面面相觑。 “怎么能麻烦你呢?” “只是一点小心意,请不要拒绝。我都准备好了。等下你们过来就可以吃了。” 臻熙和妈妈关上门的时候,都感觉太意外了。 烤番茄,炒蛋,煎香肠,咸肉,牛油土司,麦片粥,端上来的餐盘里,是典型 的英国式早餐大杂烩。他一大早起来,就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要牛奶还是咖啡?咖啡是自己煮的,牛奶就只有纸包的。或者是,红茶?红 茶只有锡兰茶了。”陈夕在问,臻熙和妈妈还在看着盘里面的东西。 “妈妈要红茶,我要咖啡。” 端上来的是旋了一个心形奶泡的拿铁,陈夕在她对面餐桌边坐下,意有所指地 看着她。 看来他是用心地准备了这一个早晨的餐点。 “不错哦,很有水平,跟我在英国吃的口味很相似,你学得很有深度,而且, 看起来也有十分英国人的正式和优雅在里面。”徐丽娟评价着盘里的东西,似乎非 常欣赏。 “谢谢阿姨,以前一有时间,我就做这个,这些都是同学们互相学习的。只不 过,我只学会了这些,像我们中国菜的那么些样式,我都是门外汉,而且老是学不 会。” “这有什么,你现在在这里工作,有了这个氛围,要学的话,应该不会很难。” “阿姨的手艺一定不错,上次的饺子就非常地好吃。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再尝到 您做的东西?我很期待的。” “这你就错了,那都是熙熙做的。你要是想吃,应该找她。” 妈妈和陈夕的对话说到这里,臻熙因为其中的内容,只好停下了,附和了几句。 “擀面的活,是程旭比较在行。上次的饺子皮,是他先弄好让我带过来的。我 最多就拌了馅儿。饺子好不好吃,皮的质量,那是不可忽略的,厚了就显得黏,薄 了又包不好馅儿。” 话说了出来,徐丽娟在笑,陈夕在看她,却不笑。 “你中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陈夕说。 “如果你想说感谢我之类的,那就不用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邻 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且你已经做了这么好吃又丰盛的早餐犒劳我们。那份谢 意已经足够了。” 陈夕沉默了一瞬,然后说。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连顿饭都不肯跟我吃?” 臻熙和妈妈,放下了刀叉。这句话,太犀利了。气氛顿时也有些冰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程旭的飞机两点钟就到了,我要赶去机场接他,本来 准备午饭随便打发了就行的。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要不,也可以提前一点吃的,怎 么样?” “可以啊,定好了时间地点,我再跟你说,会有足够时间让你去机场的。你放 心。” “好。” 陈夕的邀约,并不能给臻熙带来好心情。这个约定对她来说,反而成了负担。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