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多么悲哀的黄昏。 天空密密地织着破鱼网一样的暮霭,不肯透过一丝温暖的色彩。往日那橙红的 透着生机的阳光消失了,天地间都是阴暗而又懒散的死灰,恹恹的,让人沉重。 我不能心甘情愿地以我的存在给人们提供一个惋惜的故事,令善良的人们在叹 息中去无休止地咀嚼这份痛苦;今无聊者在茶余饭后增加些足以让他们眉飞色舞的 谈资。可是能阻挡得了吗?向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夏菲无可奈何地 想。 宿舍里空荡荡的,灯没有开,暗暗的,透着几分阴森。 仿佛大梦一场,已无法去追寻那个完整的场面,那几乎全是些碎片,就像一个 光洁如玉的圆盘跌落在地,失而不能复得。 夏菲头疼欲裂,冷汗淋漓,脑袋像被龙卷风旋着,旋着,然后飕地掠了出去, 茫然不知所归。 月上枝头。 一时间,明星皓月,交相辉映,照彻宇宙。淋沐在这清辉里的万物,清清静静, 又氤氤氲氲。院内的白杨、银杏、桂花,也都现出了原形,又隐遁了色彩,真真切 切,又如梦若幻,一片惟恍惟惚的境界。 夏菲站在窗前,像承接霏霏甘霖,任月光向她整个身心倾泻下来,再由身心向 四周泼洒开去。恍惚中,时空消失了,物我的界限消失了。整个身心与明月、万物 融为一体,充满了恬淡、恰悦和安详。刚才的恐惧惊慌不见了,往日的恩怨悲欢、 烦恼琐屑也淡化了,消失了。便只剩下了一片明亮的心境,明亮的光华…… 这难道就是那种所谓的掸悟境界? 这难道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种超越与解脱? 然而,这种感觉仅仅是一个刹那。静持不久,再把这种感觉回味拉长,便会隐 隐感到一种跌入深渊的大大的虚空。一种难耐的渴望随之悄然而生,哪怕是一种痛 苦的打击,也极富诱惑。 自我的失却来得竟如此之快,又如此令人心悸! 于是那些凡思俗念又一下子涌满了心头。眼前模糊的景象也一下子变得既近又 远,那达到极致的清凉静寂之美也变得寒峭彻骨起来…… 天堂的路有多远? 天堂里有没有车来往? 日记再也不能写下去了,把它们点燃吧,让它们随着自己的灵魂飞扬吧! 火蔓延起来,蓝色的火苗跳跃着,如几个神话中勾人心魂的鬼魂,跳着欢快的 舞蹈。 看着自己曾经鲜活的每个日子被火苗吞噬,泪水无声地溢满了夏菲的脸颊。那 些平凡而又可爱的日子再也不复存在了! 对眷恋的人倒是该为他们留下片言只语,就像要出门前,总爱习惯地打个招呼: “妈,我走了。” 但是,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人,一旦沦落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希望的倒不是人们的理解和同情,而是让他 们憎恨,绝望地憎恨…… 火苗渐渐小下去,好像延口残喘似地又猛窜了一下,便灭掉了,只剩下一堆黑 灰,一堆沉默的死寂。夏菲的精神也好似这火苗一下子蔫掉了,如坠入了一个深深 的渊底,四面是令人绝望的黑暗。 “当当……”教学楼上的大钟响起来,好似一只绵软的手把夏菲从沉思中牵引 出来,她不禁打了个激灵。时间不多了,出去学习的同学快回来了,真想等等她们, 和她们聊聊,聊到地老,聊到天荒。 夏菲环视了一下这间曾寄存过她两年青春岁月的屋子,感到一种压迫感从四面 袭来,令她不胜恐慌。她知道,自己已经把自己推到了绝境,回头已是无路可走了。 只有跨出一步,她才能进入一个空灵的世界,那里的灵魂是来去自由的。 被一种莫名的冲动怂恿着,夏菲急忙站起身,换上那套她极喜欢的紫色衣裙, 认真地给自己化上一点淡妆。镜子中的她如一支闪着清光的灵芝草,冷艳袭人。 夏菲被那种莫名的冲动挟带着,走出了房门。整个走廊里暗暗的,好像一条深 深的隧道。走廊里静悄悄的,她清脆的脚步声“咔哒、咔哒”地响过,让人心里不 禁发紧。 顺着楼梯旋转而上,夏菲在最高层停住了脚步,楼梯到了尽头。天窗似一张诱 人的大口张着。一架梯于恰到好处地摆在那儿,本来平时这儿没有梯子,只是这几 天修楼顶,才临时搬来的,而正是它延续了通向天堂的路。 夏菲怔怔地看着它,仿佛这就是通向那个空灵世界的台阶。她用纤纤细手牵起 裙角,迈着款款碎步踏上去,一步步踏上去。身体有种失重的感觉,轻飘飘的…… 终于站到了楼顶上。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校园。那些灯光通明的窗口好似一张 张诱人的笑脸。忽然,那张张笑脸又变得狰狞起来,夏菲心里不由得一缩。 蓦地,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夏菲耳边响起: “孩子,来吧,牵住我的手,你就到了自由世界,这里有轻轻的流水,有柔柔 的白云。” 是谁的声音? 夏菲仰望黑魆魆的天幕,努力地睁大眼睛张望着。 是圣母在叫我吗? 啊,大慈大悲的圣母啊,我愿做你温驯的孩子,带走我吧! 夏菲像是急着去牵住圣母的手,她张开双臂,身子向前倾去。整个娇小的身体 似一枝带着露珠的鲜花,从黑暗中陡然跌落,轻飘飘地往下坠……那些充满温暖、 欢笑的窗口也未能打动她。她微笑着,好像离圣母愈来愈近,好像已触到了那神圣 的手指。她的整个身体飞舞起来,灵魂也飞舞起来。悦耳动听的圣母赞歌在空中飞 扬…… 一声凄厉的叫喊撕破黑黝黝的天幕,传得很远很远…… 远方的天空中,一道亮光探过,转瞬便消失了。 几个下晚自习的女孩说笑着走过来。 一个女孩突然惊叫起来,指着天空对同伴们喊:“你们瞧,流星,流星,哎, 人又少了一个。” 夜,骤然沉默下来。 月亮隐在了黑云后面,星星也四散逃逸。酝酿了一天的秋雨,终于飘洒下来。 雨丝漫漫,一片夜晚的朦胧,让人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过去是湖, 回忆,是掠过湖面的白鹭, 总是惊起朵朵忧伤的浪花。 无梦的日子里,孙宁就像脱轨的火车,或悬在空中,或僵卧平野,总是抓不到 最后的意义。 远去的意念已溺死于无水的河岸。 他便只能在无奈中为自己用书本堆砌一个小小的心灵之壁,在勤奋与孤独中尽 力磨蚀关于他和冷眉的记忆。准备考取研究生,不再是他最初远大理想的延伸,而 是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最好去处。 只有躲在黑暗里,他的心灵才能自得。 然而,每到夜阑人静,疲惫不堪地从书堆中抬起头,望着灯火凝眸的夜色,他 总会回溯过去,反复咀嚼那段依稀可辨的时光。 再次走过那条似曾相识的小径,孙宁才真正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失落了什么。在 幽远如梦的日子里,他和冷眉曾经携手走过这里,她明月般的笑靥在身边拂拭不开 的层层夜雾中闪烁,光灿灿的。 那随着不同日子的斗转星移,象征着某些命运的改变,深刻的改变。 当孙宁再次面对冷眉时,两人仿佛已远隔千里。一次,由于播音耽误了吃饭, 两人便同去吃面条,同样的境遇却如隔世一般远了。面条一端过来,心里竟做贼似 地发慌,怕着也盼着那故事重演——却没有。两个人只是匆匆地吃了,匆匆地散了。 孙宁重又回到播音室,关了门,一个人呆坐着,看着空空荡荡、寂寞如坟的屋 子,觉得心里发沉,蹦跳着要往下掉,好像里面有一条大鱼,离了水,张着嘴闹着 要吸氧。 孙宁一时觉着心里难受,便信手点燃一支烟来抽,在升腾的烟雾中,渐渐地感 受到一种软绵绵的温暖。 月华如水,思绪犹如脱僵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认为一份承诺便是一份依恋,一句誓言便是一种永远,而在转身的刹那间, 发现承诺已改变往昔的容颜,那种淡淡的语气里原是一种深切的情伤。刹那间时空 凝固,刹那间心凉如水,刹那间感觉顿逝。 逐渐苏醒,却没有勇气面对没有承诺的生命。 没有承诺,不再把依恋当作情怀的归宿。没有承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切都 不是自己的。于是像撒哈拉沙漠里那个手执橄榄枝的人,站住了,定定地想,再一 个人走向只通一个人的路,追求承诺之外的关注,承诺之外的生命。 没有承诺,生命中许多的笑与泪,不再被任意挥洒,许多眼神也流连成一道遥 远的风景线。 没有承诺,只能自己握住自己的手,自己为自己斟满快乐饮尽哀伤,自己为自 己撑开一方暗空。 没有承诺,把生命不再视作一种梦幻的结晶,只是仔仔细细地审视,清清纯纯 地追求,掩住泪积的情伤,埋葬往昔并不属于自己的欢欣,收藏一份被抛却的承诺。 没有承诺或许是一种遗撼,但遗憾未必不是一种美丽,何况,没有承诺,原本 就是一种真实的生命。 爱恋的岁月忽悠着变成了一种无尽无期的永恒,装点冬季寒夜的星星和夏季的 月亮去了……惟留下孤独被握紧,就像握住自己心灵永祭的爱情墓碑。 空洞的屋子里,恹恹的日光灯下,孤独的一个人消受着寂寞。 别说你已被改变只有失意 心有千千结万般相思 虽有一些回忆在心头 别说你没有心情结束忧郁 所有的伤痛留给自己 锁在没有人去的小屋里 寂寞让我想清楚许多往事 我有我的灰色回忆 我会随缘我不犹豫 请你告诉我哪里的天空不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