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韩 我叫苏韩。 十分钟之前,我还是个已婚人士。现在,我苦笑的看着手中的绿色小本。离婚 的手续,比结婚还容易的多。 我们,没有任何的财产纠纷,没有任何精神补偿,也没有,孩子。所以,很简 单。 和她从大楼里出来,阳光刺眼,我看到她不习惯的揉揉眼睛,然后跟我说再见。 如果她不是笑着的,我一定以为她会哭。可是她一脸决绝的样子,恨不得与我 再也不见。她摆摆手,不耐烦的转身离开。 该是我生气的,最开始该转身的不是我吗?我胸腔里憋着一股气,却说不出, 是悲伤多还是憎恨多。我恨她,是的,我恨,她亲手杀死了一个小生命。我的第一 个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她是个刽子手啊,我该恨她。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我开始不明白,我 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她还是那个温柔的如同猫一样,窝在我的怀里说 喜欢我的温暖的女人。怎么又会,彼此怨恨到这个地步。 她在电话里说,苏韩,我怀孕了。我欣喜的想从谈判桌上跳起来,可是还来不 及反应,她的下一句却让我慌张。她说:“我在医院,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 你不来,我会自己处理掉。我们的婚姻,也就此结束。”。 还没有当爸爸的准备,却要有失去这个孩子的结果,我愣着看电话半响,完全 不能反应。然后再打过去电话,她关机。 我站起来,再也顾不得苏秦的生意,连和合作方再见都来不及说就夺门而出。 我在A 市,是的,我在A 市。要赶回C 市,得四个小时。就算我什么交通规则都不 顾,赶回C 市也不可能一个小时。 我第一次找了父亲帮忙,警车在前面呼啸,听着它有规则的声音我紧张的要命, 就连心脏都像有要停止的征兆。拿出手机一次次拨打她的电话,无法接通,无法接 通,无法接通……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许小宁,她正对着我,怀里还拥着我当时的女朋友许小 琪,她的手高高的抬起,我眼波一转,便看到她手指间的殷红。 可是她的眼睛,却是迷惘的,不知道当时该如何应对。恍惚的神情,不知置身 何处一般。我连忙过去拉过小琪,说你姐姐手受伤了,先止血。 小琪笨笨的不知道怎么贴创可贴,她耐心的等了很久,等着血一次次涌出,又 一次次擦干净。最后她笑笑,说她自己来。那样子,让人心疼。仿佛她已经习惯了 任何事情都自己来,她让我想到一个人,想起苏秦,想苏秦也常是笑笑对我们说, 我没事,我可以自己来。 我听小琪说过她有个姐姐,只是在叙述她的姐姐有多平庸,不喜说话,没有爱 好,也不善交际。一见到她,果然是小琪叙述的样子,只是她没有那么平庸,即使 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让人忍不住向她望去。 她吃完饭,便说有事出了门。我很好奇,她对自己的家为什么要如此的戒备。 坐在客厅里我坐立不安,心却飘向了屋外。 我对她,是好奇的。我开着车跟在她的身后,我看她停驻在一面墙前,然后搂 进双臂又向前走。那情形,孤单的要命。 送她回酒店,她竟然很安稳的从我车上睡着,睡着睡着,竟发出一声嘤咛。我 转头看,看见她眼角滴入的泪水。忍不住停下车,伸出手想帮她擦掉。刚刚抬起手 来,她的眼睛睁开,我猝不及防,对上她的明亮。她满眼好奇,我想我的脸一定是 红的要命,仓促的收回手。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只是看见,想帮你擦掉。” 她不再看我,我继续开车,用余光看她,她歪着头看窗外的风景,却不知道在 想什么。 第二次见她,是在一个饭局上。我从包厢出来,就看见她的背影一晃,虽然只 是见过一次,我却记得清楚。跟着她走过去,发现她巴在洗手台上,呕个不停。 她说她是做生意的,平时在工作中常常见到那些职场的女人,无一不是潇洒干 练,一笑精明的让人害怕,可是她,却总让我看见她的狼狈。 是的,很像我熟悉的一个女人,苏秦。 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她,等她结束完,一个人站在酒店门外,我才凑上前去 :“我送你回家。” 她一言不发的坐在车上,淡淡的酒香传入我的鼻息。我忍不住多管闲事,说她 不该靠喝酒来谈生意,也对她的公司很讨厌,怎么会舍得,让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 独当一面。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那我该怎么做?我从小职员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从 别人质疑的眼神再到赞赏。从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到现在年薪二十万。我只能靠 自己,苏韩。” “苏韩,小时候小琪学芭蕾不小心扭了脚,全家人都围着她转,生怕她有什么 闪失。我烧开水烫了脚,也只是自己拿凉水冲冲。不一样。” “我出去打工,最开始端盘子,摔一个盘子扣二十,最开始一个月剩不下一百 块,连买个生活用品都困难。去杂志社干挑稿子的工作,一份一份的看看到眼睛都 花了一个月还不到一千块,和别人合租在地下室里。那地方,夏天热冬天却冷的渗 人。后来,我来这家公司。一步一步的爬,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苏韩,你以为这些 都只是陪酒陪来的吗?”。 她越说,我越发的心疼。我不敢再开口,内心如同被狂风席卷,动荡不安。 她蹲在路旁的小树坑旁吐的一塌糊涂,看她瘦弱的背影,我很想上去扶住她。 最后却咬咬牙,开车离开。我不该对她过多的关注的,她是小琪的姐姐。 我对小琪,说不上爱。我不知道爱到底是怎么样的感受,一直以来懵懂,从未 谈过恋爱。有人给我介绍,那我就见。不讨厌,那么就恋爱。 可是许小宁的出现,让我害怕了起来。我讨厌这种感受,良心不安,却始终想 去靠近。小琪说她爸妈希望我们把事情定下来,我说好,我们订婚。 可是订婚了,我的心并没有定下来,反而更加的不安。 整个酒宴上,所有人都是笑谈风声,就连不苟言谈的苏省长,也笑得慈祥。唯 独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独自喝着酒,眼神不知道漂向了哪里。 她约我,我几乎是没有思考,立刻答应。匆匆跑去酒吧,她已经微醉,眉眼中 全是妩媚,轻轻一瞥我,我觉得全身都会紧张。 男人,食色性也。我这才相信,原来花心的本质,我也可以有。她亲吻我,舌 尖灵动,我气喘吁吁,很快觉得自己情动。她问我:“要和我上去吗?” 我仓皇而逃,我怎么能这样。我是许小琪的未婚夫了,怎么能因为自己未婚妻 的姐姐而心动,怎么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难以抗拒。她发烧,她过生日。总是一个人的孤单,仿佛没有人能记得 她一样。她的表情,是不在乎的。却在叹息间,又觉得孤单。和小琪收拾她的东西 搬进新房里,无意中看见她的周记。 她的字很清秀,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着些很琐碎的事情,有意无意的透露自己 的信息。我看着周记的其中一篇一愣,问小琪:“你姐生日多少号?” 小琪一愣:“不知道啊,她从来没过过生日,所以都不知道。” 全是假的,周记里的内容,全是自欺欺人。 她自欺欺人的事情多了,我终究是没控制住自己,身体滚烫,脑子里一片空白, 被面前的女人引领,期待,却也害怕。在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闷声一哼,我感 觉到一层束缚,然后我也感到一丝的疼。 她也是疼的,额头都渗出了汗水。我亲吻她的额头,被身下的欢愉控制,顾不 得一切。 我想,我会娶她。那一刻,我就想我会娶她。可是却没想到第二天她会像什么 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撒谎说那红色是她的例假。 我不是傻子,怎么会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可是她却完全是据我千里之外的样 子。我想,也许她真的不需要我,昨晚,也许真的只是成年男女的冲动。 可是,她少年时的日记却不能骗人。她渴望温暖,她的拒之门外,只是保护自 己的方式而已,不是吗?我偷偷的把那个发黄的本子装进口袋,然后去买了生日蛋 糕。 生日快乐,许小宁。 “你知道吗?小时候爸妈给小琪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想象那是我的生日。有次 太激动了,竟然在小琪之前就吹灭了蜡烛,小琪哭的不行,继父给我屁股上狠狠的 一巴掌。打的好疼,可是我哭都不敢哭。”。 “我其实特想回家,可是那个家,好像我永远都融不进去。那个家没有我,也 很完整。有爸爸,有妈妈,有一个乖女儿。我,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编外成员。出 去了五年,也没有人在乎,我到底过的怎么样。” “刚刚离开这的时候,我多恨小琪啊,恨她明明都得到我最想要的东西,却还 要和我争我仅存的角落。现在,连恨都恨不起来了。妈妈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要 这么骄傲,连家都不愿意回了。其实哪里是什么骄傲啊,是自卑。苏韩,你明白吗?” 我说,我懂。 可是她却又说,苏韩,到此为止。 她说到此为止,我却依旧和小琪分了手。我没法,再去努力爱上小琪。我想, 许小宁,她让我心动。 我想和她,死死纠缠。 “苏韩,你害我没有家了。你赔我……”。 她说,我听着她说这话,心里欣喜的很,像是一块悬着很久的石头,终于找到 了可以落脚的地点。我的心,安了。 我也做了一个很冲动的绝望,没有告诉任何人,开了证明便带她去登记,也不 过半小时的功夫,她便成了我的老婆。 和此刻一样,很快,我们便又形同陌路。 婚姻,爱情,果真是一条漫长的路。相扶持着往下走,真的很难。我想一直牵 她的手,可是路上遇到的很多,让我不得不松开。 可是这一松开,竟是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她向着那边走,而我,只能去另一边。 我问小宁,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选择这么一步,难道我做得不够好。 好?她笑着看我。那眼神犀利的,像是要看穿我一般,让我觉得自己说了什么 谎话一般。然后我惶惶然的解释,我很努力的在做。 苏韩,你是个孩子。小宁说,我不需要找个孩子做丈夫,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等 你长大。 我以为,我足够成熟。我已经可以承担一切我做出的一起后果,也可以承受为 之付出的代价。 我们的婚姻,摇晃的,我却始终想把它抓稳。我们中间有的障碍太多,许小琪, 她的家庭,还有她的那个初恋。小琪说,她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我半信半 疑,却依旧选择相信小宁她。心里难受,却不能说我吃醋。 我问她,你爱我吗?她沉默。沉默代表着什么?我越发的不确定。 我们之间的障碍,也许不在于那些人,那些事。在于的是,我们彼此,从来没 有坦诚过。对我的事,她不关心,她的事,她又不愿说。 甚至,连怀孕,也是我最后一个知道。周婷婷敲着我的头吼:“你这个丈夫是 怎么当的?自己老婆怀孕了你都不知道吗?你到底关心不关心他!你活该!你不知 道怀孕的女人暴躁啊!你不知道怀孕的女人容易头脑发热啊!” 许小宁她,不是头脑发热。她冷静的,我看着都害怕。她的眼睛里,开始没有 我。 我想起她的反常举动,想起她突然的干呕。可是我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想不起 来这些。我一心只想着怎么样帮助苏秦,我姐姐的公司,如何让她再爬起来。 我欠苏秦的太多,我努力的偿还,却怎么也还不清。希望能让她过舒服的生活, 可是她不经意流露出的消息,都能让我心悸。 所以看到江城哥的时候,我忍不住上前想揍他,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填不平。其 实我知道,我生自己的气。我明明知道,不是他的错。 是苏秦,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人再爱,也会疲惫。而苏秦能接受的那个人, 早已经不在。那个人的不在,是我害死的。 我原本是有多叛逆,可是却在那一夕一夜成长。苏秦原本离幸福很近,却在那 一瞬咫尺天涯,都是因为我。 像是噩梦一样,我永远记得,那个人浑身的血,倒在我的面前,他跟我说的最 后一句话,是让她幸福。 那天,离他和苏秦结婚的日子,还有三天。他从老家回来,身后的包里还带着 家乡父母带着的各种特产,里面还有苏秦婆婆给她做的,红色嫁衣。质朴的红色, 在鲜红的血液面前黯然。苏秦哭着晕倒,很长时间不愿醒来。 有一刻,我希望摔死的是我。我自以为耍帅的骑着机车,把车速开的很快。找 死的是我,怎么会寻上我身后的准姐夫。 他们努力很久,一年,两年,三年,整整五年,爸妈刚刚同意,两个人迫不及 待的要举行婚礼,可是就是因为我,这个婚礼将永远不可能。 我坐在苏秦的床前,目不转睛。可是,她不愿醒来。明明看见她眼皮动,可是 她却怎么也不眨开眼睛。每天靠着葡萄糖维持生命,那绝望的神情,让我觉得我又 会失去一个姐姐了。 直到我心理防线完全倒塌,哭着趴在她的床上:“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去死。 一命抵一命,好不好?”“都是我的错,姐姐你惩罚我吧,不要这样……” 我声音很大,颤抖,整个医院应该都能回荡着这种惊悚的声音。苏秦终于舍得 醒来,她满眼通红,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她眼泪终于如同决堤:“小韩,小韩……” 她终于肯面对,可是面对后,她剪掉了长发,不再笑,开始拼命工作。最后爸 妈劝她结婚,她也不再反抗。 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笑声,再也看不见她毫无负担的微笑,再也听不到她用孩 子气的声音和父母说话,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仿佛事业成了她的全部。 和江城结婚的前一天,她去了墓地。看着墓碑上那个人的笑脸,她终于又一次 哭了。说我又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她说,我盼了多少年,盼能和你一生一世。盼能为你穿上白纱化上红妆,可是, 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呢?我多恨你啊,你就这么丢下我了。可是,爱也从未停止… … 我远远的听,脚上跟灌了铅一般。不是他情愿丢下她,是我,都是因为我…… 苏秦结婚了,又离婚了。就算江城多优秀,始终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可是我 自欺欺人的想,江城能给她幸福。 幸福,不是谁想给,就能给的。我知道。 我给不了,可是我想努力的让苏秦过的好一些。听说她因为陪人喝酒胃出血, 我把所有工作放下跑回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躺在病床上,让我又一次想起四年前。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 她的公司岌岌可危,大公司们虎视眈眈,都想着吞并。她孤掌难鸣,所有的精 明人,都想着能扳倒这个单独的女人。 所以,我不能不管。心中的担子越发的重,可是不得不做。 这时候,我也渴望理解。渴望有人站我身边帮助我,每每和小宁提起,她总是 沉默,说她公司的事情还很多,她放不下。 那么,我就一个人去做。那天,恰好苏秦打来电话,说各公司都开始准备收购 方案,让我去帮她处理。我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我不能让苏秦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 功亏一篑。 可是这么,竟错过了。 许小宁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说,没有了,孩子没有了。 孩子没有了?什么意思?意味着在我还不知晓,还未见到的情况下,我的孩子,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许小宁,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我连知晓的权利都不能有,连选择的权利机会都 不给我。我把拳头狠狠砸到墙上,却丝毫没有心理的疼痛。我咬牙切齿:“许小宁 你没人性!” “许小宁我恨你!” 我多么渴望一个小生命,能够匍匐着爬我我怀里,用半生不熟的话语喊,爸爸, 爸爸。我多么希望,我能够和孩子的母亲牵着小宝贝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不离不弃。可是这样的机会,我没有。 她却丝毫也不觉得什么,看我的眼神同样带着恨意:“很抱歉,我也是。” 你有什么好恨的,你像是刽子手一般,把我的亲情生生隔断。你何曾,考虑过 我的感受。我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怨恨。 “我们结束了。” 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了裂缝,又怎么不结束。孩子没有的那一刻,我们之间,没 有任何牵绊。 我恨她,不珍惜。每个孩子,都该是上帝给的礼物。 永远记得,四年前苏秦晕倒,身下那滩鲜红的血,刺眼至极。那一刻,她失去 了两个亲人。都是我害的。 她说,如果那个孩子活着,也会叫爸爸妈妈了。她说,如果那个孩子活着,应 该是个帅气的小男孩,和他爸爸一样。 她不止一次的埋怨自己的身体,说娇弱的不像话,所以连他最后一个孩子也不 曾留下。 那是一个小生命,不是一个玩具。 可是许小宁,让我失望。我想她是不爱我,所以才会对这个孩子如此不屑。可 是,就算不爱,也不是杜绝一个生命的理由。 不得不恨。 不止是她很决绝的离开,就连我,也无法再接近她。 这场婚姻,最终是两败俱伤。然后,彼此怨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