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相逢 妻子已成他人妇 当我再次回到刘忠胜的摊位上时,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海关和商检人员离开以后,一分钟时间,所有的集装箱大门又都打开了,商 品摊到了摊床上。市场上就好象从来就没曾发生过“大搜捕”一样,买卖双方又 都在紧张地忙碌着。 刘忠胜脸上挂着笑容,因为他刚刚卖出去了两件皮夹克,而且卖出了好价。 刘忠胜见我来了,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好象刚才他没被罚款一样。 “你怎么这么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我这一会儿赚了将近1000元(折合人民币)!” “你刚才还被罚了500 卢布呐!” “那点儿小钱儿,就算我扶贫了。” 我感到奇怪,刚才在停车场上,他的表现就象要跟警察拼命一样,转眼间便 烟消云散了,好象刚才被罚款的不是他一样。 “如果为那500 卢布生气,倒爷不知道要气死多少了。在俄罗斯就这样,罚 款是家常便饭,没必要去认真。昨天咱们不是被一顿罚吗?好好卖货,一会儿就 把罚款的钱赚回来了。” 这就是中国人,我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刘忠胜忽然问:“嫂子今天应该回来了,你没去她的摊位上看看?” 我埋怨道:“你也没告诉我她的摊位在哪里啊!” 刘忠胜拍了一下脑袋:“你看我这记性,走,我领你去。” 刘忠胜刚要带我离开,来了两个俄罗斯妇女。 刘忠胜站住了,跟她们讨价还价。两分钟后,生意成交了。两位俄罗斯妇女 拎着货走了。刘忠胜又卖出去了两件皮夹克。 刘忠胜小声告诉我:“刚才我在这两个毛子娘们身上赚了1200元。他们真不 抗呼悠,我说是意大利的货,她们还真相信了。” “你就骗吧!” “这可不赖我啊,市场里都是这么卖货的。明明东西挺好,如果你说是中国 货,他们一下子就给你降低好几个档次,如果你说是意大利货、法国货、甚至你 说是韩国货,都能卖上好价。只要能卖上价,我就随便喊,我管他是哪国货啊。” 我们刚要走,又来了三位俄罗斯妇女。刘忠胜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孙哥, 不好意思,我来生意了。” 我说:“你先做生意吧,我先转一转,一会儿就回来。” 刘忠胜用手指了一下:“小丽姐就在那边,向右拐,再向左,如果她在那里, 你能找到的。” 没等刘忠胜说完,我就急忙往那边走去,我真的是心急如火。 终于看到小丽了,她脸色有些憔悴,但情绪却十分饱满,脸上挂着笑容,正 在跟两位俄罗斯妇女讨价还价。 我真想冲过去,大叫一声,给她一个惊喜。 我往前跨了一步,又犹豫了。因为我看到小丽的身边有一位身材魁梧长象英 俊的中年男人。那位中年男人把刚刚卖的一叠卢布交到了小丽的手里。我看到他 们面对的一刹那,我的心就凉透了。他们两个人的眼神里满是柔情。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竟然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 我的胸口堵得难受,两颊也感到有些湿润,我想我一定是出了不少的冷汗。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小丽“搭伴”了,而且他跟搭伴的感情陷得很深,也许已 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我心如刀割。我说不清楚当时的心情。我大老远从国内跑到俄罗斯寻找小丽, 就是想找她好好谈谈,然后把她接回中国,好好过日子。 而小丽却执意要来俄罗斯做生意,而且好几年都不回家,连一个口信都不留 下一个。即使跟我分手,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啊!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刘忠胜为什么缄口不提小丽的事情,其实他们早就知道 小丽有“搭伴”了。邹春艳大概也清楚小丽“搭伴”的事儿,可是她为什么不告 诉我呢? 两位俄罗斯妇女买完货离开了,柜台上有几分钟空闲时间。小丽一脸柔情地 跟那位身边高大魁梧的家伙聊着什么,那家伙面带着微笑,也是一脸的幸福感。 我真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个家伙痛打一顿。可是我没敢冲过去,不光是因为我 打不过那个家伙,我突然有了一种欠疚的感觉。 小丽下岗后在家里给我做饭的时候,我整天忙于工作,甚至有时一个星期因 为工作忙,连家都不回一次。小丽受不了憋屈,跟着朋友跑到俄罗斯做生意,谁 知道这些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年我工作太忙了,小丽出国也从来不关心她一下,而且每次回来一见面 我就跟她吵架,逼着她留下来。尤其是政府派我去日本留学,我也没征求她的意 见,只到快要出发的前一天,才告诉她。她当时哭得天昏地暗,执意让我留下, 她说,只要你能留下,我就不出国了。那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留学两年,一回 国,我就能提正处,这个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啊!就这样,我前脚去了日本,她后 脚便去了俄罗斯,而且再也没回这个家。 我在日本留学两年,回国进门后,发现家就跟一个多年未曾打扫的博物馆一 样,被尘土覆盖着。我赶紧打扫,在书房的桌子上,我看到了一封小丽留给我的 信。信上只有两个字:离婚! 我知道小丽去俄罗斯了,但当时我工作调整调到了日报社,我急于把报社这 个乱摊子理顺好,就没去俄罗斯找她。又过去半年,春节回家,我从邹春艳那里 知道了小丽的行踪,才抽出了一点儿空,跟着旅游团来到了远东。我的本意是找 回小丽,向她做深刻的检讨,然后重归于好。想不到,小丽竟然在俄罗斯跟别人 “搭伴”了。 我躲在角落里窥视着小丽,黯然神伤,真是没有勇气面对小丽。 这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一愣,回过头来,发现站在身后的是刘忠 胜。 他小声地问我:“看到小丽了?” 我点了点头。 刘忠胜拉着我的手说:“走,回到我摊位那里,我给你讲个故事。”不由分 说,我被刘忠胜拉到了他的摊位上。 刘忠胜说:“你不要怪我有些事瞒着你,我真的不方便说。我愿意把一盆凉 水浇到你的头上。你终于见到小丽了,也看到了小丽身边的男人。这几年,就是 那个男人呵护着小丽,小丽这几年虽然辛苦,却过得很快乐,我们都是从小长大 的,虽然不想让你痛苦,也不愿意看到她痛苦。告诉你,小丽的经历真的很坎坷。 你去了日本,把她扔下,她一个人独闯俄罗斯,遭了不少的罪。” “小丽从来没跟我说她在俄罗斯做生意的事情。” “不会是这样吧?我想小丽跟你说,你借口工作忙,不愿意听吧?你不喜欢 听,她还有说话的兴趣吗?” 我承认,我不愿意听她唠叨,我那个时候正在争取去日本。我知道,只要把 那个名额弄到手,留学回来,宣传部长的位置我就能坐上。接着,我有可能会当 上市长。总之,那个时候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当官上。 “你出国后,小丽进了一批牛仔服,但货发来了一个月也没发过去。小丽急 得嘴角都起了大泡。等货终于发到时,已过了季,货被压住了。小丽的货款全都 被压死了。那个时候,小丽在体育市场上卖货,我在海参崴二道河子市场卖货, 她找到我,把情况说了一下,想从我这里借点钱再上点货。当时我刚好进了一批 新货,手里没有钱,而我进的那批货也不好卖。小丽非常失望。后来,我才知道, 她这次进货不仅把自己的货款全部押了进去,还从一位朋友那里借了十万元,那 位朋友急着用款进货,小丽没钱还这笔欠款,只得把牛仔服减价处理,还上了借 朋友的十万元,而她把这两年赚的十万元赔得一分不剩。一天晚上,她喝得大醉 来找我,哭着说她彻底完了,老公不喜欢她,自己一个人跑日本去了,自己的生 意也做赔了,她现在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我安慰她一番,把她送回了住处, 借给她一万元钱。当时我只有这么多。第三天,我突然接到邹春艳的电话,说小 丽自杀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赶到医院。小丽已经脱离了危险。后来,我陆陆续 续从小丽的嘴里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我把小丽送回住处后,她又 挣扎着去了楼下的一家中国餐馆。她喝得烂醉如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 到住处的。原来是去餐馆吃饭的倒爷陈威给背回去的。第二天,小丽酒醒之后, 又去中国诊所买了50片安眠药,回到住处,把门从里面插死,把药片喝了下去, 然后就昏迷过去了。 “挣扎了一夜,小丽终于醒过来了。睁开双眼,她看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 床上,守在她身边的是陈威大哥。小丽泪流满面。 “后来,小丽告诉我她认识陈威的经过:她第一次来俄罗斯当国际倒爷时, 旅游护照到期随团回国,那个时候整个团全都是国际倒爷,尽管不在一个市场上 做生意,但大家来时是一个团,彼此都有些面熟。到达俄罗斯边境口岸格城火车 站,大家下车排队等待过关,‘导游’收钱统一去购买回国火车票。大个子陈威 站在队伍的最后,当导游走到他面前时,小丽发现他正在翻着身上的口袋。他翻 遍了全身,没凑够200 卢布,还差300 卢布。导游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过去曾 发生过导游给游客垫钱买票的事,可是回国以后,大部分倒爷都不主动还钱,导 游赔了几次钱后,心也变硬了,现在如果有倒爷让他垫钱,他会冷着脸严辞拒绝, 甚至会说出几句让人下不来台的话来。陈威没让导游垫钱,而是向身边的一位南 方倒爷借300 卢布。陈威说,一到绥芬河马上还钱。那位南方倒爷可能也怕借出 的钱如肉包子打狗,不肯借,又怕得罪了眼前这位大汉,于是便装着没听到陈威 的话,转过身跟一位老乡大声地聊天。遭到拒绝,陈威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小丽虽然没跟陈威说过话,但她知道他也在海参崴做生意,他绝对不是骗子。这 时,小丽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另外几个人也都把脸转向了别处,生怕陈威向他们借 钱。看到陈威尴尬的样子,小丽就从口袋里掏出了300 卢布,递给了陈威……他 们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陈威就经常帮助小丽,帮他扛货包,帮他兑换卢布。总之,小丽一 有困难,陈威就出现了,他们越走越近。陈威不仅人长的英俊,而且谈吐不凡, 妙语连珠,小丽被他的风彩吸引住了。但当时他们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那 次她从中国回来,听说你去日本的消息以后,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常常一个人去 餐馆喝酒。尤其是生意赔了以后,她更是萎靡不振。直到那次吃安眠药自杀。 “小丽出院以后,就正式跟陈威搭伴了。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聚会时,小丽 对我和邹春艳说,她并不是不道德,她在两年前就跟丈夫提出离婚了,她现在跟 陈威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 我想起了那张被灰尘覆盖了多年的白纸,那上面只有两个大字:“离婚!” 我说:“我过去是有些慢待小丽,但我真的爱她啊!” 刘忠胜赶紧说:“这是你们夫妻两口子的事儿,我们不好参乎,你打算怎么 样,我来帮你安排。” 我说:“只能面对现实了。疖子总要鼓头儿的,我既然来到了俄罗斯,也看 到了小丽,怎么也得见一面,当面谈清一些事情吧?” “其实我觉得陈威这个人真的不错,如果换一个人,我肯定去帮你揍他一顿, 帮把你把媳妇抢回来,可是现在……” 我苦笑着摇头:“抢回她的人也不一定能抢回她的心,更况且婚姻自由。我 现在尊重小丽的意见,如果她执意要跟我离婚,我尊重她的选择。说实在话,我 反思过,今天的这种局面,不能只怪小丽一个人。当初我只顾着事业了,我的责 任比她要大一些。” 刘忠胜笑了笑,说:“你有这个态度,我做为你小时候的朋友心中也有底儿 了。我看这样吧,最好不要在摊位上见面,周围的倒爷太多,而且大家都非常熟 悉,如果你直接找去了,明天整个中国市场就会把这件事传歪的。” “在哪见面好呢?” “我去市场边上的中国饭店安排一个小间,我们四个人就在那里见面怎么样?” 我答应了。 刘忠胜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一边收拾摊位一边说:“小丽和陈威都想快点儿 见到你,他们已经收拾摊位了,马上就去饭店。” 我跟小丽终于在饭店见面了。平时构想的好多个见面场面一个也没发生,我 们见面是平静的,友好的。小丽表现得很成熟,一改过去小女人的作风。我想, 这大概是当了几年的国际倒爷的缘故吧? 小丽平静友好地对我说:“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不沟通,我当初就跟在监狱里 的感觉一样,很苦闷,很孤独,很寂寞。你天天都在为你的事业奔波,我下岗在 家无所事事,真的就像蹲监狱。后来的故事,你可能从忠胜那里听说了。我在最 困难的时候,陈威出现了,是他救了我的命。那次自杀未遂事件后,我想通了。 我想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如果说,当初我离开家写了”离婚“两个字是赌气的 话,那么今天我正式向你提出离婚。” 刘忠胜怕我对这个事情接受不了,插言道:“这样吧,先别一下子就决定什 么,你们再商量商量。” 我摆了摆手,说:“让小丽说下去。” 小丽拉着陈威的胳膊对我说:“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是。一直到现在,我虽然跟陈威同居一室,甚至睡在一张床上,但我们有约 定,一天不跟你离婚,就一天不同房。” 陈威向我点了点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搭伴”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乌苏里市场甚至这种 “搭伴”早就过时了,他们有必要这样刻意自己吗? 我说:“既然你们是真心相爱,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那你为什么不回国跟 我办理离婚手续呢?” 小丽低下了头,说:“我真怕你想不开。我知道你很爱我,是我背叛了你。 你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我是很尊重你的,也很佩服你,但这不是爱情。我需要 爱情,需要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天天能呵护我。而你给不了我这些,你整天都 忙自己的事情,即使偶尔回家也是匆匆忙忙。” 我把头转向陈威,问:“陈威,你真的爱小丽吗?” 陈威的眼睛直视着我,很干脆地回答:“小丽是个好女人。” 我再次问:“你真的爱小丽吗?” 陈威说:“当然。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我低下头,我真的做不到。我说:“那我祝福你们!”我举起了酒杯。 陈威也举起了酒杯,我们碰了一下,一口喝干了一大杯白酒。 我被酒精呛得直咳嗽。放下酒杯后,陈威又给我满了一杯,他举起酒杯,说 :“谢谢大哥的成全,小弟我文化虽然不高,是个粗人,但却有一颗火热的心, 我一定会对照顾好小丽。”说完,一饮而进。 刘忠胜说:“大家多吃点儿菜,小丽,吃啊!” 我看到小丽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