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一片空白(18) 萧亚东决心再通过其他人问问。他这样做的目的,绝非害怕。在当今一切都 成了商品,人情案、关系案多如牛毛的社会条件下,他就是为了知己知彼,最终 达到既不枉法,又能自保的目的。如今的案子,有人指手画脚是正常,主审人有 压力倒不害怕,就像搞清了敌人的方向;没有方方面面打招呼的,倒是不正常了, 主审人的心里就会发毛,就像两军阵中分不清了敌友,要命得很,你不明不白地 就会和人结上了怨。有时,结怨的可能还是你的顶头上司。办个案子就这么复杂, 和官场里的人差不多,身不由己,一小半的心思用在工作中案子上,一多半的心 思,得用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上,否则,不知啥时候,你“啪”的一声被人家 使绊子弄倒地了,摔得鼻青脸肿或鲜血淋淋,举头四顾,旁边的人个个都跟没事 儿似的,想骂人都找不到主儿。在检察院和法院工作时间长了,耳濡目染的,有 的歪招你想不学都不行! 萧亚东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找到人,就在他看了看自己的小电话本,再按 电话键的时候,黄娜娜却嬉皮笑脸地背着手进来了。萧亚东装作没有看见,只管 打自己的电话,黄娜娜只得装腔作势“啊、啊”地清了清嗓子似的说道:“庭长, 对不起,吓着你了!”萧亚东头也不抬地说道:“对不起,吓着我了!你不会也 是吃错药了吧?”黄娜娜立刻说道:“嗬,还是个男人哪!我早上刚说你吃错了 药,你现在就还回来了?怎么,还想让我和你同归于尽呀!”萧亚东说着话总是 按错键,心里又惦记着被告人邓瑞军的案件,只好停下来看着黄娜娜说道:“你 的意思是只能别人吃错药,你就不能吃错药了?好了,快说说,你怎么对不起我, 又怎么吓着我了吧!”黄娜娜说道:“嗯,好吧。同志们在议论,刚才我进来的 时候,恰好听到了杯子落地的声音,都说是我把我们的好庭长吓到了,让我给你 赔个不是,再看看你被吓掉的魂儿回来没有……”萧亚东说道:“得得得,别美 化自己了,你下面不是想说,咱黄娜娜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了吧!”黄娜娜说道: “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又怎么啦?日用化妆品极其匮乏的年代有人美得都能‘沉鱼 落雁’,我黄娜娜就不能让人杯子落地?!”萧亚东禁不住笑了,说道:“果然 不出所料!还沉鱼落雁,你还沉航空母舰落飞机导弹呐!看不出,真是大材小用 了,要是萨达姆和本·拉登早点发现你,你早就发了!”黄娜娜说道:“哼,别 挖苦人,也别瞧不起人。你现在就给萨达姆,对,算了,他已经被老美抓住了, 你就给本·拉登打个电话说说,我保证他会高薪请我去。快,你的电话本上不是 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打呀,打呀!”萧亚东说道:“你才有拉登的电话号码呐! 要是小布什总统听见这话,还不往咱法院里发导弹啊!?”黄娜娜“噗”地也笑 了,说道:“看看,还共产党员哪,脸儿都吓变色儿了,至于吗?他敢往咱院里 发导弹?咱院长眼下就在北京,听说有好几个战友都是在总参当头头脑脑的,给 他的战友们一说,咱就不会发了?知道吗,只要把咱那‘神州五号’里的杨利伟 换成炸弹,就能顺着白宫的烟囱钻进去……”萧亚东说道:“算了,算了,这要 是文化大革命中,非打你个反革命不可!”黄娜娜说道:“文化大革命咋了?这 叫长革命的志气,灭帝国主义的威风!知道吗?一想到老美炸咱大使馆和在咱家 门口撞咱飞机的事儿,我就来气儿!”萧亚东说:“上班时间,别再贫嘴了。哎, 娜娜同志,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猫腻?”“猫腻谈不上,只要你的腰板硬就可以 了!”黄娜娜从身后拿出一个带包装盒的真空玻璃杯递给萧亚东,说道:“这是 黄市长为了讨好娜娜同志送的,娜娜同志又送给你,就算拍庭长的马屁吧!注意, 商标上的标价可是三百多块,再摔的时候,换个便宜点的摔。”萧亚东“嘿嘿” 笑了笑,说道:“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谢谢了,娜娜。关于案子,从作案 的手段和残忍程度上讲,本来我还想这个邓瑞军会不会是个精神病,可刚才又看 了看,公安和检察机关已经做了鉴定,看起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跟其他的两 个庭长已经说过,准备让你和周旋参加合议庭,咱们一起办好这个案子,只要送 达起诉书的时效一满,咱就开庭。”黄娜娜说:“参加你主审案件的合议庭我没 有意见。对周旋老师,说实在的,尽管我表面从没有表露出来过,可是一看见他, 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王朔的一句名言——‘我是流氓我怕谁’,心里有一种说 不出的滋味。”萧亚东说道:“娜娜,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对庭里的同志有看法。 周旋这个人有时说话是粗鲁些,但工人出身嘛,通过自学考到很多人羡慕的司法 机关,也难免吧!不过,别看他平时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个正性儿,这 个人办案子可是不含糊,有独到见解,又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也实属难得啊!” 黄娜娜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萧亚东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黄娜娜, 接着说道:“看人不能总看表面,更不能老是想着缺点。你知道吗,对,那时候 你还在上学!周旋最早在检察院起诉处当助理检察员,由于有领导嫌他说话太傲 办事太认真又不太听招呼,就不太得意他,是我积极向领导建议把他从检察院调 到咱法院来的。我这样做,就是因为他办的一个让人吃惊又非常漂亮的案子…… 哎呀,刚才还说上班时间呐,你看看后面墙上的表,几点了,早过下班时间了!” 萧亚东一边忙不迭地收拾桌子一边说:“你这个小丫头,你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 饿,我还得回家给璐璐做饭哪!”黄娜娜笑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哎,舒 琳嫂子哪?她肯定把饭都做好了!”萧亚东说道:“她呀!又碰上了大案子,中 午没有回家,晚上回不回来都说不定!”黄娜娜立刻接口说道:“现在啥都没有 买,你回去能给璐璐做什么好吃的!?我挺爱吃你们家附近那个金饭碗粥屋的馅 饼和马蹄粥,现在璐璐也肯定在写作业,反正晚了,不如这样,给家里打个电话, 如果嫂子没回来,待会儿就让璐璐写完作业后,直接到粥屋去,咱晚上干脆一起 喝粥算了!”萧亚东想了想,说了声“天这么晚了,也只有出去吃了”,就拨家 里的电话。果然璐璐正在写作业,听说要去金饭碗粥屋,自然是一百个赞成,说 她的作业再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写完了。萧亚东放下电话对黄娜娜说道:“你嫂 子也给璐璐打过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待会儿你先去粥屋,我回去接璐璐再过去。” 黄娜娜说道:“粥屋就在你们家小区的旁边,璐璐还用接?”萧亚东说道:“女 孩子,又太小,没办法。我和你嫂子从来没有让她晚上单独出过门儿!”黄娜娜 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话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汉代班超说过的一句话,生男如狼, 犹恐其得病,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生下的女孩已经如老鼠一样胆怯,还怕她像 老虎一样胆壮,胆大妄为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萧亚东点了点头,然后话 锋一转,说道:“哎,看起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得了个杯子,马上就得挨 顿宰啊!”黄娜娜马上指着萧亚东说道:“讨厌、讨厌,谁宰你了,我黄娜娜掏 钱请你喝顿粥不行吗?真是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萧亚东说道:“看看,说 到疼处,急了吧?这顿粥钱还是我来付。你呀,还是省点钱,看看谁有牺牲精神 愿意娶你,多买点嫁妆,补偿补偿人家吧!”黄娜娜说:“庭长,咱别老离不开 钱,多俗!你说点儿本小姐喜欢听的好不好?比如说,周旋当年办的什么漂亮案 子……”萧亚东指点着黄娜娜说道:“你呀,一听说别人办了个漂亮案子就惦记 上了,我呀,往别的地方扯的意思,就是想调调你的胃口。请我喝粥的目的不就 是急着听这个案子吗,怎么样,没错吧?!”黄娜娜说道:“庭长,看透别说透, 才是好朋友,一说明了,多没有意思!”萧亚东连连摆手说道:“好好好,最终 还是我没理!其实,说起来这个案子也很简单,应该说也是二十世纪的事了。大 概是九十年代初,当时,还有反革命罪。有几个快要退休老工人,因为对当时提 出的砸烂铁饭碗的口号不满,就写了几句反对共产党的标语,偷偷夹在了居民区 的报箱里,被公安机关查了出来。检察院当时就以反革命罪,将第三、第四被告 定罪作了免诉处理,将第一和第二被告起诉到了法院,要求处以刑罚。当时检察 院的主办案人就是周旋。他的意见是本案应作无罪处理,但处里集体讨论和处长 的意见都和他相反,没办法,就上了他们的检察委员会。据说,刚从部队师职岗 位上转业的郭检察长,当即就拍了桌子,说,这样的公然叫嚣反对共产党的家伙, 如果有谁敢不定罪量刑,老子就一枪毙了他!有人悄悄提醒郭检说,法律有规定, 检察院和法院都是独立办案,再说呐,检察院也没有权力枪毙人!郭检一愣,随 即‘哈哈’大笑了几声,说,我懂!我只不过是借这话表达表达我们检察机关的 立场和感情,我相信法院的同志,毋庸置疑,他们也是有相当高的革命觉悟的, 也一定会从重从快处理这个案子的。当时,郭检刚到检察院,刚直廉洁,敢作敢 为,浑身充满了雷厉风行、令人耳目一新的军人作风,很多同志为周旋捏着一把 汗,都私下劝他改变自己的意见,但周旋说:‘不’。案子到咱们院以后,通过 看卷提审和走访,得知这几个老工人并不真的就是要反对党,也不是反对当时的 体制改革,就是对要砸工人饭碗的口号不满,要发泄发泄。娜娜,你也应该明白, 按咱中国人的传统心理和文化,人们最恨的就是你砸他的饭碗。通俗点儿说,民 以食为天,老百姓跟共产党走不就是因为有饭吃吗?改革的目的,决不是要砸谁 的饭碗,而是要最大限度地调动每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和劳动的积极性创造性。你 如果不干或者干得少,也会吃上饭,但你的饭碗里可能就要稀一点、素一点。我 们清楚,违法未必就是犯罪,是需要到一定的程度才可以的,再说,几个老工人 的儿女和女婿媳妇有好几个都在党政机关工作,通过调查,对此事他们毫不知情, 政治表现也都相当好,如果我们轻易定罪,即使不搞株连,会有什么样的社会效 果?!最后,让检察院撤诉,他们坚决不撤,我们就以犯罪情节显著轻微为由, 作了无罪判决。这时候,你知道周旋在我们的送达书上签的是什么意见吗?”黄 娜娜紧盯着萧亚东问道:“签的什么意见?”不经意中,萧亚东发现,黄娜娜的 眼睛真美,长长的睫毛下,清澈、明亮,他想到了前年在成都开会,顺路看过的 九寨沟和黄龙的松和水,不由自主地竟然走了神儿。这时,黄娜娜极力掩饰住内 心的兴奋脸色微红又催问了一句,萧亚东才回过神儿来同样红着脸说:“他签的 意见是,同意法院的判决,没有意见。”这时,两人都恢复了正常。黄娜娜问: “这个判决检察院会接受吗?”萧亚东说:“检察院当然不干,通过省检察院又 抗了诉,但被驳回了。后来有关部门对‘砸烂铁饭碗’的提法也作了纠正。”黄 娜娜继续问:“他们的郭检会同意周旋这样做吗?”萧亚东说:“你呀,真是打 破砂锅纹(问)到底。他们的老一要是高兴,周旋还能调法院来吗?不过,郭检 干了一届出检察院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周旋同志是个好兵!’”黄 娜娜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尖而小的乳房在衣服里乱颤,浑身荡漾着在萧亚东眼 里只有知识女性才有的性感和美。萧亚东不由自主地盯着多看了两眼,旋即后悔, 急忙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由于用力过大,足足瘀紫了十多天,后来舒 琳曾经问起是怎么搞的,萧亚东只好编瞎话说是不小心碰的了。他当即暗下决心, 即便是关系特殊,自己问心无愧,但今后也一定要减少和娜娜单独相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