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羊副官的证词(10) 一会儿,残阳消退,夜色降临,那一串黑影又渐渐演变为一簇一簇的蓝色火 苗,并不断地运动着,向高空扩散,终于就汇聚成一道幕布般宽大的蓝色光带, 横悬在沙岭之上数丈高的地方。我们的目光也随之而由平视变为仰视。这情形持 续良久,茫茫漠海间忽然又传来一声古怪的长鸣,似兽非兽,似人非人,十分苍 凉悠远。长鸣过后,蓝色的鬼火中又霎然涌出一张张人脸,一颗颗马头,人脸无 血色,马头没毛,个个征衣铁甲,杀气逼人,在虚空中无声地向我们冷视。我们 的坐骑就不由自主地四蹄一软,相继跪倒…… 巨大的惊骇,空前的恐怖,闭住了所有人的心窍。我知道人在极度紧张的情 况下会心造鬼魅,产生幻觉;但我不敢相信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会有如此众 多的人畜肉眼同时产生幻觉。我们呆呆地仰望着这夜幕奇景,形同槁木…… 终于,不死的元气又回荡了过来,马黑马,这个屠夫般的魁首,蓦然爆发出 了一股非凡的狠勇,他忽地一跃而起,拔刀出鞘。在月光下唰地一挥,发出了一 声野狼殷的嗥叫:" 军——令——大——死——神——令——" 于是,全体将士跟着发出一声应呼:" 军——令——大——死——神——令 ——" 接着他嗥叫一声:" 全体举枪——" 于是,八百多条钢枪同时朝天,瞄准了 那片蓝火鬼影…… " 一、二、三,放!""砰砰砰……" 一阵猛烈的排子枪山摇地动般炸响。跟 着一声" 冲啊!" 的呐喊,失魂落魄的人们又像着了魔似的向那山头鬼影冲去… …一阵旋风过后,那蓝火鬼影霎然消失,平坦坦的沙岭顶上,却出现一片浩浩白 骨:一具一具的人骷髅、马骷髅,沿岭脊铺成一条长路。有的裸露,有的半掩于 风沙之中。骨架散的散了,完整的还很完整。脑壳、肋条、腿骨、趾骨,排列得 整整齐齐,好像从一躺倒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起来。胸腔骨缝里积满了尘沙, 有的眼眶里还生出一根两根的草苗。尸骨周围散乱地丢弃着一些腐烂了的盾牌和 生了锈的戈矛。一切迹象都表明着这是一支远古的军旅,他们长眠于此已经很久 很久了。从那零乱而又整齐的队形看,他们显然不是因两军厮杀而阵亡,而是因 孤军陷入迷途被大自然夺去了生命。千秋岁月已将他们的躯体石化,茫茫风尘已 将他们的灵魂融入蜃气。我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恍然就像看清了自己的归宿, 不禁潸然泪下,悲难自己…… 月亮慢慢地沉没了,星斗也渐渐地消失了,太阳却迟迟不见升上来。四围天 色朦胧如黛,一片铁青色。精疲力竭的人们再也鼓不起精气神了,有些人就那么 倒头一躺,横卧在枯骨中间,再也没有起来…… 绝望的寂静中,死神徘徊良久,忽然又传来一声古怪的啸鸣,声音很亮,像 鹰笛一般。我们挣扎着抬起头,只见从遥远的西南天际飞来一只红色的大鸟,样 子很像一只火红色的公鸡,翅膀上闪着五彩之光,头却是一个老鼠头,尾巴也像 一根软溜溜的长蛇悬掉在半空中。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飞禽,一个个伸 长脖子,仰首发呆。那红色的怪鸟似乎是有意来给我们引路,在我们头顶上空盘 绕三匝,嘎嘎鸣叫数声,向前飞去。飞了一阵,见我们没有跟随,又折回身来, 继续盘旋鸣叫。如是再三,我们终于若有所悟,不知是谁喊了声:" 快走啊,那 是神鸟来搭救咱们了!" 于是,人们又挣扎着爬起来,牵马引驼,跟着那只红鸟 逶迤而去…… 十 这是一个绝路逢生的希望。我们就那么跟着只无名红鸟蜿蜒前行,俨然一队 蚂蚁跟着一只苍蝇。 太阳却一直不见出来,连行几日,天色一直是朦胧的黛青色。无尽的沙漠如 迷宫一般,越走越复杂,我们终于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而那只无名红鸟似乎又不 太耐烦我们行进的速度,飞着飞着就不见了影子。但每当我们陷入迷途、举足不 前的时候,它似乎又不忍心,再度飞回来,鸣叫着引我们继续上路。一切都不可 捉摸,一切都充满了神秘。马黑马曾问独眼龙,你们多年在新疆,知道这鸟叫什 么名字?独眼龙却连连摇头说,不知道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忽然有一天,迎面袭来一股冷气,人和马同时打了个寒战。这是一股很奇特 的冷气,没有风、没有雨,却冰凉刺骨。愣了一阵,有人就叫道:" 呀!可能是 遇上了前面的雪山!" 人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加快了脚步。但续行半天,情况却 令人沮丧,雪山的影子依然不见,那股寒流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刺人心骨。我们 当时还穿着夏日的单衣,冻得嗦嗦发抖。马和骆驼也一样地冷不可当。马嘴上喷 出了白霜,骆驼的秋毛还没长齐,肚子上青筋暴露,冻得龇牙咧嘴。牲畜一到龇 牙咧嘴的时候,面孔上就带了一种人相,分外狰狞可怕。马黑马几次回头望我, 意欲止步。抬头看那无名红鸟,却依然在前面忽隐忽现,于是又咬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