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羊副官的证词(13) 如果说前面的绝望中还抱有线希望,现在就全部破灭了。哭啊哭啊,人就终 于哭干了眼泪,可是那些战马却依然哭个不休。有的四蹄蹭着沙子,有的以头猛 撞沙丘,还有的躺在地上打着滚,声声悲嘶,哭得死去活来。我们曾在寒夜里听 过野狗的哭声,曾在荒原上听过母狼的哭声,但却从来没听过战马的哭声。饱经 风霜的战马啊,驰骋疆场的战马啊,此刻竟像丧家犬般号啕大哭,我们的心碎了 …… 马黑马悲愤交加,奔到一匹老黑马跟前,大声吼道:" 别哭了!别哭了!畜 生!" 可是那匹老黑马却哭得更加伤心,忽地人立而起,高竖前蹄,愤怒地拍打 着苍茫虚空,似乎在呼天大问。跟着,木立的人群也" 哇" 的一声,再一次发出 痛心号啕。马黑马急了,团团乱转一阵,忽地拔出军刀,双手握刀柄,像握着一 根丈八蛇矛," 呀!"的一声怪叫,刺入了那老黑马的胸胛。老黑马长号一声,一 股热血冲天喷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经历了如此一场血泪之祭,无情的苍天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睛。当我们慢慢抬 起泪眼的时候,一轮旭日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晨光四射,照亮四野八荒,重 重叠叠的沙岭沙丘,忽如雨过天晴的壮丽河山。我们惊奇地仓皇一顾,又发现那 只久违了的鼠头红鸟,像一团丹火,自天边飞来,嘎嘎地鸣叫着,如凤凰再生。 我们寻声望去,只见遥远的西南方向,赫然矗立着一座城堡,城垛遥远,炊烟袅 袅,隐约还有车马行人。我们大喜过望,一声" 妈妈呀……" 的碎心呼叫,便晕 倒在地上…… 苦难终于到头了!尽管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们渴望见到城池, 渴望见到人群,不管它是什么城,什么人,只要是人类生存的地方,哪怕它是共 军的兵营,我们也将哭着喊着扑向他们的怀抱。当我再一次睁开眼帘的时候,我 的弟兄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向那城堡奔去。他们没有一个人骑马骑驼,全是手足并 用地爬行在沙丘丛中,马和骆驼紧跟其后,像一群羊。我的大肚子黄马还忠诚地 守护在我的身旁,我挣扎着爬起来,满面热泪横流,用力拍它一掌:" 快走啊, 我们到家了!……" 十四 [ 笔者按:羊副官讲到这儿,喉头一阵哽咽,讲不下去了,一行老泪,从泪 沟里慢慢流下,浸湿了飘飘银须。我的心也如秋风寒蝉,似乎停止了跳动。] 过了好大一会,我才说,老人家,继续往下讲吧。他却说讲完了。我很吃惊, 忙问,怎么讲完了啊,你们那长达十五年的流亡史,才刚刚开了个头,怎么能说 讲完了呢?他又说,十五年是十五年,但那是有些人的经历,不是我的经历。当 我们哭着喊着奔到那座古城堡跟前的时候,才发现是又上了那只鼠头红鸟的一个 大当。那是一座什么古城堡啊,原来是一座沙宫石窟!千万年的沙丘沙岗,因了 千万年的风吹雨打,就形成了一种石门石柱的模样,远远望去像城池,到了跟前 才知是一片石头旮旯……当我们看清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全部的精气神都散架 了。如果说前面的屡屡绝望只是一次次的失望,这一次却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绝望。 人们再也哭不出声了,再也喊不出话了,就那么一个一个地无声躺倒,呆望着苍 天昏死了过去……后来有一些人慢慢醒了过来,便挣扎着各奔东西,队伍从此宣 告解散。我和骆驼团的那个俘虏胡驼子碰了一路,几经生死,终于逃了出来,随 后就流落到我现在的这个地方。至于马黑马、李老军、白蛤蟆他们的下落和后来 发生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了…… 笔者听了这话,感到非常的失望又不敢相信,总怀疑这老头是心有隐衷,不 愿意多讲。于是又问:" 老人家,你在前面还说,那些女人们后来发挥了巨大的 作用,正是她们,才使你们没有死去。你怎么现在又说不知道她们下落?" 老人 听了我这话,怔怔地把我望了一阵,又说:" 我真是这么说的吗?" 我忙说:" 你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还从别处地方听到,你们当年流落旮旯城之后,不但 没有死去,还和那些女人们成婚结伴,生儿育女,建立了一个野人王国……""哦、 哦……" 他又连拍几下脑门," 是有这么回事,我也听说过。但那只是个传言。 当年我从沙漠里逃出来之后,又过了几年,听人说有一个地质队在罗布泊发现了 一个原始村落,后来解放军派兵去,才弄清是一伙流亡军人。他们不但生儿育女 活了下来,还建立了一个什么红鸟王国,有国王、有宰相、还有皇后妃子。我就 猜想可能是马黑马和花奴他们。但这只是个猜想和传言,没有见证。你如果实在 不信的话,就去问问胡驼子好了,他会为我作证。" 笔者又问:胡驼子现在哪里? 羊副官答:青海落日红。 笔者又问:青海落日红在什么地方? 羊副官答:我也不清楚。当年和他跑出沙漠后,我就地呆了下来,他说要回 青海老家去,就走了。我只隐约记得,他说他的老家在一个叫落日红的地方,详 细情况就不知道了。笔者心头又一沉,看来这老头是实在不愿再给我讲了。之后 我又做了几次耐心动员,他还是执意不肯,后来还生气了,责我年轻人不懂事, 强人所难。没有办法,我只好怀着深深的遗憾和他作别,又转往青海,去寻找那 个虚无缥缈的胡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