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几天里,秦逸不曾登门,甚至连电话也不来了一个。马斐像一只围困在 笼子里的怒狮,暴躁地在房间里横冲直撞。 看到这一切,佩珍又十分同情她。 佩珍悄然上前,低声道:“告诉我号码,我帮你找他去。” “你?”马斐诧异地望着她,为她的聪明精细而欣喜。 电话一拨就通。接电话的正好是秦逸:“哦,是你嘛,我是佩珍。马斐那天是 说气话,你别介意……嗯,你是不是马上来这儿一趟。” “不,我没介意,我习惯了。这几天我很忙,没时间串门。请你告诉她,我过 几天来。”电话里的声音很清晰,显然,一旁的马斐全听到了,脸上即刻笼罩一层 浓浓的阴霾,眼里噙满了泪水。 “哎,哎,你别放下电话……”佩珍有点于心不忍,急中生智道,“马斐生重 病了,家里就我一个人,真急死人了,你来一下吧。” “这……好吧,我马上来。” 佩珍放下电话,高兴地对马斐道:“秦逸马上就到,你好好和他谈谈吧,我上 街买菜去了。”她提着篮子,有意避开这对情人的相会。 走进菜场,人挨人,人挤人,尽是一片嘈杂的讨价还价声,家里仅两人吃饭, 买些肉,再买几样蔬菜就尽够了。佩珍侧身往肉摊点步步移去。 “喂,你又来买菜了,要肉不,我留了块好的给你。” 她默默点头:“来一斤瘦肉吧。” 她天天买菜,这儿卖肉的摊主都混熟了,这个麻脸摊主对她特别热情,每次买 肉任她挑拣,也从不少秤。因而,每次买肉,她必上他这儿来买。 “喂,小妞儿,上我这儿来买,买一斤送一斤哟。”旁边一光头摊主油腔滑调 地怪叫道。 其他摊主也跟着哄笑道:“是呀,有好处,别一人独霸,哥们大家分分。” 佩珍脸腾地麻辣火烧,她睥睨了麻脸一眼,只见他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咧个大 嘴哧哧地嬉笑不止。 佩珍赶紧把钱付了,挽着菜篮急急离开这地方。 当她挤出菜场时,衣服已汗湿了一大半。 “这鬼天,真热!”她捋了捋额前湿漉漉的刘海,不知下一步到哪儿去消磨这 一下午的时光。 尽管马斐很大方,并不掩饰与秦逸亲昵的关系,可她看得出,秦逸对她似乎倒 多了几分拘泥和淡漠,莫非是碍着我在场吧。真的,自己夹在那儿也无所适从。这 小姐的脾气也是够难伺候的。像那天晚上的电话,你叫她接吧,打扰了他们的亲热, 她要发脾气。可不叫她接,如有什么要紧事给耽误了,那不全是自己的过错么?唉 …… 想着,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和无奈。熬吧,再熬个三年,等攒足了钱,给三 哥哥说上媳妇就好了。可是,金苟他……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其实,她宁肯受马斐的气,也不愿嫁给他……可自己除了 这条路,还有哪条路好走呢? 她是母亲快四十岁时生下的满女,三岁还吮着妈妈干瘦枯瘪的奶子,患了严重 的营养不良症。偏偏她个头又高,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像麻杆一样。“高脚鸡”取代 了她的名字,直到读书时,只有老师才叫她的学名李佩珍。 她极聪颖,老师教过的书,她过目三遍,便能倒背如流。回回考试,均是班上 第一名。喜得老师人前人后都夸:李佩珍不是等闲之辈,日后有大出息哩。 不想,初中没毕业,母亲突然一觉不再醒了。佩珍觉得妈妈是活活累死的。每 天管一大家人的饭,栏里养了五头猪,院里放了二十几只鸡,全是妈妈一人伺弄。 有时放学回家,她想帮妈妈剁猪草,妈妈总是把她推置一边:“快读你的书去,日 后有出息了,再别像妈妈一样,劳劳碌碌累一辈子。” 可是,妈妈的夙愿随着她的消亡而落空了,年仅十四岁的佩珍只得辍学回家, 承担起母亲的那揽子家务活。读书考大学的梦也随之而破灭了…… 后来,大哥娶回了嫂子,家里也空空如也。过了两年,二哥又到了该婚配的年 龄。父亲狠狠心,只得把她许给吴村的金苟,将得来的三千元彩礼给二哥办完婚事。 可接踵而来的三哥订婚彩礼又像盘重磨似地压在父亲心上,还有那年久失修的房子, 都得要钱来伺弄呀。 为了三哥和贫困的家,她走出了大山。辛勤劳累她都不怕,乡下妹子自小就做 惯了。何况,这里和家里相比,要轻松一大半。惟有让她受不了的,是人格上的屈 辱。可是,为了这每月五十元工钱,她也只有忍耻含辱寄人篱下了…… “佩珍,你坐在这里干吗?不舒服吗?” 她抬起头,竟是秦逸站在她的面前,满脸关切地注视她。 她心头不由一热,不知所措地道:“坐着凉快凉快,怎么,你就走呀,晚饭的 菜我都买好了哩。” “用不着。”他淡淡一笑,并善意地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大老实人,没 想到让你捉弄得团团转了。” 蓦地,佩珍的圆脸涨成了紫茄色,她愧疚惶惑地低下头,喃喃解释道:“真对 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捉弄你……我,我看马斐太想见到你了,就替她打了这个电话, 我……我不是存心要骗你……” 见她认真了,他倒于心不忍,解嘲地劝慰道:“好了,你们‘莺莺’小姐有你 这位忠心的‘红娘’,是够幸运的。可惜我当不了张生,咱们这出《西厢记》也就 不必再演了。” 聪颖的佩珍立刻品味出这话语的份量,诧异地睁大了眼:“为什么?马斐对你 可是一片痴情啊,真的,我看得出来,她爱你,胜过一切。” 他仰头朝天叹息了一声:“你太善良了,她所爱的仅仅是她的自尊,她的虚荣。 唉,咱们不谈这些了。佩珍,你回去后,她肯定要拿你出气的。真抱歉,这都是因 我而引起的。” 果然,佩珍提着菜篮,推开客厅门,只见地上一片狼藉,被摔碎的茶杯烟缸溅 得满地都是瓷片和烟蒂。 她放下菜篮子,把客厅打扫完后,正欲去厨房洗菜。 马斐出来了,站立在卧室门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门框上,双眸恶狠狠地 盯视:“哼,你挺会逛街寻快活哟,买个菜去了大半天。告诉你,我花钱雇你是当 保姆做事的,不是当花瓶摆样看的。” 佩珍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如果不是秦逸事先给她交了底,她真要和马斐 吵起来。保姆咋了?干活拿钱,天经地义,不是哪个的出气筒、受气包!佩珍心里 恼恨她,又可怜她。 “我想让你和秦逸多单独谈谈,所以,有意在街上多等了会。”她忍住心里的 委屈,低声解释道。 佩珍的话无疑触动了马斐的心病,她愈加恼羞成怒:“跟他有什么好谈的,一 个小小的教书匠,算什么玩意?追求我的人多的是,处长、医生、研究生,哪个不 比他强。哼,不受抬举的东西!” 她歇斯底里,连珠炮似地诅咒着,发泄完自己心中的愤懑后,返身走进卧室, 把门摔得震天响。她恨!恨一切的人!她恨!恨得牙齿直痒痒,恨不得将秦逸噬咬 撕烂,嚼成肉酱才罢休! 她在家里是老末,自小性格就要强好胜,有理无理,哥哥姐姐也得让她三分。 家庭的宠爱,养成了她的任性、霸道。父亲显赫的官位,又使她增添几分骄矜、傲 慢,再加之她聪明伶俐,又稍有几分姿色,更是不把常人放在眼里。 她和秦逸是大学的同学,由于秦逸有着出众的相貌和才华,即刻成了班上女生 青睐的对象。 惟独马斐没有,她是个被众人宠坏的“公主”,没有向别人献殷勤的习惯。她 等待着他的追求。可是,在班上众多的男生中,惟有秦逸冷冷漠视她的一切,并无 半点对她青睐追逐的表示。 她恼怒,她伤心!对轻而易举到手的东西,她从来是不屑一顾的。一把火,将 众多追求者的情书、照片化为灰烬,她孤注一掷,一定要得到秦逸。 她终于放下了“公主”的架子,妩媚的秋波频频向秦逸送去。他不知是装憨, 还是真憨,非但没领情,还以冷漠疏远为屏障,将她客客气气拒之千里之外。 于是,她追究起他的行踪。在校图书馆里,她终于发现了他冷漠的秘密:秦逸 一到图书馆,便用书包在身边多占了一个位子,这是留给谁的?马斐远远躲在一个 不起眼的旮旯里,佯装着看书,眼睛则紧紧盯视他的一举一动。她预料之中而又不 情愿发生的事出现了:一个非常清秀腼腆的女孩进来了,她穿过许多空位不坐,径 直走到秦逸身边。他抬起头,两人脉脉含情地会心一笑,平日里他脸上的冷漠孤傲 全然不见,温柔的笑容使他更多了几分倜傥风流。 凭着女姓的细腻感受,她从他俩的一颦一笑中,便掌握了他们接触的程度。一 定要夺到他,她暗暗发誓道。 为了要夺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是不怕付出任何代价的。她开始行动了,首先 打听了解到,那女孩是同系的,比她低一届,叫王芸芸,是从小县城里考来的,平 民子弟,性格怯懦而内向,马斐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三天后的清晨,马斐来到湖亭边,那女孩正在叽哩咕噜默背英语单词。 “王芸芸,请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找我?”王芸芸回过头,望着这个漂亮精干、能说会道的学生会副主席,有 点纳闷,可还是顺从地跟着她走到僻静的礼堂边。 马斐车转身来,双手左右开弓,旋风般地在她脸上留下两记嘎崩脆的手掌印。 王芸芸被打懵了,捂住麻辣发痛的双颊,委屈而愤怒地哭泣道:“你……你凭什么 打人?” “凭什么,就凭这。”马斐毫无愧色并理直气壮地递过一张照片。王芸芸接过 一看,是秦逸的单身照,背面上写着: 亲爱的斐惠存你的逸 芸芸顿时面色惨然,嘴唇哆嗦翕动着,竟说不出半个字音来。 “哼,我们相爱都一年多了,你竟这么卑鄙无耻,要充当第三者。”她来了个 先发制人。 芸芸泪水盈盈,可怜巴巴地争辩着:“不,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好。再说,我和 他也根本没有这回事,只是认识而已。” 马斐心里得意地笑了,可脸上仍装出莫大愤怒痛苦的模样:“只要你和他断绝 往来,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刚才这事,你不可对秦逸透露半点,否 则,我会将你的卑劣行径公布于众的。” 芸芸被她连吓带唬,早已昏头转向了,不辨真假便答应了马斐的条件。 临别时,马斐又追着交待她:“要是秦逸再来纠缠你,你就说有未婚夫了。” 芸芸哽咽着跑了,心里刚刚萌发的爱种,还来不及拱土发芽,就被窒息在这意 外的打击下。 马斐的第一步棋获胜了,她耍弄的小小计谋,就把涉世未深的芸芸给骗住了。 那张秦逸的照片,是她从学生登记表中取下的,字迹是她花费了两天三夜功夫,练 习模仿而成的。 她轻而易举地赶跑了情敌,在秦逸极度颓唐郁伤之中,乘虚而入,并凭着她的 魅力和手腕,终于获得了秦逸。 在感情上,她始终想驾驭秦逸,主宰他。可每每事与愿违。为此,她与他拌嘴 过、怄气过。但每回都是以她的妥协让步而告终,真如俗话所说:“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 这回,她是带着极大的克制和忍耐,不惜低三下四将他请来,想以此消除两人 的不和,重归于好。 可秦逸进得门来,把她的一切幻想都击得粉碎,他语气坚冰如铁:“你没病啊, 对不起,我有很多事要忙,改日再来吧。” “你站住!”马斐声音呜咽,泪水夺眶而出:“难道我就那么令你讨厌,连说 会话的功夫都没有吗?” “我们会有什么好谈的,除了抱怨争吵,还是争吵抱怨,说实在的,我已经腻 味透了,与其这样下去,不如趁早两便的好。” “你……你说什么?”马斐心倏地一沉,满脸凄恻幽怨:“我们的争吵该怨谁? 你外出读书这么久,我哪天不惦记着想你,那天接你来我家,原想好好叙谈叙谈, 了却这半年的相思之苦,可你竟当着保姆面,置我的请求于不顾,你……你如此无 情,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可你大呼小骂的,我还会有情绪和你待在一起吗?” 马斐彻底软下来了,并带有几分乞求的口吻道:“小逸,我的脾气是不太好, 可我对你的一片心,你应该有数的。这辈子,你是我惟一爱过的男性。小逸,别再 和我赌气、伤我的心好吗?” 秦逸也为之深深叹了口气:“马斐,你我都该冷静下来,少感情用事。我觉得, 我俩的性格爱好相差太大了,日后不会有什么幸福的,我的父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与其像他们这样痛苦地厮守吵骂一辈子,不如好说好散,日后仍当朋友来往……” “呸!什么性格爱好不合,胡说!还不是和哪个小妖精勾搭上了,喜新厌旧, 便用这混账话来蒙骗我,我……我就知道,你们秦家没一个好东西,算是我瞎了眼 ……” 马斐完全失去理智,咆哮地咒骂着,久久压抑在心里的痛苦委屈,这回全化为 一腔刻骨的仇恨,铺天盖地宣泄出来。 秦逸眉心耸起一大砣肉疙瘩,脸上满是厌恶鄙夷之色:“马斐,既然你这样看 我,咱俩之间更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着,扭身便走。 身后,响起了一阵“乒里乓当”的器皿破裂声……爱不成,便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