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第六章试问此花明媚,将花谁比?(4) 屋檐下,紫色的小花正在绽放,散发着清爽怡人的淡雅甜香。上午的阳光温 暖而不刺眼,斜斜地投了一地。 烟络缝完最后一针,笑着问桌前神色澹然的男子,“会痛吗?” 苏洵看她一眼,道:“不会。” 烟络见了他的样子,笑出声来,“烟络从不知道自己的医术原来这样高明。” 说罢,她笑着俯下身去,用干净的白绫一圈一圈地包扎好伤处,然后再次净了手, 固定好白绫,接着双手环胸,带着笑容和几分得意瞧着他。 苏洵低眉看了看伤处,复又仰头看她,淡淡道:“多谢。” 烟络笑着不说话,蓦地,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转身取过苏洵的外衣,动作 轻盈地替他穿上,才去收拾桌上的残余物品。 苏洵看着她自顾自地忙着,眼神渐渐深邃起来。良久,他终于开口唤她, “施姑娘。” 烟络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侧过身来,手里的动作不曾停歇,嘴里说道:“大 人有何事吩咐?” 苏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问道:“施姑娘可是准备今日动身离府?” 烟络微微一怔,随即笑答:“大人说得是。” 苏洵看着她,没有答话,又沉默了开去。 烟络瞧着他那没有一丝起伏的脸,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笑道:“大人,烟络 有一事相求。” 苏洵侧头看她,“但说无妨。” 烟络笑了笑,道:“烟络可否在府中多留几日?”她笑嘻嘻地看着他右臂裹 伤的白绫。 苏洵想了想,神情里渐渐有了一丝犹豫,又渐渐退去。 烟络盯着他的脸,也不明白他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就在她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好听的声音轻轻响起,音量不大, 却足够清晰——他就说了一个字,“好。” 烟络听了心里高兴起来,笑嘻嘻地转身继续收拾自己的药箱。 苏洵静静看她,忽然问了一句,“施姑娘若要离府,打算前往何处?” 烟络笑着回首看他,答道:“大人以为哪个边陲小镇适合烟络独居?” 苏洵闻言,极其轻微地蹙了蹙眉,淡淡道:“施姑娘终究是女儿家。” 烟络笑了笑,“不妨事。” 这一回,苏洵清冷的目光意外地停留在她笑意怡然的脸上良久。 烟络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难得耐心地等他的话。然而这个男人虽一直看着她, 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烟络气鼓鼓地咬了咬牙,当着他的面还是规规矩矩地陪 着笑脸,接着转回身去。 苏洵在她身后沉吟片刻,终于淡淡地开了口,“西北边境上陇右、河西藩镇, 乃由大将军梁忠嗣节度。施姑娘若乐意,苏某择日通告梁将军。” 烟络微微一惊,回头盯着他波澜不兴的一张俊脸,心里奇怪得紧——这个男 人什么时候这样妥协过?她想了想,记起师父曾经说过,位于西北边境上的陇右、 河西藩镇,一直是兵马分布最为集中,戒备最严的地区。两镇军团一直堪称边防 军的精锐。四十万边防军力,六万作战马匹,河西、陇右两镇就占了兵力十五万, 马匹两万。她瞧了瞧神色平静的清冷男子,暗忖道,这个男人虽是文官,但手上 果真握有兵权。而师父呢,师父知晓这个人吗?烟络在心里长吁一声,有些小小 的沮丧,因为在师父面前她没有任何秘密,而关于师父的一切,她却知道得很少 很少。 苏洵静静看着她,在等她回话。 “多谢大人。”烟络施礼,微微一笑。管它呢!明日愁来明日忧,她又何必 见风就是雨! “大人,烟络有一事不解。”临走前,她斜挎着药箱笑盈盈地问苏洵。 苏洵微微抬眉,道:“姑娘请讲。” 烟络指了指桌上的白色瓷瓶,“大人今日为何要用此药?” 苏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平静地看着白色的小小瓷瓶。 烟络看着他,继续说道:“沧海亘木两位大哥身手了得,大人其实不必以身 犯险。这一点,大人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不对?” 苏洵仰头看她,神色清冷,瞳彩透明的黑眸渐渐幽凉起来。 第27节:第六章试问此花明媚,将花谁比?(5) 烟络笑了笑,答道:“烟络多事了。”她施礼后缓缓行至门前,在推开大门 之前又折过身来,破天荒地劝道:“大人,请恕烟络直言。朝廷上若缺了大人, 恐怕不是一件教人高兴的事。烟络仔细读过大人门前的表闾,自古做官难,为国 为民而不为一己私欲者就更是难上加难。烟络不愿见好人竟天不与寿。” 苏洵淡淡看她一眼,道:“施姑娘竟然相信门前那些浮华词藻?” “大人,烟络信的不是那些,”烟络回视他的双眼里笑意不减,“一个人到 底是怎样的,我自己会看。” 苏洵唇边竟在此时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苏某原以为,施姑娘不 会犯俗地道出方才那一番话。” 烟络反手拉开门扉,笑答:“烟络不才,见不得自己的病患总在犯傻。大人 的性命纵然是自己的,而烟络职责所至,总有责任拉一把。” 苏洵挑眉看她,道:“苏某不记得曾托与姑娘什么职责。” 烟络闻言也不恼,笑道:“大人确实不曾托付烟络,烟络乃是受顾大人所托。” 说罢,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病患本人的意见固然重要,有时也只能仅供参考。 大人有大人的立场,烟络不才,也有自己的小小坚持。” 苏洵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渐渐浓重起来,淡淡问道:“倘若换与另一人,姑 娘还是如此坚持?” “是。”烟络想也不想地答道,见他不语,随即笑着补了一句,“当然若论 坚持的程度,也跟烟络个人好恶有关。人好的,我也许认真一点,不好的,也许 马虎一点。如此说来,烟络也不过只能算做上工而已。” 苏洵一手支撑桌面,略微吃力地缓缓起身,目光透过门前含笑的女子,直视 庭院内那一棵高大的榕树,话音低柔地说道:“那一刻,苏某只是忽然厌倦罢了。” 烟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认真想了想。明白了之后,她看着他深邃的眸子, 忽然有了一种无力深陷的感觉,那里面有多少的情愫——是一腔热血、是满怀激 越、还是早已疲倦却不忍放弃?这一瞬间,这样一个寻常的春日早晨,对于眼前 的这个人,她忽然起了亟欲了解的念头。 门已打开,屋外带着一丝凉意的微风轻盈地穿门而入,屋檐下淡雅的香气顿 时填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缭绕在身侧经久不去。 烟络侧身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略大的白色瓷瓶拿在手中,几步走至苏洵身前, 将手中的小瓶往桌上一搁,双眼随即迎上他微微诧异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楚地说 道:“全在这里了。大人若使得上,敬请自便,省得大人如此烦心。” 苏洵静静地看着她一脸正经的神情,淡白的双唇微微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烟络挎好药箱,施礼后,大步离去。 清欢楼前,穆青、沧海亘木三人仍在等候,见了她的身影,一道迎了上来, 问道:“大人伤势如何?” 烟络微笑着答道:“皮肉之伤,不碍事。” 三人闻言,紧绷的脸色蓦地一松,一揖,道:“多谢姑娘。” 烟络笑着闪到一侧,道:“烟络不过尽医者的本分,愧不敢当。” 三人与她寒暄数句,便迫不及待地进了清欢楼。 烟络在楼前伫立片刻,抬头凝视着湛蓝无云的清朗天际,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然后,笑着拍了拍身侧的乌木箱子,起步离去。 榕树环抱的楼阁之上,一扇小小的窗棂悄然无声地缓缓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