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看守所里的特殊人犯(7) “主席台表情”就是毫无表情的表情。当官久了,经常坐在主席台上陪会, 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讲话任务,干坐在那儿陪着,笑不想笑——为谁笑, 为谁堆笑脸,我在台上,比自己官大的人,要么在侧面坐,要么在前面坐,还为 谁献媚;也不能随便笑——面对的都是比自己官小的人,自己得保持矜持,那样 才有官威。讲话的主要领导在那儿滔滔不绝、宏篇巨论、侃侃而谈的东西,他不 知看了多少遍了,讨论了多少次了,内容全都知道了。形成了文字的东西,叫谁 站在那儿念谁都会念,没有必要为谁喝彩,没有什么是值得兴高采烈的。主席台 上陪会的官员虽然一般没有笑的表情,但也不会有愁闷与不快的表情,在台上的 人,大小是个官,是官就是人杰,在位时有人拥着,有人抬举着,有人侍候着, 说的话有人听,吃喝有人请,用的玩的有人送,日子过得物质极大丰富,人生的 价值充分的体现着,心里始终充斥着满足与幸福,有什么可郁闷的呢?有什么可 发愁的呢?所以中国的大小官员们在主席台上就表现出一种异常的自信与沉静。 不喜不怒,言笑皆拘。中国传统文化又教调着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不要喜形于色, 要学会有城府,不然就会被认为你不成熟。 内因和外因,传统和现在,养成了中国官员独特的“主席台表情”。 吕德彬给人们的初步印象也是这种一般高官的普遍特征。只不过他的笃定的 表情下面是一种不得不任人摆布的顺从与无奈。 506 监室20平米的铺板上打了5 张铺,非常宽松,别的监室人多是竖着打铺, 铺板上睡15-20 人,每人占面积不足1 平方米,506 监室横着打铺,吕德彬的铺 放中间,两头再各打两个铺,供值班的值警值犯们躺卧休息用。 每时每刻,吕德彬的一举一动都要在8 个人,16只眼睛的注视下活动,他从 此不会再有任何的私密行为,吃、喝、拉、撒、睡等一切生命的活动都处在严密 的监视之下。 一个人一旦到了看守所,关进了几层铁门铁栏的铁笼子,住进了打通铺的监 室,吃上了看守所里的不成形的馒头,喝上了半滚不滚的蒸汽打热的稀面汤,吃 上了无滋无味的水煮萝卜、白菜,无论天热天凉,仅有凉水可用的自来水,断绝 了一切外来信息的进入,这时才会感到命运已经把一个人送进了地狱般的生活。 吕德彬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昔日的政府高官,今日已沦为阶下囚;昔日 花天酒地,今日家常便饭,还是特别安排的;昔日星级酒店,套间客房,今日硬 板通铺;昔日校长、省长,一片恭维,今日老吕,吕德彬,直呼其名;昔日高朋 满座,巨儒高官,今日则与一群犯人为伍;昔日自由自在,任意西东,今日铁门 紧闭,行动受限。如同一只满山遍野乱跑的老虎突然被关进了铁笼子,这种心理 上的巨大反差,对一个曾经有地位,有尊严、爱面子的人来讲,那种心灵上的触 痛远远大于生活上的艰苦。 人遇生命坎坷的打击,心理上的适应远比生理上的适应要艰难的多。这个心 理上的适应真是个极为痛苦的适应过程,它既有心理上的适应,还有生理上的适 应。心理上的适应和生理上的适应,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进入看守所的人前后政 治地位,生活环境反差越大的人适应就越难,反差越小的人适应就越容易。一个 从农村出来的小偷,进来前就衣食无着、居无定所,不偷不摸难以维持一日三餐, 这样的人进来以后,适应很快。一个锦衣玉食、受人尊崇的位显人物,进来以后 适应得就很慢。前面所说的有人感觉很苦,有人感觉不是很苦就是这个意思。它 是对比而言,不同身份的人的有着不同感受。但关进去以后,都得有个适应过程 却是相同的。这个适应期对吕德彬来讲是极为痛苦的,极为折磨心灵的,曾经给 他的感觉,简直是让人死不了,活不成。 吕德彬简单洗了洗脸,在给他指定的铺位上睡下,专案组几天的轮番审问, 他太失困了。 一个月前,2005年的5.1 节期间,洛阳市政府安排他曾在静谧幽长的山沟里 ——栾川的重渡沟住过一个晚上。那一晚,他躺在星级宾馆的套间里宽大的床上 却久久不能入睡,他屏气聆听从窗户透过来的风吹叶动的复杂声音,倾听山溪滑 落沟峡的流水声,静听沉静的山风悠然地吹过峰峦,贪婪地窥探自然天地的深奥 处。他甚至认为,夜深人静时听到的声音简直是神的语言。如果能读懂这些具有 原始美隐晦含糊的自然之语,就可以再次发现乐园。在繁忙的工作之后,利用短 暂的几天假期,去寻求这片刻寂静的生活,专心倾听创造生命的大自然之歌,用 祈祷之手触摸山川永恒,也算享受了短时间的真正生活。他享受到了一种宁静的 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