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005年9月30日接到死刑判决的第一天(15) 人对人的许多劝慰都包藏着哄骗的成份,哄骗者往往还是出于善意的动机, 当铁的事实摆在面前,劝慰者对当事人无法再进行隐瞒事实的善意的哄骗时,一 切劝慰的语言都难以说出口,勉强说出来,也显得苍白无力,当劝说不再对当事 人起任何作用时,只有在静默中慢慢地让时间流失过去。让当事人自己心理上慢 慢地接受残酷的现实。人承受巨大打击的能力是无限的,在残酷的事实面前,精 神崩溃,歇斯底里者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是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承受下面命 运的降临,因为当一切都无力改变时,只有一个选择,吞咽和忍受。 向处于恐惧和痛苦中的人说些宽慰的话对双方都是一种难堪,安慰者小心翼 翼地谴词造句的同时背后隐蔽的是心虚和窘迫,被安慰者耐着性子倾听的同时心 里想的是此时此刻不想受到别人的打扰。 幸福是可以传递的,痛苦的感觉却有极强的个体性,被强制的痛苦更有着不 可替代性。吕德彬自己酿就的苦酒必须由他自己饮下,自己种下的罪恶的种子也 必须由他自己来品尝罪恶的果实。 天下没有后悔药,唯到此处后悔多。 可惜,一切皆晚矣!!! 这天的晚饭,吕德彬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小舍从小伙的送饭车上打来的饭, 催了吕德彬几次吕德彬答应着吃,却一直没有去吃,一直放到了第二天早上。 吸烟,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喝水,一口接一口地喝水。 以往的国庆节之夜,他是何等的风光,不是出现在国务院、全国政协的国庆 招待会上,就是出现在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举办的宴会厅里。那时的 西装革履,那时的满脸得意,那时的推杯换盏,那时的寒暄握送,都如同咋日之 梦一般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消失得好像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当天晚上 的新闻节目里,宴会,招待会,酒会,歌舞晚会像往年一样仍在进行,中央代表 团出席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成立五十周年庆祝活动受到新疆各族人民载歌载舞的 欢迎,一片歌舞升平,欢乐仍然是社会生活的主流,追逐快乐和享受仍是人的生 命的本质特征。不变的是这种场合和气氛,变化的是参与者成份的组成,你方喝 罢我登场,今天是你明天是我。曾经多次出现过这种场合的吕德彬,今天的国庆 之夜,他却作为一个待决死刑犯蜷缩在昏黄灯光照射着的看守所的监室里,咀嚼 着痛苦,击叩着灵魂,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念天地之悠悠,独使他怆然而泪下, 是命运之如此不公,还是命运太主持公道,让他有如此大的起伏,让他在短时间 内经历如此巨变的苍海桑田,让他承受如此巨大反差的冰炭同器和寒暑兼时。 换个法的宽慰 吕德彬接到一审判决,同室的看守们再看吕德彬,马上有了一种异样的表情, 上午还是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吕德彬,现在显得那样的沮丧和神情凝重,谁也不敢 再大声说一句话,谁也不好意思在与平时相处得很好的老吕再开一个玩笑,远远 地观察着他,近身他也不敢直视他,能说什么呢?能劝什么呢?人家大省长,大 知识分子,啥不懂,啥看不透,啥话不会说,别人还能说出什么能入心入肺、入 情入理的话打动他呢?没啥话说,不如不说。 在押的人犯一旦戴上了镣铐,就等于给这个人贴了一副死刑标签,时间往前 推移,上诉被驳回,裁定下来戴械具的这个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处死,被处死就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生活的人群这个队伍中消失了,就是跟他们这些朝夕相 处了几个月的难友们从此阴阳两界、人鬼两处了。这个人上路了,就再也见不到 他了,现在看着眼前的活生生的人,但他随时可能死去,随时可能消失,兔死狐 悲,物伤其类,周围的人无不感到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趣,同类的残酷,世态 的炎凉,法律的血腥!吕德彬此刻怎么想的?他是怎样的感受?这事这回摊上的 是他,而不是我,如果是我呢,我会是怎样的感受? 死亡和痛苦一样,都有感受的单一性、个体性、不可替代性。死的是别人, 而不是我。那么,这个差别必然决定了人和人之间感受的天渊之别,旁观者可以 有同情,有惋惜,有不忍,但绝没有面临死亡的当事人的身心具焚的切身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