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贝雪芽用手揉揉红肿的眼,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哭,蹲坐在偶有人来的阶梯上, 她在等着舅舅发现她跟丢了,赶快来找到她。 她知道是自己不对,不应该因为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坚持要跟着舅舅一起 出门工作。 但是她讨厌一个人,因为父母亲都忙着工作,哥哥雪榕也忙着补习,所以她常 常必须一个人守在家里。 不过这次,父母突然决定出门三度蜜月而把她和哥哥丢在家里,哥哥因为忙于 课业没有办法分神照顾她,便把她送到舅舅家暂住。 今天舅妈有事不在家,她不想孤单一个人,便硬跟着舅舅来法院。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却骗舅舅说她想来,现在她后悔了。 皱皱鼻子,贝雪芽垂头、扁着嘴,玩自己的两条长辫子。 蓦地,有一个人闯进了她的领域,站在阶梯前的窗口,挡住了些许光线。 她抬头睨了那高颀的背影一眼。“你长得好高……” 那人立刻回头,锐利地凝视着她,活像她才是地盘的侵入者。 但是贝雪芽并不害怕,只是对着他傻笑。 贝雪榕曾不客气地说,她的亲和力是她唯一的优点,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贝雪芽只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踱至他的身边,仰头单纯的问道: “你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是有人欺负你吗?” 他眯起了好看的墨瞳,还是不置一词,但是脸上出现了愠意。 “我说错了吗?” 贝雪芽眨眨眼。 他没理会她,迳自在阶梯上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贝雪芽见状,也跟着他坐下,小小的身子几乎跟他贴在一起,他立即愤怒的看 向她。 哼,她居然不怕他。 “哪,有谁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忙你。” 见贝雪芽说得挺有义气,他却很想嗤笑她。 她年纪小小,懂得什么? 她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吗?要去和那些杀人凶手见面实非他愿,但是,为了让他 们多判些刑期,他甘愿如此。 只不过他仍有些心理障碍,不是现在说克服,往后就能够不再恐惧。 但是他知道,唯有现在就克服这一切,他才算是完全坚强。 猝不及防的,一只白嫩的小手就这么搭上他晒得微黑的手,软着声道:“别怕, 我的舅舅是律师,他很厉害,我可以叫他帮你抓坏人!” “你……” 他想缩回他的手,但是却动也不动。 她的话像是敲进他的心里,起了阵阵涟漪。 一直以来,他满脑子都想着要保护别人、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却没有 想到其实自己的心灵也脆弱得需要人保护…… 不,那是因为自那一天起,他根本拒绝自己是无能、是虚弱的,他要当强者就 不能倒下。 这小女孩的脸圆圆的,那双大眼睛水水亮亮,小小的鼻子、粉粉的唇、嫩嫩的 颊,令他心里升起了些许保护感。 他没有兄弟姊妹,不过现在却想要一个像这样的妹妹了。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 因为他长得高,所以贝雪芽很努力地仰起脸跟他说话,但是他好像还是不太喜 欢她的样子。 他眼中的敌意及排斥感似乎消失了,胸臆中也慢慢地出现了一种特殊的情愫, 令他觉得想亲近她。 “我相信你。”他不自觉地这么说。 小女孩的眼中尽是童稚的单纯,为什么不可以相信她呢? “太好了!那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欺负你吗?我可以帮你。”贝雪芽又强调了一 次,为她可以帮上忙的那种成就感而觉得兴奋。 闻言,他的脸上再度布满阴鸷,在迟疑片刻,并且考虑措词后,他慢慢打开了 心扉,对她说出自己的事。 “有三个坏人伤害了我和我的……朋友,今天我就是要来这里向法官说明他们 的罪行,可是我……” “你感到害怕?” 贝雪芽一语道中他心中的痛楚,他吃惊地凝视着她,半晌,才艰涩地点点头承 认这件事。 “嗯。” 他没有和父母谈过,也没打和朋友提及,因此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自这件事中站 了起来,并且不再恐惧,所以才会那么积极地去做许多事。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想籍由学习更多事,来让自己忘记恐惧,催 眠自己他已变得不再害怕。 然而,在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里,阴影仍在…… “你为什么要怕呢?错的人又不是你,是那三个坏人不是吗?” 贝雪芽理直气壮的说,还拍拍小小的胸脯,“要是你真的怕,我可以陪你到法 官面前,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就帮你说!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也不行,那 就再做第三次,总有一次可以做好的。” 闻言,他满是错愕。 她说得没错!真正有罪的是那三个人,他何需畏惧? 一次不行,那就再做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他不坚持下去,这些沉积的冤屈 谁来平反? “谢谢你。” _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个出自真心的笑容,天知道贝雪芽也许是误 打误撞,不过却救赎了他的心灵。 贝雪芽看得目不转睛,心跳竟有些不平稳,一直到舅舅何建华的呼唤声由远而 近,才打断了贝雪芽的恍惚。 “啊!是我舅舅!” 她跳了起来,本来想循着声音找过去,却在半途停住脚。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 被贝雪芽由阶梯上拉起,他不禁露出微笑。 “对啊!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舅舅是律师,可以帮你把那三个坏人治罪!” 她回过头,又是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 “是呀!” 他回答道,将贝雪芽的笑容就此烙在心房。 随后他们与何建华会合,贝雪芽立刻扑到何建华身上去,那副天真无忧的模样 令他有些心生羡慕。 这就是绕绎天与贝雪芽的第一次相遇,仿佛命中注定两人会再见面,缘分就此 紧紧牵连…… * * * 贝雪芽由医院推着轮椅出来,一瞧见外头刺目的阳光,她不禁眯起眼,抬起右 手来遮阳。 外头的高温的确吓人,明明已过秋,却仍然没有丝毫凉意,看来今年的冬天不 但会 晚到,而且也会十分短暂。 她熟练地转动轮子,滑下专用道,准备到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书,并等待贝雪榕 下班开车来接她。 因为这条路她这些日子走了不少回,因此并没有特别注意路况,当她准备往左 转时,竟险些撞到人。 她惊喘口气,连忙将轮椅往后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脸一抬,望见背对阳光的那张俊脸,她后头的话 全忘了怎么说。 饶绎天就站在她的面前! 距上次相遇相隔了一个多月,贝雪芽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 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起他那双墨郁的眼。 糟糕,难不成就像她上次想的一样,她是真的对他一见种情了? 就这样,两个人对视良久,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先说第一句 话。 直到一旁的路人提醒他们挡住了路,他们才往一旁挪了挪。 “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吗?”贝雪芽困阳光热度微晒红了脸,仰头害羞 地开口。 呃,这么问应该对吧? 她不是没有跟男人说过话,但是跟饶绎天……就是令她紧张得连手心都开始发 汗,也很害怕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就跟那天一样。 幸好他没发现自己被一个坐着轮椅的疯女人追赶,真是丢脸…… 饶绎天则是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俯视着她,心中有股冲动,让他根想将 这个小女人纳入自己的怀里,尤其见到她坐在轮椅上,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饶绎天并没有深思自己这种反常的反应为何,只是很想问她,究竟是谁那么残 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见到饶绎天炯炯的双眼直瞅着她,贝雪芽绯红了脸,心加速狂跃。 “呃,那个……你是不是忘了我?” 话一出口,贝雪芽有些不好意思的连忙解释。 “你上次帮我推了轮椅,还记得吗?”她以为饶绎天大概是忘了一个多月前的 事、所以才会对她的询问无言以对,殊不知,饶绎天根本没忘、连同他们第一次相 遇的情景,他也没忘过。 倒是贝雪芽这健忘的小妮子,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那时她的年纪那么小。 饶绎天没问答她,只是摇了摇头才天了口道: “你要去哪里?” 他走到她的身后,贝雪芽赶忙说:“我想去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书。” 他手放在轮椅把手上,“我推你过去。” “但是……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吗?” 贝雪芽指的是他来医院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做吧,总不可能是专门来这里帮她推 轮椅的。 不过这一点,她倒是意外猜中一半了。 饶绎天自从再见到她之后,就一直无法将她的身影赶出心房,甚至于他开始在 公事上出错,让好友屈揭晨惊叹连连。 “我看你是太久没休息了,滚吧!” 被屈揭晨扫地出门,饶绎天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晃,直到他想起后来自 何建华口中探听到的消息,便将车开到这间医院附近。 而他正好遇到贝雪芽做完复建的时间,当他一在医院门口看见贝雪芽,身体便 仿佛不是自己的,又自动自发停好车子,又自动自发迈开大步越过马路走到她的面 前。 若说他不是为贝雪芽动了情、大概没人会相信,但是饶绎天却觉得十分不能适 应,甚至还有些下意识排斥这个想法。 饶绎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说道:“我推你到图书馆。” 他都这么说了,贝雪芽也觉得没有再追问的必要,只有让他推着走。 反正,她很想再待在他身边,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他,她就十分依恋着他,也 很想靠近他,帮他拂去满身冰霜。 “我听舅舅提过你的事……”脱口后,贝雪芽觉得有些没头没脑,又忙补话。 “啊,我舅舅是何建华。” “我知道。” 贝雪芽闻言,澄净的眸子顿时一亮。 “那你是想起来了?我们曾在公司的一楼见过面,你还帮过我,记得吗?” 这件事仿佛对她很重要,饶绎天虽觉疑惑仍照实回道:“我记得。”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却换来她有如获得千金的灿烂笑容,饶绎天的心蓦地 一紧,仿佛涨满什么。 这个时候纵使他想再否认,也否认不了。 他的确是喜欢贝雪芽的,虽然没有长时间的相处,但是他晓得贝雪芽依旧无邪、 依旧善良。 她像个冬阳,照亮他晦暗的灵魂,不用心计、不用谋虑,她很自然的就能接近 他,并且攫获他所有的注意力。 难怪,纵然时间过了那么久,他依然无法忘了她…… * * * 一只大手在贝雪芽的面前猛挥,贝雪芽回了神后,立刻火红了俏颜。“大哥, 你做什么啦?” 她拉下贝雪榕的手,只见他笑得有些怪,开口就是调侃她。 “你是怎么了?今天怎么一直在傻笑?奇怪了,春天还没来呀!” “什么春天!别说得那么难听。”她嘟起嘴。 贝雪榕马上一个转口道:“对哟,经你这么一提醒,冬天都还没来,春天当然 还很远。” “哥!再说我就打你哦!” 贝雪芽两手撑在辅助器上,作势伸出一只手想打他,但是贝雪榕不但没有躲, 还以一副“你来打我”的神情站在她面前。 她气不过,真的放掉辅助器,抡起拳打了过去。 “哟!你真的想打我?” 贝雪榕像是在引导她,往后退了两步,贝雪芽不甘示弱,当然摇摇晃晃地走了 过去。 “哼!我就是要打到你!” 气喘吁吁的说,贝雪芽没发觉自己早就多走了好几步,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去。 一直到她不小心跛了下,险些跌倒,撞进贝雪榕的怀里。 “雪芽!小心!” 贝雪榕心惊地扶住她,直到她再度站稳,“你瞧!”他指着方才她站着的位子 道: “你又比昨大更进步了。” 闻言,贝雪芽回头一望,果然发现她比昨大走得更久、更长了,她忍不住欣喜 的欢呼着。 “耶!真的耶!真的耶!”她体会出了哥哥的用心。 贝雪榕体贴地扶着她至一旁长椅坐下,骄傲地说:“喏,我就说嘛,只要每大 都练个几次,你很快就可以健步如飞了。” 贝雪芽立刻噗哧笑出声。 “健步如飞?我才不要飞起来呢!我只求能赶快像以前一样走路,能够自由的 去任何地方就够了。” 听了妹妹的话,贝雪榕脸上出现了温柔的表情,他轻轻抚弄她的前发,笑着道: “是吗?你的心愿真是渺小。” 不过雪芽打小就是这样,懂事又惹人疼。 尤其是在她的腿受伤之后,她变得更能够体谅别人,并且凡事都尽量自己来, 不拖累家人,努力使自己再度站起来。 她不自怜自艾,脸上的笑容让旁人光是看着她就会觉得开心,也难怪爸、妈、 舅舅、舅妈……一堆亲戚全把她当宝。 “这个愿望哪算小呀?” 贝雪芽抗议。 “我就算能走了,你们也未必会让我出国环游世界!” “喝!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环游世界? 拜托,依他爸妈疼雪芽的“严重”程度,不要说是台湾的另一端,就算是离开 台北市,也得报请通过才能去。 环游世界更别说只是美梦一个了! 躲开贝雪榕的轻拳,贝雪芽边笑边跟路地逃着,旁人好奇的看着他们,目光离 不开这对出色的兄妹。 贝雪芽也许不是项美,却绝对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 她的个子不高,但身材稳纤合度,小小的脸蛋配上一双大而晶亮的眼,毫不自 觉的放着高压电,甜甜一笑的样子散发着纯净的美感。 然而贝雪芽迟钝的反应也是一绝,她常常漏了人家打给她的求爱电码,以至于 到现在还没有交任何的男朋友。 不过这对几个对她有意的医生来说,倒是绝对有利的情况。 就像此刻朝四家兄妹踱去的医院黄金单身汉,可对贝雪芽势在必得,并打算展 开热烈的追求攻势了。 “雪芽。”于令颂双手插在白袍里,来到他们身边。 贝雪芽停在墙边喘着气,对他回眸一笑。“嗨!于医生。” 她没察觉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唤她的名,这种迟钝连贝雪榕都想扼腕。 “你恢复得很快。” 于令颂向贝雪榕点点头,才微笑的对贝雪芽说: “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用拐杖辅助走路,再过一阵子,我保证你想跟人家赛 跑、跑马拉松都没有任何问题了。” “真的吗?” 喜悦快乐充斥心房,贝雪芽毫不吝啬的展开如花的笑容。 “当然是真的了。” 于令颂指了指身后,“你看。” 他真的想讨贝雪芽欢心,连拐杖都请人做好了,让护士跟着一起送过来。 “这是……” 贝雪芽犹豫了一会儿,看看贝雪榕,再看看于令颂。 “这是要给我的吗?” 这根拐杖看起来价值不菲,黑色的漆身再加上一些金色的装饰,有点像是给老 人家拿的,但是贝雪芽可没胆子说出口。 不过于令颂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对自己的品味相当有信心。 “你用用看,顺不顺手?”他立刻这么建议道。 贝雪芽睨了眼隐忍着笑、幸灾乐祸的贝雪榕,恨不得踩他一脚,让他笑也笑不 得、哭也哭不得。 但她终究没那么做,只是在于令颂的协助下,笨拙地使用起拐杖。 贝雪榕站在一旁,见于令颂亲昵过头的动作不禁皱起眉,暗自提醒自己要告诉妹妹 非注意一下这位追求者不可。 “不对、不对,你的手应该要这样拿才对。” 于令颂站在贝雪芽的背后,以右手做了一次正确动作。 贝雪芽因为仍站不稳,只有为难地先扶住于今颂的左手,但是接下来于令颂的 动作就教她困扰了。 他以手亲密地扶在她的腰上道:“来!你先走几步试试看,我会稳住你,不让 你跌倒的。” 这根本摆明就是吃豆腐嘛! 他是不是忘了有他这个哥哥在一旁! 贝雷榕终于看不下去,走向前想制止于令颂。 不过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人高马大地横进贝雪芽与于令颂之间,让于令颂不得 不放开他的手,恨怒地瞪向半途杀出的程咬金。 令贝雪榕好奇的是,皱起了小脸的贝雪芽竟像是依赖着这陌生男人,立刻拉紧 他的袖子、紧靠着他。 等一等!这个人是谁呀? 贝雪榕打量着这个冷峻、英挺的男人,从他身上笔挺的高级西装以及气势看来, 绝非泛泛之辈。 他又和雪芽有什么关系呢? 贝雪榕在脑海中思索了老半天,确定自己不曾见过他,而于令颂气呼呼的瞪着, 显然是把这个男人当成情致了。 但是是不是情敌,恐怕也只有贝雪芽才知道吧。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