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上抱著沉重的布料,连耘之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一定要帮忙呢?」 一旁,楚雷远瞥了他一眼,回答,「因为你刚好是我唯一找到的帮手。」 谁教他倒楣,刚好一早就来工作室找资料,只好先帮忙搬东西,运动运动。 「其他人都不在吗?」 楚雷远和他一起把布搬进电梯。「好像出门去找题材了,只剩下映衣和我留 守。 工作室里还乱糟糟的,他们除了整理工作室之外,也应试了几名工读生,谈 洽了几个平面广告,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随後他们走出电梯,把布料搬进工作室里。忙完後,连耘之便向楚雷远借法 国的地图。 「怎么?你想去哪里旅行吗?」楚雷远见他将地图放在桌上摊开来看,便凑 过去问道。 「嗯,想找个地方住一阵子,顺便找灵感。」 「哦?那你想去什么地方呢?」 连耘之无奈地笑笑。「目前还没个底。」 「那我建议你去普罗旺斯看看。」一旁手中捧著中国茶的夏映衣突然开口说。 「普罗旺斯?」 「嗯,我去过,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除了有一大片美丽的花田之外,也有 一些民艺工房,我想应该不错吧。」 初来法国之时,她就跑了几个有名的观光景点以及乡间,觉得普罗旺斯的确 值得一游,因此她如此建议。 楚雷远看看地图,摸摸下巴。「我想,你到普罗旺斯再自己开车找路应该没 问题吧。」 乡村不比都市,加上有一些乡间小道不一定标在地图上,老是迷路可不是件 好玩的事。 「喂,我方向感没那么差吧!」连耘之用手肘撞了下楚雷远,以示抗议。 楚雷远只是笑了笑。「这很难说。对了,你最好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计画去 那附近走走。」 「当然。我也好久没度假了,就当作是休假也不错。」 *** 五天後,连耘之处理完一些工作,便来到普罗旺斯,只不过真被楚雷远料中, 他一面开著租来的车,一面看颇为详尽地图,居然还是迷路了。 「真糟糕,要是被雷远他们知道,一定会被嘲弄一顿。」他一边将地图摊在 方向盘上,一边无奈地道。 方才他还看到路旁有几户人家和商店,但是不知怎么著,车子开著开著竟开 到了渺无人烟的小路上。 这下可好,虽然道路两旁有一些花田,但并不确定花田里是否有正在工作的 人,他想问路也无从问起。 「只好绕回去了。」连耘之叹了口气,再度发动车子的引擎,打算往前开一 点,再转回原来的路上。 就在此时,他忽地瞄到路旁一片绿海中,似乎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於是他紧 急煞车,倒了回去,跳下车子。 「嗨!有人在那里吗?」连耘之朝那抹因为听到车声而动也不动的白色人影, 用流利的英文问道。 那道白色的人影好像对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於是他改以生硬的法文又问 了一次。 「哈罗?我可以问个路吗?」 终於,那道白色的人影缓缓从绿丛中探出身子,连耘之这才发现那原来是名 身形略微清瘦,戴了顶白色帽子的女子。 「嗨!」连耘之摘下太阳眼镜,对她友善地笑了笑。 眼前的这名女子不但丝毫没有靠近他的意思,似乎连话也不太打算开口讲。 但连耘之不以为忤,心想,人本来就会对陌生人心存戒备,既然他有求於人, 他应该诚恳的询问对方。 於是他一脸笑咪咪的朝她走去。 他这才看清楚,原来她站在一片花田里,方才他远远地瞧,还以为是草地呢。 他才刚走没几步路,她便喊住他。 「不要再往前走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是一种带著很奇特,但却很甜美 的法国腔英文。 连耘之停住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慢慢地盯著他的脚边,道:「你会踩到很多花苗。」 「啊,抱歉。」连耘之盯著脚下,非常不好意思的退回小路上。「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她摇了摇头,白色的帽子下轻飘的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但是连 耘之仍看不清她的脸。 「没关系。你要去哪襄?」想起他说要问路,她很快地问。 「是这样的,这附近有一间家庭式旅馆,请问你知道在哪里吗?」连耘之搔 著头问道。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迷路就是迷路了,现在他只希望赶快找到那间旅馆,好 好的休息一下再说。 「是艾里略旅馆吗?」 听她的语气,她知道他正找寻的地方在哪,让他终於松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艾里略,虽然他们说有车可以来接我,但是因为我已经租了车, 就不麻烦他们了。他们指点过我该怎么走,可是……」他无奈地自嘲,耸耸肩。 「事实证明,我找路的功夫还不到家。」 她的脸上终於出现一丝微笑,但是他并没有看得很清楚,那抹笑意便很快消 失在她的唇角。 「你先往回走,遇到第一个岔路口,往右转直走,经过一片向日葵花田不久, 左手边就是艾里略旅馆了。」 「谢谢你。」连耘之道了谢,转身走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我叫连 耘之,会在艾里略旅馆住一段时间,希望以後还有机会能够遇到你。」 因为他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因此他道出自己的名字,期盼两人有缘能够再 见。 然而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开车离去。 好久、好久,她才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 石衣薰忙著处理诺比方才送来的肥料,慢慢地加以混合。 诺比坐在旁边,大大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并且说起他们家最近住进来 的新客人。 「石小姐,连先生是个好人哦!他跟你一样有黑色的头发,会给我小费,上 次他去亚维侬的时候,还买了彩色的玻璃珠给我哦!」 亚维侬是普罗旺斯的中心点,是一个满热闹的地方,他没去过几次,很希望 有机会能常常去那儿玩。 「石小姐,你要看吗?我把玻璃珠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犹如婴孩 拳头大小的圆珠,捧在手心递给她看。 石衣薰看了一眼,一如往常,沉默地点点头。 诺比早就适应她惜字如金的个性,又迳自地说下去。「石小姐,你不会对那 位连先生好奇吗?」 石衣薰摇摇头。 她不想告诉诺比,其实她在对方住进他们家旅馆之前,就见过那位他一直挂 在嘴上的连先生了。 「那太可惜了,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他的。」诺比脸上带著稚气的笑容说道。 石衣薰的手顿了一下,才又恢复动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喜欢他?」诺比这么一说,让她的心怦然一跳, 回想起那一天遇见他的事。 他是不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她并不清楚。 但是她却一直忘不了那和煦的笑容、俊朗的脸孔,和他小心翼翼生怕再踩到 花苗的模样…… 唉,也许该怪诺比一天到晚在她耳旁提他吧,否则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仍然能 够清晰地忆起那天的事呢? 见石衣薰终於开口,诺比更开心了,连忙答道:「那当然是因为我觉得你们 很相配呀!」 说罢,他咯咯笑了起来,对自己的眼光颇为得意。 为这理由摇了摇头,她只当他说了个笑话,仅是扯动唇角笑了笑,并未回应。 「石小姐,怎么样嘛!我介绍他和你认识,如何?」诺比积极地提议。 石衣薰觉得好笑的摇摇头。诺比年纪虽小,不过古灵精怪的脑袋瓜里可装了 不少怪主意,因此就连学校里的老师有时也拿他没辙。 但是她却喜欢他这种可爱又直率的个性,而这也是她为什么雇用他来跑腿的 缘故。 蓦地,一阵刺耳的车声传来,她立刻警觉地停下动作,并且在一旁的水龙头 洗好手後,从花房里探出头。 不久,她屋前的小径上出现两个棕发男人,她马上对诺比说:「诺比,你先 回家,明天再过来找我。」 诺比看了看那两个逐渐走近的男人,又盯了她一眼。「石小姐,你身体不舒 服吗?脸色好像有点苍白……」 「我没事,你快走吧。」 「石小姐?」 「别说了,快走!」 他瞄瞄那两个棕发男人,再瞧瞧石衣薰看来有些惊慌的模样,皱了皱眉,才 拔腿跑开。 见诺比的身影消失在矮树後,她才松了一口气。面对这两名已经走至门前的 不速之客,她很快的振作起精神。 「嗨!衣薰,好久不见了。」 其中的一名棕发男子正是上回来过,自称是石衣薰堂哥的人。他扬起手向她 打招呼,嘴角带著轻佻的笑。 石衣薰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地盯著他们。 「真无情,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派克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由得嘀咕抱怨。 他身旁的男人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笔直地走到石衣薰面前约三步处停下,直 勾勾地盯著她。 「衣薰……」他喊著她的名字,略微压抑的声音里似乎带著一丝隐约的爱意。 然而,石衣薰回避他的目光,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们来这里有事吗?两位 罗克门先生。」 这两位长相迥异,气质也不相同的男人是罗克门家的人,也是她父族的亲戚。 而她,则是一个不被罗克门家所接受的混血儿,即使她父母亲的婚姻是法律 所承认的,但是罗克门家并不承认她的存在,因此她才冠著母姓半隐居在这里, 也不再奢望能够回到罗克门家。 听到她这么说,两个男人一个大笑,一个皱眉。 皱眉的男子在回头瞪了派克一眼後,又将视线调回石衣薰的身上。 「你也是罗克门家的人。」他郑重的说。 但是石衣薰却不这么想。 「也许吧,但是我现在姓石,所以如果你们没什么事的话,请你们尽快离开 这里。」 她不带感情地说。 自从他们把她赶出罗克门家的大门,不让她见她父亲生前最後一面,她就不 再当自己是罗克门家的人了。 「衣薰……」 「够了,凯希加,堂妹她不想回来就算了。」派克无所谓的说道,一面不忘 用手梳拢自己的头发。 「你难道忘了我们来这里的使命了吗?」凯希加再度瞪了他一眼。 派克立刻无辜地耸耸宿。 「我又没说什么……」见凯希加又横了他一眼,他两手一摊。「好吧、好吧, 全权交给你发言。」 於是,凯希加面对石衣薰慎重地说道:「衣薰,我再度来传达爷爷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为公司研究香水配方,爷爷不但愿意让你回罗克门家,另外,你要多 少花田、多少研究设备,甚至是多少薪水,我们都无条件答应。」 她依旧没有回应。 凯希加的眉再度皱起,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过去的事带给你很大的伤害,但是,你难道不能够摒除旧恨,重新 接纳我们吗?」 石衣薰闻言,神情飘忽地笑了笑。「要是痛苦能够那么快就忘记,那么我想, 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快乐……」 毕竟,身体上的伤口永不及心灵以及精神上的伤害,这道理就跟被蛇咬过的 人,可能会一辈子都怕蛇的道理一样。 如果人类是容易遗忘的动物就好了,然而人类最不容易遗忘的,恐怕便是心 中的伤痛。 凯希加虽然很难驳斥她的话,仍摇摇头略微激动地说道:「那么你跟我们回 去,等你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我们再……」 不等他的话完全说完,石衣薰便捂著耳朵,「不!我说过我不是罗克门家的 人,我并不属於那里!」 她永远不会忘记,才十岁的她第一次见到爷爷时,被他用鄙视、犹如见到什 么脏东西的目光注视著的感觉是如何令她恐惧。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她说出她也想要研究香水的时候,他们是用如何难听的 嘲讽笑她这个血统不纯正的小女孩能够做出什么成绩来。 她更不会忘记,当她接到通知说父亲病危,冲回罗克门家要见父亲最後一面 时,他们是如何殴打她,说她根本不是罗克门家的人,不够资格踏进屋内一步。 她忘不了呀!忘不了…… 胸中的伤口仍淌著血,午夜梦回,脑海里总是再也无法见到父亲的痛,他们 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么痛苦,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凯希加不愿放弃,几个大步向前捉住了她的手。 「跟我们走,你现在立刻跟我们走!」 「不,我不要!」 石衣薰不住挣扎著,但是抵挡不了他的力量,被凯希加拖著走了几步。 一旁看戏的派克终於忍不住开口,「哎呀!堂妹,你就乖乖的跟我们走,我 们又不会虐待你。」 「不要!快放开我!」 石衣薰挥动另一只手,拍开派克搭向她肩部的手。 派克恼羞成怒,怒斥道:「可恶!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正愁找不到机会修理石衣薰这个不知感恩的女人,派克的手扬了起来,正要 挥掌打她,碰巧被赶过来的连耘之瞧见,迅速将他撞开,不过派克的手肘还是击 中了她的额头。 「派克!」 凯希加原本欲阻止派克,却没有想到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将派克撞倒在地。 他瞄了看来无恙的石衣薰一眼,便连忙将派克扶起来。 连耘之很快的走到石衣薰的身边。 「你没事吧?」他问道。 她甩了甩有些发昏的头,整了整因为方才的挣扎而有些零乱的衣服,然後才 点点头。 连耘之见她似乎没事了,便用嘲讽的语气以英文对派克和凯希加道:「喂, 你们这样对淑女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幸好他接到诺比的通知尽快赶来,否则这位石衣薰小姐美丽又细致的脸,恐 怕真的挨这一巴掌了。 「你是谁?」凯希加愤怒地问道。 连耘之以为他是气他打了他的同伴,因此只是耸耸肩,给他了一个令人发噱 的答案。 「我听不懂法文,请你说英文好吗?」 当然他是开玩笑的,在法国住了三、四年,他的法文虽不精通,但日常会话 绝对没问题。 躲在一旁矮树後的诺比笑了出来。 凯希加虽然生气,却不想再和连耘之斗嘴。「衣薰,我们会再来的,直到你 肯回家为止。」 然後他便扶著像是受不得一点伤,痛得唉唉叫的派克慢慢离开。 -------- 书拟人生